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
日頭西沉,田間的空氣卻仍頗為悶熱,並無一絲夜幕即將降臨時應有的的清涼。顧清妍見陳媽一天跑前跑后,聽著使喚,也有些累了,便自己坐進徐氏轎中,幫她稍微按摩一下穴道,希望能讓她舒服一些。
顧清妍幫徐氏按了一會兒,徐氏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稱讚她道:「妍兒,你真是越來越懂事了……」
顧清妍心想,十二歲的靈魂一下子變成了二十八歲,然後又面臨著這樣的局面,不懂事也不行啊。
她其實一直感覺,徐氏和顧士元兩個人之間,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雖然後來聚少離多,但是他們對對方的言行舉止還是頗為了解的。即使是她這樣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都曾經覺察到過顧士元的異樣,難道徐氏就一點都沒有起過疑心嗎?
她正想著開口試探一下,卻忽然聽見前面一陣混亂,然後轎子陡然一頓,停下來了。
徐氏馬上就變得不安起來,道:「這……這是怎麼了?」說罷,就要去掀轎簾。
顧清妍心下覺得不對,別再是遇上了劫道的吧?!她急忙攔住了徐氏的手,道:「娘,咱們就在這呆著,千萬別動。」
徐氏一想也有道理,兩個人誰也不敢說話,就在轎子里默默坐著。
顧清妍感覺,一開始只是幾個人在爭辯什麼,後來彷彿人越聚越多,外面的聲音變的嘈雜起來。
她隱約聽見幾個操著鄉下口音的人扯著嗓子嚷著些什麼,仔細聽去,似乎有一個尖利而刺耳的婦人哭鬧的聲音,還有幾個莊稼漢粗曠的嗓子在那裡喊著「馬車撞了人了」、「府城又怎麼」、還有類似「出了人命就想跑么」,跟隨著一連串罵罵咧咧粗魯的話。
這可讓她大開眼界,原來這個地方竟然和現代一樣,還有碰瓷的?!
可更讓她奇怪的是,據她所知,衢州府在林知府的治理下,各縣的治安都還算不錯,為何會出現這樣一夥不講理的刁民呢?
還沒待她細想,卻聽這憤怒的咒罵聲越來越近,在她和徐氏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卻見自己眼前的布簾一閃,一個面貌兇惡的中年男子把頭探了進來。
這下子轎里轎外響起了陣陣尖叫,外面顧士元驚慌失措地喊道:「快快快,你們幾個,去護著轎子!」
光線昏暗,這男子似乎先是打量了一下車內兩人的穿著,見不是特別華貴,似乎有些失望。可隨後當他的目光落到了徐氏臉上的時候,他那圓睜的雙眼中露出了些驚異的神色。顧清妍眼看著他把那布簾緊緊攥住,似乎要爬進這轎子里來。
這轎子里只有徐氏和顧清妍兩人,顧清妍哪裡見過這樣粗俗的鄉下人,原本害怕的很,靠在裡面,可見自己的母親快嚇暈了,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起身攔在徐氏跟前,厲聲喝道:「你做甚麼?!沒有王法了么?!」
那人一驚,腳下踩了個空,跌了出去。這下他卻更加惱羞成怒,哇哩哇啦的高聲道:「王法?!我教你瞧瞧什麼叫王法!」
顧清妍和徐氏死命拽著帘子,更加不知所措,好在顧士元和顧清妍的堂哥顧清灼這時候都一齊趕了過來,顧士元對眾鄉人陪著笑臉,不住的道:「諸位鄉親別急,咱們找個地方,慢慢商議,慢慢商議。」
外面聲音一波高過一波,過了好久,這些鄉下人才被顧士元安撫的不再那麼激動了。似乎外面下起了雨,顧士元和他們討論的結果,是先把女眷們安置在附近的一個古廟裡,至於鄉民們的其他要求,談過之後,他一定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滿足。
轎子終於又再次被抬了起來,顧清妍和徐氏的心情就和這轎子一樣上上下下,愈發恐惶。很快,他們就在幾個農婦的帶領下到了一處有些破舊的古廟門口,然後,一個個的被領了下來。
外面果真下雨了,雖然雨絲很細,但擦過臉頰的時候,每個人都感到了一陣陣的冷意——看上去,他們今夜是不能離開這個地方了,而面對著那些破衣爛衫的鄉民陰沉而不懷好意的注視,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走出這座破廟。
廟門一響,顧清妍的心險些從嗓子里跳了出來,她抬頭一看,原來是顧清灼就帶著幾個年輕力壯的僕人走進了廟中。他令僕人們緊緊關上廟門,守在門口,然後對齊氏和徐氏行禮道:「娘,三嬸,你們受驚了。」
齊氏還稍微鎮定一些,她急忙問道:「清灼,外面怎麼樣了?」
顧清灼湊過來,對她們小聲道:「娘、三嬸,妹妹們莫怕,方才趁他們不備,三叔已派人回衢州府去了。我爹很快就會帶人趕來。三叔正在和那些人周旋,他讓我教你們放心,不會有事的。」
他又叫來兩個婆子,道:「你二人把衣服和太太們換了!」
又對幾個小廝道:「你們也把外衣脫了,給小姐們穿!」
那幾人老老實實的開始脫衣服,顧清灼對自家女眷們道:「三叔說了,為防萬一,還請娘和三嬸委屈一下,妹妹們也都換上小廝的衣服,什麼簪釵首飾,都取下來給我收著!」
說罷,他轉過身去,等在門口。女眷們原本出門時就穿的比較簡單,也沒帶什麼多餘的飾物,很快就換好了,顧清灼又命人收拾地方,讓眾人坐下歇息。
這幾人剛剛喘一口氣坐下,這廟門處卻又傳來了那些鄉民的叫嚷聲。廟門被從外面打開了,只見幾個人拽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將他一把推了進來!
將這少年推進廟裡的鄉民扯著嗓子叫道:「你給我進去……」
他還沒喊完,那少年猛一回頭,什麼都沒說,好像是瞪了那人一眼。那鄉民的聲調馬上變了,最後兩字變成了低低的嘟囔「……呆著……」然後,原本兇惡的鄉民像驚弓之鳥似的跨出門去,一邊惡狠狠地將門摔上,一邊在外面繼續喊道:「我教你神氣,一會兒有你好看!」
廟內的人面對這突然的變故都嚇了一跳,誰也不敢抬頭多瞧。只有顧清妍被那少年方才的氣勢吸引,往那兩扇破爛的木門處看去。只見這少年穿著麻布短褐,一身農戶打扮。顧清妍隱約覺得他年紀應該沒上二十,但舉止間卻又沒有多少十幾歲少年的青澀和稚氣。他身量很高,比顧清灼高了足足半個頭,身材修長,健壯而勻稱。顧清妍直覺這一身裝扮與這少年極不相稱,想再看看他的相貌,卻因燭光昏暗,瞧不真切,只是從方才那一瞥中發覺他雙眸寒光閃閃,如鷹隼般銳利,正因如此,才把那鄉民嚇的不敢再回來了。
顧清妍自打看見這少年第一眼時開始,就有種奇怪的感覺,因此只是怔怔的望著他,心想:「這人看上去十分面熟,一定是原主見過的,可他到底是誰呢?」
這少年從容不迫,目光在這廟內所有的人身上一一掃過,待看到顧清妍這裡,兩人四目相望,那少年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隨後徑自轉身走到一個角落裡,倚著牆坐了下來。
顧清灼原本想上前和這少年寒暄幾句,但那少年已經閉上眼睛,似乎是在休養精神。顧清灼打量了他幾眼,見他穿著農戶的衣服,卻不像本地人氏,估計他也是路過此處,不知道如何惹惱了這伙鄉民,被關進來的。又見他盛氣逼人,不太好打交道的樣子,便放棄了詢問他來歷的打算,只是叫小廝們好好把守,而自己坐在廟門處,休息起來。
又過了一兩個時辰,眾人都有些精疲力盡,幾個年紀小些的丫鬟開始打盹,顧清灼便叫人拉起帘子,讓女眷們在簾后睡上一會兒。
經過這一路折騰和連番驚嚇,齊氏和徐氏,還有顧清妍的幾個堂姐都很快就睡著了。只有顧清妍一個人還清醒得很,她滿腦子都是剛才那少年在黑暗處閃爍的眸光。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之前是在哪裡遇見過他。
看起來,顧家的人也都不認識他,那麼,這人是就在她外祖父家或著是舅舅那裡見過的了?
外面的雨似乎下的更大了,頭頂上傳來一片噼噼啪啪的聲音。可這帘子里的空氣卻越發悶濁,顧清妍輕輕的把布簾掀起了一個角,自己從後面繞了出來。
她四處一看,顧清灼也合上了眼睛。顧士元的幾個手下頗為警惕的站在廟門口,往外面看著。
顧清妍正四處尋找著那少年的身影,忽然聽見一個清澈動聽的聲音低聲問道:「你在找誰?」
顧清妍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只見那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後,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的臉,見她有些驚慌,又是淡淡一笑,道:「你怕什麼,我和外面那些人又不是一夥的。」
顧清妍喘了口氣,心還是砰砰的跳得厲害。她勉強的露出了一個笑容,道:「我知道。」
這少年乍一看神色有些冰冷,細看上去卻眉如刀裁,目似寒星,鼻樑筆直高挺,薄唇抿著,加上他高大的身材,他整個人從裡到外透著七分英武兩分堅毅,似乎還有一分令人生懼的威嚴。
這次,顧清妍仔細端詳了這少年之後,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道:「我……我見過你。」喜歡貴女登科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貴女登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