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案(9)
她位居高位,尤其早間當今陛下剛登極,每日會見各地大小官員無數,什麼事都要管。後來朝局穩定下來,她漸漸脫手,只領走兵部那塊事。大多底層官員與她最多一面之緣,很難記得了。
瘦男人被兩個大漢架住,卻並不慌張,揚聲道:「你們憑什麼說我是老千,憑什麼!」
這邊吵鬧立刻引起了其他人注意,賭桌都安靜了下來。人群后徐徐走出一個男人,拄著拐杖,大約五十歲,體型粗矮,穿著身洗得發白的舊衣裳,其貌不揚,使了個眼色,倆門倌立刻對那瘦男人搜身。
「尹管家,什麼都沒有。」門倌訕訕說道。
天下第一畫舫的大管家竟是殘疾。
瘦男人囂張起來:「還不放開我!叫你們黃東家出來!我賭運好不行嗎,真好笑,難道來你們畫舫只能輸不能贏?客人贏錢就要趕走?好啊,原來你們是這麼做生意的。」
他這話頗引起其他賭客共鳴,立刻就有人竊竊私語。
「可你是十賭十贏。」這話一出,滿堂皆驚。
開玩笑,來了賭場,贏點就算好運氣了。十賭十贏,難不成是賭神下凡么。老賭客們又開始站到尹管家這邊。
尹管家緩道:「我尹某人從來不會看走眼。觀察很久了,你連續三日登船,三個晚上都在賭場,晚晚贏錢。你很聰明,每晚只在船上玩不到兩個時辰,每半個時辰你就換一台賭桌,贏夠了就收手,如果我估計沒錯,你下個渡口就要下船了。我說得對嗎?」
「你口說無憑,」瘦男人扭過頭,哼道,「證據呢,不什麼都沒搜出來嗎!」
那兩個搜身壯漢立刻垂下頭,剛才確實一無所獲。
尹管家面色微沉,忽然只見他抬起拐杖打中瘦男人的左腿,對方猝不及防,差點跪下。
待再站起來時,立刻有一顆骰子從褲腿里滾出來!
圍觀諸人發出「原來如此」的驚嘆聲。
有好事者撿起那骰子,和賭桌上的一對,果然一模一樣。
「按江湖規矩,賭場出千是要斷一根手指的,官府也管不了。」尹管家說。
瘦男人不由分說被往外架走,嚎了起來:「你們敢!我是刑部侍郎柳炬的哥哥!」
尹管家大笑:「柳侍郎是柳家獨子,哪裡來的便宜哥哥?!」
「你懂什麼,我是他同母異父的哥哥!」
殷莫愁再看,難怪覺得他臉熟,確實和柳炬長得幾分相像。
刑部侍郎的名號非但沒有唬住尹管家,反而笑聲更大:「少廢話!給我拉走!」
「你們誰敢碰我,我弟饒不了你們!——啊啊啊,求求你們別別別——啊啊啊……」
不久后,一根血淋淋的小拇指被丟在賭桌上。
尹管家哼了聲,對周圍大聲說:「來的都是客,在我們天下第一畫舫,無論是誰,包管您盡興。但要是作弊出老千、壞規矩,我們畫舫絕不留情,也不管是誰,一視同仁!」
能來這裡玩的,非富即貴,諸人看著膽寒,殷莫愁卻覺得有意思。尹管家的「明察秋毫」、「講規矩」很快就發揮作用,賭客們更相信有這麼個雷霆手段的管家,場子安全可靠,沒多久,各桌又熱鬧起來,甚至比剛才還更多人下注。
這時有手下在尹管家耳邊說:「他到了。」
尹管家抬眼一看,點頭說:「快帶我去,東家在等著。」
殷莫愁隨著尹管家的視線一看,有個男人背對她站著,大約三十多歲,體型魁梧,肌肉線條分明,只見尹管家走過去,那男人轉身,但隔著人流遠距離看不到面孔,尹管家低頭和他談了幾句后便帶他往二層去。
能讓連朝廷官員都不放在眼裡的尹管家親自迎接,這人定有來路。
殷莫愁餘光瞥見男人離開的位置地上散落著攤東西。
走近看,全是瓜子皮!
「在焚屍的地方好像有攤瓜子皮……」
「兇案現場有瓜子皮……」
「兇手真的是很愛磕瓜子啊……」
殷莫愁目光一炸,立馬尾隨跟過去。
在熙攘的人流中,她沒有注意到,有個跑堂小廝模樣的男人尾隨著她。
*
二層,畫舫東家黃祥的包間。
門緊閉著,包間里只有三個人,除了輕輕撥動茶杯蓋的聲響外,什麼聲音也沒有。
「……咳,」良久,尹管家終於出聲,清清嗓子,「東家,我算過了,他們開的價錢相當於咱們十年的盈利,我覺得還算合理,您看……」
「我有問你話了嗎!」黃東家厲聲道。
尹管家立刻縮脖子,作鵪鶉狀退在一旁。沒想到他剛才在外面還那麼威風,敢殺一儆百,到自家東家這裡這麼慫。
「這筆錢還只是純買這艘船而已,人另外算,」瓜子男端坐椅子上,若無旁人邊磕瓜子邊說,「你船上男女老少的賣身契如果想轉讓,我們也可以收。不過要按行規,按剩下的年限打折。」
「我答應要賣船了嗎?」不知道為什麼,黃祥表情有股最後的倔強。
天知道大寧第一畫舫的東家,連刑部侍郎面子都不給的傢伙在害怕什麼。
「不賣?」瓜子男有些意外,瓜子皮一呸,說,「黃祥你沒毛病吧,既然不肯賣船,邀我來幹嘛?那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了,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說罷便起身。
尹管家拖著瘸腿連忙上前攔住,賠笑道:「別別,別著急走啊,有話好說嘛,我家東家沒說不賣。」
瓜子男鼻腔哼了聲,回頭看黃祥一臉不甘,停下說:「我就給尹管家個面子,再最後問你一遍,賣,還是不賣?」
尹管家回頭,苦口婆心勸道:「東家,活命最要緊哪!」
「要船不要命,要命不要船,就這麼簡單。」瓜子男甩出最後通牒。
「東家,您快說句話啊。」尹管家急得手裡的拐杖直發顫。
瓜子男已經不耐煩,憎惡地看著他們,那眼神彷彿在看兩隻煩人的小貓小狗,嗜殺陰狠的表情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所經之處無不腥風血雨,違背他們的人一定不得好死。
黃祥正心煩意亂,剛才跟蹤殷莫愁的跑堂小廝端著幾碟瓜果進來,進來前,他好似不經意地朝殷莫愁躲著的大花瓶方向瞥了眼。
跑堂小廝一出現,正好緩和了劍拔弩張的氣氛,瓜子男手裡的瓜子嗑完了,便從那跑堂小廝盤子里抓了把繼續嗑,邊說:「你船上這瓜子不錯。」
黃老闆做這麼多年生意,知道不少官場醜聞,也和不少江湖綠林稱兄道弟,越是黑白通吃,越是知道這譚水有多渾、大魚吃小魚的法則。他看瓜子男氣定神閑下透出的殺氣,怕了,自己找了個台階下:「我連你東家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就要和他做生意,你們是不是太沒誠意了?」
「我說過,我全權代表東家。」瓜子男陰陰笑起來,「送你的見面禮就是誠意,怎麼樣,用起來還順手吧。」
黃祥下意識摸了摸袖口一塊微微鼓起的地方。
跑堂小廝好奇地順著黃祥的動作去看,尹管家揮手叫他出去。小廝只好依依不捨地退了。
禮物是一把短弩,藏於袖中。
他走江湖幾十年,經營這天底下最豪華的畫舫,這些年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和各式各樣的兵器,見識和視野上遠超一般人,深知兵器長一寸便強一寸的道理,而這把短弩卻顛覆了兵器界鐵律,集合了小巧便攜、準頭精確,可藏於袖,密集發射的優點。
千金難求的利器啊。
「黃祥,你知道我東家的風格,想要這艘畫舫,有的是一百個辦法,而且是不用和你談的那種。現在抬舉你,送你禮物,收購條件也可以談,你該知足了。以你的見識不會看不出,這連弩,弓片是上好翠竹,用的膠多貼合,其精巧,絕不是一般江湖人能做出來。」
配件金屬整齊,箭頭光滑鋒利,塗漆均勻,其工整,絕對是武器名家的手筆。
沉吟片刻,黃祥一臉「被逼良為娼」的苦大仇深,對瓜子男恨恨道:「你保證,你們答應我的都作數?」
「那是自然,我們只要你這天下第一畫舫而已,根本不稀罕對付你。我們東家說了,好歹和您同鄉,看在這個面子上,您拿了錢回錦州養老,我們絕不會再去找你麻煩。再說了,接手了畫舫也是想照舊做這門生意,也想有個好名聲好口碑,不想鬧出什麼暗殺前東家的傳聞,嚇得客人都不敢來了。你要是還不願意,價錢上我再給你增加兩成……」
「太好了!」尹管家大喜,忙又轉頭勸黃祥,「東家,這個價位沒話說。咱們還是賣了吧,不賣,咱這畫舫生意也做不下去的。」
黃祥思慮再三,終於咬牙:「好,我賣。」
瓜子男笑說:「好好好……識時務者為俊傑,黃東家放心好了,你辛苦經營出的天下第一畫舫在我們手裡只會越來越紅火。那我明日就來收船!」
「行行,我們這邊會準備好,等您來。」尹管家諂媚地說。
瓜子男頗滿意,陰狠的臉上露出獰笑,他懶理難過的黃祥,大搖大擺而去。
殷莫愁在門外見人出來,立馬側身躲閃開。
正好此時跑堂小廝又來,這回手裡提著酒壺,差點與瓜子男撞個滿懷,跑堂小廝連忙低頭致歉,瓜子男看上去心情大好,並不計較,反而聞了下,說:「好酒!我拿去與兄弟們喝!」說罷把跑堂小廝推開,不由分說地抄起酒壺就走。
跑堂小廝本來就是給黃祥待客送酒的,想不到談話這麼快結束,他只好愣愣地看「客人」遠去。
沒人注意到,他從馮標身上順手牽羊走一件東西,悄悄捏在手心。
忽然,他露出一個狡黠笑容。
接著能隱約聽見黃祥在裡面雷霆大作,杯子摔得噼啪響,大叫什麼「都是你害的」、「看你招惹些什麼人」,應該是在斥責尹管家。
「什麼人在偷聽!」忽然有人喊。
畫舫畢竟是水上之物,空間有限,可躲處不多,好巧不巧兩個門倌經過,看見了殷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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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黃祥(得瑟):不怕不怕啦,我有兵器就不怕不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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