波瀾未止
封雲山,觀雪峰,月凌苑。
流照君被奉有餘帶回道境后就一直被關在小院里,連同落跑在外的小蒼也一併帶回。
不是沒想過回到苦境,可奉有餘封鎖他功體的方法實在太過特殊,到了現在不僅系統半點反應也沒有,就連小院的門都邁不出一步。
小松鼠小蒼經過這些年的靈藥飼養,早就成了精,越發的通人性。此時被抓回來,倒是半點也不見沮喪,反而還會安慰安慰心中不痛快的流照君。
乖巧地坐在石桌上,身邊是堆成一座小山似的松果,小蒼忍痛獻出了自己所有的珍藏,只希望流照君能和從前一樣開開心心的,不要再想著回苦境了。
流照君垂首坐在樹下,沒心情理會小蒼,不斷回想著葉滄瀾對自己說的話,只覺得謎團越來越多,為什麼自己從前就沒有發現這些問題呢?
師兄是玄宗宗主,按理說不應該這麼輕易就信任一名剛認識的陌生人,可自己當時只開心於與葉滄瀾相認,卻是沒發現這個異樣,明明連師尊都對初識的葉滄瀾警惕萬分。
而系統,這明明該是他們幾個域外來客之間最隱秘的秘密,為什麼師兄的術法卻像是針對它的,自己到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系統的依仗,連探測葉滄瀾的位置都做不到。
所有的一切彷彿有一根看不見的線聯繫著,模模糊糊彷彿即將揭開,卻又看不真切,流照君只覺得越發的心煩意亂。
「師弟,有些謎題還沒有到解開的時候。」奉有餘在離開前面對流照君的質問,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讓他安心在道境呆著,「我知道的真相或許還比不上葉莊主知道的多,甚至有些事情我也不敢確定。不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你們都與我玄宗有緣,你也合該是玄宗的道子。」
「等你什麼時候心靜了,這個禁制也就困不住你了。」
揪了一把自己的髮絲,流照君哪裡靜得下心來,他擔心苦境,擔心葉滄瀾,擔心所有的一切,他怕最後的真相是自己承受不來的沉重。
小蒼歪著頭看了看緊皺眉頭,根本注意不到周圍情況的流照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隨即跳下了桌子,大尾巴一擺,整隻松鼠已經化為一道殘影躥出了小院。
「小蒼,怎麼樣了?」
剛躍過院門,小蒼就被一道流光截住,卻一點也不意外,顯然早就知道外面有人。
墨塵音靛青道袍沉穩隨和,拂塵搭在肩上一派仙風道骨,只是眉眼間的樂觀尚帶著幾分少年的意氣。此時手上捧著從院中躍出的小蒼,關切地詢問內中情況。
和墨塵音一同來此的紫荊衣和翠山行也望了過來,雖極力隱藏,但眼中的擔憂還是忍不住流露了幾分。
流照君被關在月凌苑是他們幾人怎麼也想不到的,而這個禁制只關住了流照君一人,他們卻可以隨意進出,只是現在他們也不敢隨意蹭到他面前去。
小蒼聳了聳肩搖搖頭,它是真的什麼逗趣的方法都想過了,奈何流照君依舊不開心,一句話也不肯說。
「姬雲霓真是狼心狗肺,當初玄君他們對她多好啊,結果還這樣!」不知何時到來的金鎏影忍不住從藏身之處出來,濃眉一擰,恨不得現在就提著自己的雲龍斬去苦境把姬雲霓宰了,低聲憤恨地說道,「養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當初就把她踢得遠遠的,還那麼照顧她幹什麼!」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紫荊衣軒然霞舉,手中握著羽扇卓然出塵,彷彿一切都盡在掌握般成竹在胸,但此時眼中一片寒霜,緊抿著唇將他的惱怒流露了幾分出來,「堵不如疏,這都幾個月了,玄君依舊靜不下心,破不了宗主的陣法,要不還是讓他去苦境解開心結吧。」
「可葉莊主既然夥同宗主將玄君帶回道境,就是擺明了不想玄君沾手此事。」翠山行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也不由愁緒滿懷,「而且我們也不知道這個陣法怎麼解啊,連蒼師兄都束手無策。」
幾個人都不由靜了下來,即使金鎏影也不得不承認,蒼確實是他們之中術法學的最好的。
「外面的人都進來吧。」流照君朗然的聲音穿過陣法傳入他們耳中,幾個人面面相覷,顯然有些心虛被發現了蹤跡。
幾人互相推搡著進入小院,都不知道該怎麼向流照君解釋他們的聽牆角行為,但一進入就知道他們不需要解釋了。
宗主奉有餘正和流照君相對而坐,蒼和赭杉軍侍奉在後,也不知他們進來多久了,而在外面的幾人居然都沒有察覺。
金鎏影和紫荊衣看了一眼和流照君相對飲茶的奉有餘,然後架起想去赭杉軍身邊站著的墨塵音,一起去了流照君的身後。翠山行莫名地看了一眼這三個人,然後默默站在了蒼的身後。
「師兄,你當初觀星後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嗎?」放下茶杯,流照君想起當初奉有餘讓自己提醒葉滄瀾夫婦的話,只覺得一切早有徵兆卻還是躲不了。
「師弟,觀星只可以預測未來可能出現的走向與凶吉,並不是全知全能。葉莊主夫婦命星隱晦,命軌特殊,我只能察覺有變,卻不能明晰是否正逢殺劫。」奉有餘也放下了手中已經寡淡的茶水,這件事他也是之後才察覺情況有異的。
「反正現在你什麼也做不了,不如好好的靜下心來,沉澱一番自己這段時間的積累。」奉有餘起身準備離開,該說的都說了,有些事情還需要自己看開。
「若是我能早些察覺姬雲霓心性有變,這件事就不可能發生了。」流照君依舊懊悔非常,他不是不明白落差會導致人心之變,但他還是犯了和葉滄瀾同樣的錯誤,那就是太過信任姬雲霓了。
「姬雲霓的背叛可能並不是什麼意外。」離開之前,奉有餘頓了一下腳步,眉心微微皺起,這件事他總覺得有些不同尋常,「或許葉莊主知道一些。」
「你是說,這是人為的?」流照君驚訝了,抬起頭看向奉有餘,「有人故意引導姬雲霓心性的改變?」
「或許吧,畢竟太突然,也太快了……」說完,奉有餘就走出了月凌苑,「這件事還遠沒有結束……」
「莫不是佛業雙身?」流照君首先想到的就是滅境邪靈,畢竟在去滅境前,姬雲霓曾來過玄宗,自己當時並未察覺她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而她再次回到苦境后就與葉滄瀾他們分開了。
可若是姬雲霓心智堅定,令邪靈無隙可鑽,再怎麼引誘也是沒有用的。
事到如今,再想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流照君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幾個沒走的人,扯了一下嘴角笑了笑:「這段時間令你們擔心了,真是對不住。」
蒼搶在金鎏影之前將茶壺中的舊茶倒去,添上了新的茶葉:「也不算,畢竟真正傷心的還是你,我們與姬家姐妹並不熟識。」
瞪了一眼搶了自己殷勤的蒼,金鎏影拍了拍流照君的肩膀,用自己的方式安慰道:「你也別太自責了,畢竟以你的情商,可能也看不出姬雲霓的叵測心思,這種人你還是少接觸為妙。」
流照君嘴角的笑容一凝,目光看向一臉正色的金鎏影,只覺得這個師侄真是越來越糟心了:「那可未必,我還看出來無轍跡喜歡姬雲霓。」
「那不是因為太明顯了嗎?畢竟只要不瞎就都看得出來。」紫荊衣翻了個白眼,也不知道流照君哪裡來的自信,「你還是放棄自己的情商吧。」
一旁的墨塵音和赭杉軍認同地點了點頭,畢竟靖滄浪的前例還在呢。
「葉莊主之前不告訴你,可能也是因為你什麼事情都寫在臉上,根本瞞不住,還不如不告訴你,省得引起姬雲霓懷疑,進一步引發她的墮落。」赭杉軍這時候也分析了一下為什麼葉滄瀾早就知道姬雲霓心思不正還不告訴流照君,畢竟他可是連姬雲裳都提醒了啊。
「你們,你們……」流照君瞪大了眼睛環視了一圈贊同赭杉軍的幾人,只覺得心口中刀,就差捂胸倒地了。
「人間,真是污穢了。」嘆息一聲,流照君忍不住提了一嘴隔壁異度魔界某個「空巢老魔」的口頭禪,真是再貼切不過。
一直安安靜靜的翠山行在旁邊用沸水滾了兩遍茶具,為每個人都沏了一杯茶,此時頭也不抬地說道:「其實,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小師叔見識的太少了,若是多些閱歷,也不會這麼輕易地相信別人。」
「耶,這句話我贊同。」紫荊衣笑著搖了搖扇子,「不若多看些話本子,其實話本子中也有不少人情世故,學一學也是好的,省得見識太少。」
蒼只是抬手飲茶,並不搭話。即使流照君在儒門中熏陶了數十年,但還是太過「純良」,再這樣下去,遲早還是會吃虧的。紫荊衣雖然主意是餿了些,但好用就成。
「我終於知道丹棲長老為什麼天天生氣了,原來你總看閑書。」金鎏影嫌棄地看了一眼顯然是有備而來的紫荊衣,「拿來吧,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紫荊衣也不廢話,直接將袖裡乾坤中藏的話本盡數倒出,堆了滿滿一桌子,甚至還有不少掉到了地上。
「嘶」在場眾人莫不倒吸了一口涼氣,看著小冊子上尚未完全凝固的墨跡,沒想到紫荊衣這些天居然寫了這麼多話本子?難怪丹棲長老這一個月暴跳如雷。
流照君撿起一本掉在地上的小冊子,撣了撣上面的塵土,隨意翻了一頁,入目皆是露骨奔放的描繪,瞬時就想扔了這份「燙手山芋」。
「啪」的一下合攏書頁,流照君只覺得耳朵根子都要爆紅了,強忍著自己的表情不要太過扭曲,轉頭看向笑得得意的紫荊衣,目光頓時不同了。
沒想到大手就在身邊,紫荊衣真是「深藏不露」啊。
「看看這本,這是講述情緣反目的。」和其他敬謝不敏的同修不同,紫荊衣雙眼發光,特別興奮。終於有人看自己寫的話本子了,他平時總覺得這些同修太過正經嚴肅,分享不了自己的快樂。
「還有這本,相知相伴的情緣白首按劍,最後背刺一刃,死生兩隔。」
流照君只覺得自己膝蓋一疼。
「這本,一男二女,左擁右抱,結果雙女合作,宰了花心男。」
葉滄瀾聽了肯定想打人。
「至交好友嫉妒天賦,反目成仇。」
嗯,劍子仙跡肯定很有感觸。
隨著紫荊衣的不斷介紹,就連蒼都忍不住後退一步,懷疑自己放任紫荊衣這樣做是不是錯了。
看著手中亂七八糟的話本,流照君只覺得頭疼欲裂,卻又不忍心拒絕紫荊衣的好意,只能默默收下,表示自己一定全部看完。
天涼了,該殺意中人證道了,畢竟「心中無女人,拔劍自然神;劍法第一頁,先殺意中人」。
情緣影響我出劍的速度。
正當流照君在道境頭大的時候,疏樓龍宿也在和前來串門的憂患深討論姬雲霓的事情。
「人一旦毫無理智起來當真可怕。」憂患深也是忙裡偷閒來疏樓西風一晤。
這段時間他的扇宇定鋒坡拆了又建,建了又拆,調停三教的事務也不好做啊,好好說話就沒人聽入耳內,非要動手才聽話。
疏樓龍宿仰倒在軟榻上,團扇擋住刺眼的陽光,心有餘悸地贊同:「無轍跡因為急於想護住姬雲霓,倉惶偷出鎖鑰,導致之後一系列不可挽回的災害,如今身死,也算罪有應得。姬雲霓嫉妒姬雲裳的一切,妒恨殺人,更是釋放了心魔就為一己私利,也是罪無可赦。」
「魔源已除,但遺留下來的魔氣還在肆虐,如今眾人因心魔之氣極易喪失理智,爭鬥難以避免,也是苦惱啊。」搖了搖頭,疏樓龍宿也不由感到厭倦,厭倦了這無休無止、身不由己的爭鬥。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何時這八苦才會徹底被渡啊。」憂患深半眯著眼睛,展開的摺扇遮住了他唇角的悲憫憂慮。
「汝何時學了佛門的這一套?」疏樓龍宿失笑地看向憂患深,語氣不由自主地帶了一分嘲弄,「這等妄想,從來只是一種心靈慰藉,因為根本不可能實現。」
「但依舊有無數的痴人傻傻地追尋著這份夢想,並不斷前行。」憂患深合攏摺扇敲了敲桌面,笑得優雅又雍容,「路上有汝,吾不孤獨。」
「並肩前行者無數,是我們都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