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案(10)
瓜子男也還未走遠,聽到此聲,他警惕性極其高,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殷莫愁權衡了下,抽腿跟上。
跑堂小廝被瓜子男推到牆邊,胸口吃痛,正在揉胸口,又因巧擋了路,被殷大帥不由分說又推了一把,整個人都糊到牆上。
他看著殷莫愁遠去的身影,哀怨道:「總是這麼風風火火。」
殷莫愁此時全神貫注在追瓜子男,如果她有心細嗅,就可以聞到跑堂小廝身上一股似曾相識的檀香。
「站住別跑,快快,追上他!」門倌的嗓門驚動所有人,黃祥也探出頭:「什麼人在外面?看清楚了嗎?」
「沒,沒看清……」
「不管什麼人,」尹管家隨即也跟出來,「抓到后馬上送這裡,還愣著幹嘛,快去叫人啊。」
打手們立馬分頭去了。
這次黃祥冷靜下來,直到尹管家拄著拐杖要走的時候,忽然說:「我們在水上,他跑不了。」
「東家,抓到后,怎麼辦?」
「不能讓人知道我要賣船,至少在我安全離開這裡之前……我鬥不過他們,我只想悄悄離開這裡……」
「可是……」尹管家一愕,擔憂瓜子男報復,道,「剛才他也沒走遠,應該知道有人竊聽。」
黃祥沒有立刻回答,尹管家見他臉色發青,自己也緊張得直哆嗦。如果黃祥堅決不願賣船,最多也就是要黃東家一個人的性命。但被那些人知道畫舫交易的事泄露,懷疑黃祥和尹管家故意使絆,就太恐怖了,黃祥和他遭遇比死更可怕的事。
「管不了那麼多,」黃祥的聲音鎮定下來,「不管誰竊聽,聽到多少,逮到后就送給他們。你跟著去解釋,就說這是意外,我們根本不認識這人,交易繼續進行,請他們相信我。」
「好。」尹管家頭皮發麻,拄著拐杖忙去組織搜人。
二層的另一個房間門被推開,他脫下跑堂小廝的衣服,換上象牙白袍,然後吩咐房內的女子繼續奏樂唱曲,自己則捅破窗戶紙,靜靜觀察外面的喧嘩吵鬧。
他又算了算殷大帥可能與打手們周旋的時間,悄悄把門打開一個小縫。
最後悠然回到桌前,點了支細細的檀香,煙氣裊裊升起,在夜燈如火、紙醉金迷的畫舫里隔絕出另一番寧靜世界。
跑堂小廝不再故意彎著腰,變成高大英俊的男人,燭火下的五官硬朗分明,他有雙鳳眼,不笑時帶著三分瀟洒,笑起來更是七分桃花。
即使不說話時看著人,都能把人看得生出慾望。
他身上總是縈繞著那股若有若無的檀香,那絕不是未經世事的年輕人故作老成,而是歷經風霜的底色。
面對他,屋裡的女人總要提起十二分的理智,否則一不小心就溺斃在他精明的雙眼裡。
「李大哥,」她低頭說,「是我辦事不力,這麼久了,關鍵的都沒查到。」
她媚眼如絲,聲音酥軟,要多撩人就有多撩人。
「李大哥」搖頭,安慰她:「不,小倩,你已經做了很多。要不是你,我今天也不會撞見那個嗑瓜子的傢伙。雖然我還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買這艘畫舫。你的任務到此為止吧。也許我開始就是錯的,不該讓你回到這種地方。過了今晚,我將以客人的身份給你贖身出來。以後再好好補償你。不過,也可能不用過今晚。」
朝隔著窗戶的外面,他笑得意味深長。
都怪他一雙桃花眼,明明那麼認真說話,還是讓女人生出遐想。
補償,真的嗎,她可以提出要求嗎?
女人有那麼瞬間的妄念。
小倩抬頭,耳根連接脖頸處刺著一朵紅玫瑰赫然出現,男人轉頭看她,她馬上地自卑地縮回去:「我本來就出身風塵,沒什麼的。而且我在這裡只賣藝不賣身,天下第一畫舫不錯,比我以前過的日子好太多。」
他說:「這艘畫舫將落入他們手中,小倩,我們都知道他們多麼邪惡,你留在此處將變得不安全。」
小倩拗不過他,只好答應,又往外面不安地看:「你剛才真的遇見殷帥?」
他點點頭,沉默良久,檀香裊裊升起,看著看著就出起神來,想起很多年前的事。
盛大的宮宴、絢爛的煙花,還有孤寂的身影。
良久,他吐出一句:「怎麼會看錯呢,她那麼獨一無二。」
十年前,她已在文武百官前恣意昂揚到可以發光。
小倩喃喃:「堂堂的天下兵馬大元帥,為什麼喬裝打扮來這裡?」
他把風流的鳳眼微挑,透出常人無法察覺、深思熟慮的味道,鼻樑的稜角,輕抿的嘴唇,瀟洒不羈,卻也透著清貴的風骨……
小倩正看入迷,他卻忽然打開手心,往桌上丟了塊黃紙折成的三角形形狀的東西——隱約還能從紙背看見紅黑兩色墨跡。
「馮標這種人也會戴平安符?」他不由好奇,「小倩,你打開看看。」
小倩依言解開。
手掌大小的平安符被平鋪在桌面。
「哇,」小倩低呼:「好醜陋!」
不怪她害怕,這東西,多看一眼都叫人毛骨悚然——
這是張人頭鳥身圖。
人鳥展翅欲飛,腳底被數道鎖鏈所綁,鎖鏈的另一頭系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岩石上,人鳥掙扎無用,動彈不得。臉是正常人構造,但眼鼻口比常人都大一倍有餘,可憐一顆正常的人頭要承擔五乘以二的十官。面部扭曲,尤其大張著嘴,像嘶聲力竭吶喊著,還是喘氣?周圍烏鴉環繞,有隻領頭的啄了它一顆眼睛,其餘啄臉、啄翅膀。
畫符者用硃砂噴洒的形式,整張符灑滿紅點,營造出被囚禁人鳥千瘡百孔、血肉橫飛的可怖樣。
佛家有鳳凰,道家有仙鶴,鳳凰浴火,仙鶴飛升,可這奇形怪狀歇斯底里的鳥神仙是什麼玩意兒……
符紙兩邊明目張胆地寫著八個大字。
拆開來每個字都看得懂,連起來又完全看不懂。
見多識廣如他也不由嘴角抽搐,清貴的形象瞬間破功:「這他媽寫的什麼……全新自民,愛澤永生?!」
殷莫愁這邊,剛才發現她的兩個門倌已經先和她交上手,繼而又撲過來好幾個打手。有個叫囂著「哪裡來的不怕死的,敢惹到……」,他剩下半句「你爺爺的地盤」根本來不及說,下一刻,后脖頸子一緊,整個人懸空而起,被殷莫愁丟垃圾一樣丟下去。
殷大帥迎接成群打手,沒帶劍,以掌為刃,白刃如雪,一路穿梭……
房內的他一手支著下巴,跟看戲似地評價道:「嘖嘖,殷帥打起架來真是行雲流水,一招一式都那麼有樣子,跟翻炒鍋里的菜一樣——如果她會下廚的話。」
小倩:「……」
這邊的黎原就沒這麼悠哉了,身後兩個少年小郎倌哭唧唧道:「黎公子是嫌棄奴家,著急要走嗎。」
「沒、沒有,」黎原知道殷莫愁遇到麻煩,心裡急得很,面上故作淡定,「我就是看看外面在鬧什麼。」
其中一個小郎倌嬌俏說:「公子放心好了,我們東家和官府關係硬著呢,抓到不速之客打個半死不活也沒人管。」
半死不活?黎小公子嘴角抽了下。
話音剛落,那被包圍了的「不速之客」回頭,朝著他挑眉一笑。黎原小心臟一抖,二話不說,奪門而出。
身後的小郎官巴著門框,失魂落魄地喊「喂,黎公子……」
二層雞毛鴨血,畫舫的打手全部出動搜捕,動靜很快傳到中庭,場面驟然混亂起來。
打手們傾巢而出,持著木棍四處追堵殷莫愁。這時正好有一波經過,黎原抬腳放倒了一個,又從背後偷襲了幾個。
——真煩,這麼多人。
黎原想起殷莫愁那邪魅的笑,應該是在告訴他不用擔心自己,於是黎公子在混亂的局勢中權衡了下,決定按原計劃去搬救兵。心裡有了數,他便不再跟打手們糾纏,以最快速度朝甲板而去。
不久后,安靜的夜空綻放出一朵信號煙花。
殷莫愁被多番阻撓,已經跟丟了瓜子男。
這時到一層中庭,打手也湧進來,中庭立刻被攪成八寶粥。殷莫愁面色沒有任何異樣,邊觀察周圍,邊快步在人潮中穿梭。
各區位置和人流情況立馬收納進腦海形成一張臨時地圖。
一群舞女正跳完舞,從中庭的舞台緩緩退場。又另有樂師抱著古箏等樂器準備登台。台下幾個客人喝醉酒,互相摟著肩膀說車軲轆話。賭桌那邊出了把豹子通殺,荷官笑眯眯地將台上所有賭注用竹條刮進他的口袋,賭客唏噓連連、哀嚎陣陣。
殷莫愁一瞬間都沒耽誤,直接穿過人群最熱鬧的賭桌,順手取走一個賭徒的布帽戴上,接著轉向舞台,到喝醉的人當中,抄起酒壺,整個過程十分自然,毫不慌忙,完美混入失意中年男人堆。
打手們跟丟了人,愣愣在中庭四處張望。
殷莫愁繞過舞台,轉過拐角,借著布景掩護撕下兩撇假鬍子,又將袖子挽起,露出小麥色的上臂,走出來時立馬從失意中年男變成痞痞的英俊美男。
「找到人沒有!」「還,還沒。」「一群廢物,繼續找!」
「你們這些狗奴,撞到本爺了。」「對對不住。」「你要是本官府里下人,非打你個半死,滾滾滾。」「是是是,客官息怒。」
一個自稱官爺的胖客人罵罵咧咧,打手連忙賠不是。
喧囂中,旁邊一個人拉住胖子,指著不遠處的殷莫愁,怔怔道:「你看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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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你看那是誰!」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們的英雄小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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