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案(16)
余啟江是皇帝欽點「黑判官」,三司里的審訊高手,是江洋大盜聽見名號都要聞風喪膽的人物,即使嫌疑人微小的變化也能察覺出來,立刻拍桌子:「本朝不禁止販賣人口,但沒有賣身契卻是犯法。你干這行這麼久,手裡不會幹凈。要不要我算下有幾個沒有賣身契的歌姬,一個就算判你三年吧,你經手過多少人,累積算,一百年要不要?你若不坦白,就等著牢底坐穿!」
如殷莫愁所料,這尹善是個老油條,見余啟江變臉,他也怕。
「大人息怒,我說我說,」尹善指認畫像中的男人說,「我只知道他自稱馮標,武功高強。他來談幾次,開始黃祥不肯賣,後來這馮標殺了我們一個打手的頭頭,黃祥和我嚇壞了。哦對了——他還有個愛好,走到哪兒都帶著把瓜子磕。」
「這馮標連殺人焚屍時也在磕瓜子,真是很愛瓜子了,比我愛紅燒豬尾還甚。」崔純摸摸腮幫子道。
殷莫愁用「你該減肥」的眼神瞥了老兄一眼,又吩咐傳話的文吏道:「問他有沒有收馮標好處。」
崔純疑惑,殷莫愁解釋說:「馮標剛走,黃祥就對尹善大發雷霆。我猜是這尹善和馮標有私交,錯將這個不善來者引薦給黃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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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船上你的房間里查出五十兩金子!」余啟江敲著桌子問話。
尹善支支吾吾:「小人是個老光棍,一年到頭都在畫舫上,吃喝也在上面,沒什麼開銷的地方。再說,我這殘疾,要是沒有金子傍身,什麼時候才能媳婦,所以省吃儉用才攢下來……」
余啟江冷冷看著他,緩緩靠到椅子上:「畫舫的賬簿就在我這裡,上面登記你每月的薪酬是五兩白銀,再加上你管理賭場可抽佣,按你幹了八年,不吃不喝攢下來也就摺合三十兩的黃金。
你告訴我,這多出的二十兩黃金是哪裡來的?據我所知,畫舫上無論歌姬還是樂師和打手,均不能參加自家船上的賭博,所以你可別告訴我這二十兩金子是客人賞你的,畢竟以你的姿色……」
殷莫愁、崔純:……
余啟江這冷麵黑判官平時不說笑,說起笑來也是令人夠黑的。
「……你們沒人跟余少卿說過嗎,知不知道他講笑話真的很冷。」殷莫愁發自內心評價。
崔純攤手。
尹善縮縮脖子:「畫舫上姑娘買賣均是我經手,黃老闆還算信任我,每次差遣我出去辦會提前把錢交給我,我就會私下截留一點嘛……」
殷莫愁搖頭:「還不老實。」
這邊,余啟江再次拍案,滿目怒氣:「少在這跟我胡扯。告訴你,畫舫從打手頭目到賬房和一般管事的,全都關在大理寺牢里。要不要我一個個提審過去,問看看每次是誰跟你出去採買,買一個姑娘要多少,你出去一趟又能貪污多少!
得到這些口供只是時間的問題,但減刑的機會只有一次,我只給最誠實的人。哦對了,欺瞞本官妨礙查案,還要加刑!來人,把拐杖收了,正好可以拆成兩條棍子伺候。」
尹善渾身一抖。
「退一萬步說,黃祥已經死了,你出賣他,他一個死人也報復不了你,還有什麼好隱瞞,」余啟江冷颼颼道,「再有,我不妨告訴你,大理寺天牢關著的都是等秋後處決的重刑犯,你固然夠不上死罪,但要關進去……你可能不知道,大牢里,犯人也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就是強.奸犯,你們畫舫生意糟蹋過不少姑娘吧……他們會很樂意好好招呼你……」
「好好招呼」四個字如一道悶雷砸在尹善耳邊,把他嚇得幾乎從椅子跌倒。
因為畫舫生意的關係,這些年他也算精通京城官場的門道,是以才能對刑部侍郎柳炬這種級別的背景如數家珍。
黑判官余啟江,寒門出身、在京城無根無勢,全靠雷厲風行、屢破奇案聞名,得殷帥賞識,被推薦至御前受封。幾次有當官的客人提起他,都是苦著臉搖頭。聽說六親不認,只要有利於查案、什麼都能幹得出來的狠人。
是京城裡連權貴都惹不起的人物。
黑判官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還騙他,那是真的會被「好好招呼」。
尹善權衡再三,最終說:「我承認,我承認,我表面上只是給馮標和黃祥牽線搭橋為了生意,實際並非如此。」
殷莫愁嘴角微微勾起。
老蚌要開口了。
余啟江向前傾身:「黃祥知道你收了馮標好處、和他串通嗎?」
尹善搖頭:「不知道。開始馮標是以歌姬賣家的身份出現,就是那種專門豢養和訓導小姑娘,很小的時候買下她們,花幾年時間教會她們專門服侍客人的技巧。我們這檔次的畫舫,每年都要淘汰和吸納一批新貨。我則定期會去各地物色這些姑娘。我和黃祥說馮標手裡貨色很好,黃祥就說見一見。他不知道其實這是我和馮標早設計好的。」
余啟江疑道:「你應該早知道這馮標不是好惹的,卻為何故意要引薦給你的老闆,畫舫沒了,這不是砸自己飯碗嗎?」
尹善的表情開始有點真實起來:「……我就是要讓黃祥失去畫舫。」
「為什麼?黃祥似乎待你也不薄,給你高薪酬,把你當心腹。」
「狗屁的心腹。」
審訊間里的空氣短暫凝滯。
「……他只是把我當條狗,在危急時刻,隨時會踹掉我。」尹善喃喃道。
崔純用「哇靠被你猜對」的誇張眼神看殷莫愁,後者卻什麼表情也沒有,說:「黃祥的確是這麼做的。而尹善也在黃祥遇險時選擇棄主。所以他們之間的關係只是貌合神離。」
余啟江:「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他自身難保,怎麼還會管你。」
尹善沉默了片刻,他這一生八面玲瓏,沒幾天說真話。
「你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大理寺自會對你從輕發落。」
尹善咬了咬牙:「好,我全說。我這條腿就是黃祥打斷的。七年前,我照慣例去外地買貨,就是買女人,回來的路上遇到劫匪,人財全被搶了。黃祥一怒之下折了我這條腿,說我辦事不利,給全船的人殺雞儆猴。我在低谷徘徊了大半年,直到有次黃祥出門被同行暗算,我救了他,才重新重用我。」
余啟江抬頭打量他幾眼。這個尹善瘦瘦弱弱,又是個瘸子,怎麼看都不會功夫,不知道他怎麼英雄救老闆的。
「我帶黃祥藏在一個枯井裡,躲了一天一夜才躲過去。」尹善倒也不吹噓。
「難怪。」
「今年外出採購新貨,馮標主動找到我。其實一見他,就猜到他是幹什麼的。」
「怎麼猜到?」
「直覺吧,我干這行這麼多年了。混江湖的都很粗魯,大口吃肉喝酒,憑意氣用事。但他不同,講話聲音不大,話不多,能聽出他氣息很穩、底氣足,見識也廣,出手闊綽,根本不把人命放眼裡。他還說認識許多達官貴人,很鐵的關係。
後來果真被我猜中,馮標邀我上他的畫舫,和黃祥的不一樣,不是正經生意——怎麼說呢,雖然我們這畫舫也逼良為娼不是什麼正經事,但不至於太那麼傷天害理,姑娘們有賣身契的可以贖身,人老珠黃了我們也放她們走。
但馮標畫舫的都是有特殊癖好的客人。我見過他手下的姑娘,好些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一旦不能繼續幹活,就會被像處理牲畜一樣處理掉……
馮標說,他想擴大生意,需要黃祥手裡的畫舫,因為夠大,夠堅固,可以出海,客人們在海上可以玩得更盡興更隱蔽。我知道馮標夠狠有手段,就和他串通。可能你們會說我吃裡扒外,我不管,黃祥視他的天下第一畫舫為命根子,我就是要奪走它,報殘腿之仇。」
他越說越激動,雙拳握的緊緊。余啟江絲毫不受影響,冷麵道:「你是在哪裡遇到馮標。」
尹善:「渠州。」
殷莫愁和崔純無聲地對視了一眼。
卷宗記載,四十八起全國各地焚屍案,五起發生在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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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余啟江冷冷看著他,緩緩靠到椅子上:「……所以你可別告訴我這金子是客人賞你的,畢竟以你的姿色,要賣身可能要賣到鐵杵磨成繡花針了。」
純哥:是在下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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