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案(15)
李非喉頭一哽:「我父母已經過世。」
殷莫愁愕然:「什麼時候!」
「大朝會次年。」
「你們離開京城的第二年?!」
殷莫愁幾乎下意識想起剛才在船上和李非貼在一起時的畫面,他脖頸處有條猙獰的疤痕,直延伸到肩胛骨:「你那是——燒傷?」
李非一驚,捂了捂自己的衣領:「幹嘛亂看。」
「和大皇子、王妃的死……有關?」
「他們死於意外。你不要亂猜。」李非一哂,「去忙你的吧,我們後會有期。」
「多久?」
再一個十年嗎?
李非:「放心,這一次,我不會和你不告而別。」
畫舫那邊鬧出的動靜越來越大,許多不明真相的人紛紛跳江,江面熱鬧的跟煮餃子似的。
殷莫愁言簡意賅:「好,那我等你。」
李非靜靜看那修長的身影漸行漸遠,月色朦朧,他才敢再次貪望。
十年過去,殷莫愁一點都沒變,而他自己卻換骨脫胎。
本應有才子佳人良辰美景的錯覺,被陣陣寒風打亂,李非渾身濕漉漉地,一個寒戰,他擰了擰被水滲透而沉重的衣角,漸漸地目光凌冽起來,喃喃道:「好啊,這些人都已經滲透到兵部了啊……」
*
畫舫的事鬧了整夜,船體著火,損毀嚴重,直到第二天清晨,現場才清理乾淨。
不過這裡有個小插曲,殷莫愁獨自回府時,衣服已經在路上被風吹乾,低著頭往門裡闖,孟海英差點沒認出來,提著刀就把她架住。
殷莫愁:……
孟海英認出穿女裝的大帥,一下子就嚎起來,哭猛了,殷莫愁敢忙堵住他的嘴,叫他別聲張。
孟海英帶著哭腔:「殷帥為什麼要這樣?帶了春梅冬雪,卻不帶我。」
殷莫愁只好說:「你這獨臂大俠的形象太扎眼,京城裡沒幾個不知道殷府家將是獨臂關西虎,我這又不是去打戰,是查案……」
孟海英滿臉的絡腮鬍子都掛著委屈。驍勇善戰,力拔千鈞的九尺壯漢……
殷莫愁只好說:「好啦,我答應你,不會有下一次。以後都帶上你,行吧。」
孟海英得殷大帥鄭重承諾,方消停。
啊噗,殷莫愁連打噴嚏,畫舫上那種女裝就是幾層薄薄的紗衣,風吹過,渾身冷得要命。
孟海英暗罵自己粗心,忙閉了嘴,將殷莫愁迎進去。她只交代一句「去告訴黎原和春梅他們,我先回來了」,便匆匆自己回屋。
果然,殷莫愁昏昏沉沉地睡到次日早晨,醒來喝了點粥,還是感覺乏力,殷府里就有大夫,過來瞧,脈都不用號,一看就是發燒了。貼身侍女春梅冬雪還沒回來,孟海英又不懂照料,因有前車之鑒,殷府上上下下都緊張起來,下人手忙腳亂的。老大夫的臉黑如鍋底,倒是正主說不要緊,是失足落水才著了涼,不是什麼大事。
接著喝了葯,又沉沉睡去。
*
春梅那邊以為主子已經回來,安心留下與大理寺連夜辦案,到次日中午回殷府,才知主子病了,被叫進去問話。這一問,她便立馬要去大理寺。
在去大理寺的馬車裡,殷莫愁的表情顯示她對黃祥的下場早有預感:「怎麼死的?」
春梅:「驗過屍了,腹部鼓脹,是生前溺水而亡。身上錢財都在,也並沒有其他傷痕,看不出打鬥跡象。」
「黃祥不諳武功,想弄死他不需要太費力。」
殷莫愁靠著馬車,懶洋洋地抱著雙臂,若有所思:「最後見到他的是誰?」
春梅:「余啟江,他上二層包間要捉拿黃祥,黃祥就跳江了。昨晚跳江的人太多,天又黑,找了好久才找到他,找到時就已經死透。跳江的打手和客人全都抓起來盤問,那時個個顧著逃命,沒人注意到黃祥怎麼溺死。」
春梅覷了眼殷莫愁臉色,心裡重複著老大夫的囑咐,小聲說:「主子要不坐著休息就好,審問的事,我去打聽。」
殷莫愁擺手:「都說了只是落水著涼,不要小題大做。」
她這樣一說,本來大大咧咧的冬雪也不敢出聲勸阻。
下了馬車,殷莫愁直奔地牢。
崔純已經在外面侯著,懷裡抱著一個茶缸,見到殷莫愁就罵人:「都叫你別來!不在家歇著來幹嘛!我這裡不歡迎你!」
不歡迎,還要在門口等著?
殷莫愁對口是心非的崔胖苦笑,抱怨道:「我這沒病都快被你們念出病來。案情進展如何?」
崔純能聽出她中氣不足,但拿她沒轍,便道:「畫舫上的人按身份分別關押,打手、龜奴關在一處,姑娘和郎倌關在另一處。未免他們串供,已經連夜粗略審了一通。從口供看,賣船的事,黃祥瞞著所有人。知情的應該只有那個尹管家,老黑正在審問。」
「開口了嗎?」
「還沒。怎麼了?」
殷莫愁對管家尹善印象深刻:「別看他是殘疾,卻十分八面玲瓏。他應該知道黃祥不少事,走,帶我去看看。」
「著什麼急,」殷莫愁兀自往裡頭走,被崔純拉住,「這兒剛好有鍋薑茶,趁熱喝。」
說著把懷裡的茶缸塞到殷莫愁手裡。
薑茶溫偏熱,熱度屬於燙嘴和不燙嘴的臨界,入口剛剛好,喝下去,從喉嚨到胃都暖遍了。
殷莫愁:「謝謝哥。」
終於沒帶「純」字,聽起來聲音有點脆甜。
崔純碎碎念:「又不是給你熬的,謝什麼。昨晚大家下水撈人,回來后大理寺熬的,驅驅寒。」
殷莫愁吭哧一笑,沒有揭穿:你們大老爺們喝薑茶還加這麼多烏糖?
這分明就是崔純特地給她準備的。
*
審訊間里,余啟江著四品官服在審訊尹管家。旁邊放著把新拐杖,崔純說是他跳江后把拐杖弄丟了,於是大理寺只好出公費給他買了把新拐杖。
「官爺對小人這麼關照,小人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黃祥是錦州人,十幾年前逃難來京城,白手起家創建了天下第一畫舫。我是八年前到他手底下,開始替他跑腿,後來得黃老闆信任,幹了兩年就成他心腹,當畫舫的總管家。畫舫上大大小小百餘歌姬和打手,除了黃老闆以外就得聽我的命令。」
旁邊的文吏提筆記下,余啟江又問:「黃祥平日和誰交往?除了你以外還有那些心腹?」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尹善開口就說出一串和黃祥交好的幾個小官員,又合盤托出畫舫里幾個中層的名字和來歷,可謂真的知無不言。
他接著又說:「昨晚我敢懲罰那個老千,其實是我早打聽了,雖是刑部侍郎柳炬同母異父的哥哥,但兩人並無來往。刑部侍郎柳炬年輕有為,還能往上爬,最是潔身自好,把名聲看得比什麼都重,柳炬之母當年生完第一個兒子就被趕走,後來嫁到柳家生了柳炬。早年積勞成疾,生完柳侍郎沒多久就過世了,所以柳炬一直懷恨她母親原來的夫家,根本沒有聯絡。別說剁了他那個挂名哥哥根手指頭,就算殺了他,柳侍郎估計也沒意見……」
余啟江因辦案的關係經常跑刑部,和柳炬也算熟悉,卻還是頭回聽說這些八卦,因道:「你門路倒是挺廣。」
「大人抬舉了,干我們這行的,五湖四海的客人都有,三教九流的人都得打點,耳聽八方,越是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我們越容易打聽到。」
殷莫愁在簾后,想起昨日她初見尹善的情形,在處理老千時威風八面,在黃祥面前又跪舔如狗,因對崔純輕聲道:「此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老油條,不可盡信,直接問他談判買船的買家。」
崔純點頭,抬手,立馬有傳話的小吏上前恭候。
傳話的小吏在余啟江耳邊說了,余啟江照著問,尹善明顯頓了下,回答:「我不認識啊。」
「撒謊。」殷莫愁搖頭,示意身後的冬雪掏出張畫像遞給崔純。
畫中的人三十齣頭,方形臉,表情冷酷,身高八尺,肌肉發達,一看就是江湖高手。
殷莫愁解釋道:「連環焚屍案的兇手,我在船上看見他和黃祥談賣畫舫的事。後來搜捕我,他趁機消失了。春梅冬雪正巧在岸上看見他,冬雪跟蹤一宿,最後在西郊外跟丟。不過好在瞧見他正臉,回來匆匆畫了這幅像,拿去給尹善認認。」
余啟江當著尹善的面打開畫像:「真不認識?」
尹善的眼神明顯閃爍了下,表情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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