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創傷
「姐，真不是我不想管，而是說出來也沒人信。再退一步說，即使上面信了，這麼短的時間，也沒辦法進行有效的遏制。
這場天災無法提前預測，也無法阻止它到來。」
此刻死亡，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就算是親身經歷過來的我，也不想再回去過那樣的日子了。與其想著怎麼在那個腌雜的環境里，每天像野狗一樣活著，倒還不如多享受當下文明人的生活。」
頓了頓，墨楊輕聲慢語，寬慰她：「說起來，姐你可能不相信，現在的我，就像一條臭水溝里的小魚，猛地游進了清澈的汪洋大海里，我只想活在這片大海里。
就算知道自己遲早是別的魚口裡的食物，但我還是想留在大海里，享受哪怕片刻的寧靜，不想為了那種'我要活下去'的念頭，就游回那條臭水溝里。」
「他們怎麼選，我不知道。但那麼不人不鬼的活著，比死了還恐怖。」
……
活著的人比死了的人還痛苦，末世回來的墨楊告訴她，那樣的日子生不如死。
墨柳即便沒親身經歷過，也能想象那是什麼樣的日子，她心疼不已，緊緊擁抱了一下他。
「不一樣的，現在你回來了，我們一家人的命運，都會因為你回來變得不一樣的，你是我心裡的英雄。
我們要一起好好活下去，不管以後環境有多惡劣，你都不會再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漂泊無依、遭遇背叛，我們一家人也都會永遠陪伴著你，你別怕啊。」
自從肖慶害死他后，墨楊就一直覺得自己過的單單落落的，身體里那股勁徹底散了。
就算回到了有父母有姐姐的日子，依然無法消除這種孤獨和無力。
他心裡也知道，這是心理受創傷后的應激反應，再加上習慣了在末世的生活模式，驟然把他丟進溫軟繁盛的現代文明，四處喧囂，車水馬龍，好像沒有一刻是安靜的，讓他惶惶不可終日。
並且，他十分抗拒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他去沿海旅遊，壓著自己去融入，到頭來，只有享用美食時才讓他有片刻放鬆和歡喜。
這一刻，姐姐篤定又溫柔的安撫，讓他這個在外面流浪、與狗爭食的孩子，此刻才彷彿找到了回家的門。
到底是親人，血濃於水。他內心最無法言說的恐懼來源於此，他內心的安定與依賴也來源於此。
墨楊鼻頭髮酸眼眶一熱，緊緊回抱她，「姐，我是在害怕，所以不敢見你和爸媽……
有時我想，與其相見不如懷念，我怕再經歷一次和你們生死隔離的痛苦。
我想改變命運，去救下你們、保護你們好好活著，可是我又害怕末世到來，因為在那裡能活下來的都不是正常人了……
不，他們都不是人了，能活下來的都是劊子手！是吃人的魔鬼！
我們都殺過人！他們都在吃人！
我……
我和肖慶從小讀書玩耍在一起，與他相處的時候比家人都多，末世里我們並肩作戰，相互救了無數次，一起分吃一塊餅，分喝一碗水，他曾把扭傷腳的我一背十多公里而累到昏倒，我也把他當成至親兄弟，遇到危險總是擋在他前面……
但是最後，他為了獲取異能把我推進喪屍群里，讓我受盡血肉啃噬的苦痛而死！
我好恨他，可我又十分理解他，甚至覺得他解脫了我，我時常想起他，還想念他，想念我們相互交託後背的日子。他獲得異能了嗎？他已經在殺喪屍了嗎？他是不是不再流浪了，過上了安定的日子？沒了他，我真的好孤獨，在這裡，我真的好孤獨……
我也恨老天，為什麼讓我又回到這裡，但又能見到你們，我又很感恩它。
姐，我也不是正常人了，我不敢信你和爸媽，甚至是害怕你們……不！是害怕以後活在末世里的你們。
我也不敢信我自己了，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我和肖慶，我拿到的是潛質紫辰星晶礦，我會不會為了獲得異能，去搶奪肖慶手裡的紫荊棘藤，而把他……
我會嗎？我應該不會！
但他們，他們那些人為了活著、為了異能，他們都瘋了……親人相殘的事，天天跟病毒一樣會傳染，除去拖累就能獲得輕鬆，我也怕你們受影響。
……姐，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回來了，但回來的我，愛不起家人，恨不起仇人，連人人可罵的老天爺，我都開不了口，它讓我活著，卻又不讓我乾脆瘋了。
姐，我真的好累，我真的不開心，哭又哭不出來，我的眼淚在末世那兩年多，都流盡了，笑也開心不到心裡，總是有巨大的空曠壓著我，讓我喘不過氣來。
姐，這些日子，我每天都想去死，死了我就會舒服了，可我又害怕你和爸媽傷心。想到這個，我死了也不會安心……」
墨柳被他的話嚇得心臟緊縮，緊緊抱著他，防止他的思維往死的方向發散。
「別怕，墨楊崽子別怕了，現在爸媽姐姐都在呢，你又不是一個人了，兩年半的時間你和肖慶天天在一起經歷生死，早對他有了依賴心，乍然一離開，肯定不習慣。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害死了你，肯定也活得不好，你有的孤獨和不適應，他肯定也有。」
墨柳摸了摸他的背安撫他，「我知道，我也理解你的心情，我雖然沒經歷過末世，但我了解過戰爭，一戰二戰還有十年浩劫，它們的危害加在一起，都沒有你在那邊的經歷恐怖。
背叛、屠戮、群體無意識的獸化，個人意志被群體的狂歡主導，末世人變成魔鬼，等等。旁觀者看文獻都會抑鬱，更何況你是親身經歷的人。
這都不能怪你，這是天災，這也是人性，我明白你的猶豫和你的害怕，這都是很正常的情緒，你是個很正常的人，你只是乍然來到和平的社會，所以覺得自己格格不入，覺得自己有罪。
可是墨楊，姐姐告訴你，你沒有罪，就算你殺了人，也是等同於在戰場上殺敵，你死我亡的搏殺，怎麼勝利了的還覺得自己有罪？又不是恃強屠戮，難不成要被對方殺死，才是無罪的？
你大可不必拿自己和現代社會的普通人相比，你不獨特，沒有帶著那邊的罪孽回來，你可以試著把那邊的經歷，當做是曾經升級打怪的一場遊戲經歷。
你看你現在，連安樂死都覺得是不錯的歸宿，親人的背叛和迫害，在末世必定是比死還常見、還讓你畏懼的東西。
但你又沒有背叛和迫害別人，也從沒傷害過爸媽和我，還這麼害怕這種事發生，就證明你是仁善重情的，你絕不可能和他們一樣。
所有的錯都是他們背叛者的錯誤，和你無關。以後，只要你更強大、更謹慎點，誰也害不到你。
雖然，在我看來，你的害怕有些多餘，我和爸媽沒有經歷過這種背叛，也無法和你一樣感同身受，你得理解我們。
但我相信爸媽和我一樣，最害怕的除了死亡，就是我們一家人因為各種原因，互生隔閡被迫分離，更怕你因為這種的擔憂，而逃避我們、離開我們，可不可以不要讓我們經歷這種擔憂？
我們都很愛你，你看姐姐，聽到你電話里不對勁，就馬上趕過來了。爸媽他們如果知道你出了事，也會第一時間趕過來的。
墨楊，你一定要相信我們，世界再精彩，世界再動蕩，我們一家人永遠是最關心彼此的一家人。
答應姐姐，不要想以後，也不論結局，試著相信我們好不好？相信愛護了你二十多年的家人，好好努力一把，和我們一起活下去好嗎？」
經歷了思想幾天的掙扎，她現在基本接受了墨楊關於末世的言論，但或許還殘存一絲理智在抵抗，到聽到弟弟帶著哭腔和她傾訴，她是一絲所謂的理智都生不出來了。
墨楊情緒經墨柳的安撫，慢慢平復了下來，向懷裡的墨柳保證，「姐，我信你，這次遊玩后回去，我們去跟爸媽說，看看他們的意見如何。
如果他們相信我，也想活下來，我們就提前做好準備，我們一家人共同努力活下去。
如果他們怎樣都無法相信我的話，那我們就選個體面點的走法，到時候我們一家人一起走。」
「好，就按你說的辦。」
不，能活著為什麼要走上絕路？我可不想死啊！
墨柳心想，她這傻弟弟人間地獄走回來，怕是留下了嚴重的精神創傷。
又不能帶他去做心理疏導，墨柳被他嚇得都快掉眼淚了，又是好氣又是心疼。
「一定要一起死嗎？萬一爸媽不信，我們也要帶著他們活下去啊，你經驗比別人多，我們能提前做準備，肯定和你上輩子不一樣，不會那麼危險。」
墨楊想了想馬上搖頭，抗拒道：「不了，我再也不想自己一個人不人不鬼的活下去了。如果沒有提前準備，我肯定保護不住你們。
兩個老人加上一個弱姑娘，不僅搶劫的會盯上我們，找菜的會盯上你，加上逃跑時體能上的劣勢，你們任何一個被喪屍啃了、被人捉去吃了，都會讓我發瘋的，我是真怕了。」
被人做成菜，這是墨柳無法想象的死法盲點，想到那個大場面，她頭皮都炸了。
「好好好，不管爸媽那邊怎麼想，至少我個人答應你，要活一起活，要是那天真的來了，我們一起體體面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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