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案(17)

葬花案(17)

余啟江又問了關於馮標的來歷、幕後老闆等,尹善均表示不知情。

「大人,」尹善怯怯道,「我知道我干這種江湖勾當不夠入您的法眼,斗膽問一下,我知道的都招了,什麼時候能放了我?」

余啟江眼神逼視著他。

「……我真的什麼都說了……唉,人家都說干我們這行會斷子絕孫,我想出去啊,我也想娶個媳婦傳宗接代……大人您說,還有什麼要問的您儘管問……」

空氣里安靜了下,不知道過了多久,余啟江問:「你見過黃祥那把短弩吧!馮標有提過它的來歷嗎?」

*

半個時辰后。

「黃祥一死,線索就斷了。」崔純嘆氣,「這個尹善什麼也不知道……」

殷莫愁品著清茶,緩緩道:「也不盡然,他雖不知雀心來源,但給我們提供了線索。」

「什麼線索?」

「他說馮標很神秘,每次獨來獨往,來去匆匆。在渠州成功收買了尹善後才和他喝一盅,但他很小心,沒有多喝,只在酒後說過一句話,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什麼意思?」

「我最早是懷疑哪個兵部官員私通馮標而將雀心樣品泄露出去,」殷莫愁說,「如果要這麼查,就牽涉太多人。馮標的話給了我提示——泄露者並不是來自官員,可能是最底層的兵器廠。」

千里之堤的蟻穴。

「有道理!要不怎麼說縣官不如現管呢。」崔純又犯難,「可兵器廠的人更多呀。有工匠、僕役、守衛等,成分更複雜。」

「不需要全範圍排除。每一個新武器的出爐,兵器廠都有章程,雀心圖紙是前幾天才送去兵部,短短時間,兵器廠要拿到圖紙、照圖做出的樣品本身就沒幾個。樣品未經過我審定,根本沒有批量生產,而能碰到這僅有的樣品還能私運出來——我大概心裡有數了。算了,兵部是我的事,我派人去查吧。純哥,追查馮標的事就交給大理寺。」

崔純拍胸脯:「放心吧,義不容辭。」

「不過……」

崔純放下茶杯:「不過什麼?」

殷莫愁站起身,修長身形的陰影投在崔純半張胖臉上,她搖搖頭:「馮標昨晚知道事情敗露,如果我是他,我會先避避風頭,畫舫的秘密生意也要停一停。至於那些畫舫的客人,可能個個手裡都沾著人命,就算大理寺把馮標的畫像貼滿京城,懸賞再多,也沒人會主動來舉報。」

崔純若有所思:「不僅不舉報,說不定還出力為其隱藏。」

「可我還有一點不明白,」殷莫愁話鋒一轉,「——尹善收了馮標二十兩金子,我想不通。」

「買通人總要花錢。」

「是要花錢,可這麼多錢,哪裡來的?按理說馮標那種畫舫的生意畢竟是滿足極少數人的癖好,一年能掙再多,也不可能比黃祥正正經經光明正大的天下第一畫舫掙得多吧,他們是哪來這麼多錢收買人又要買船,擺明是賠本買賣。」

崔純攤手:「生意的事我還真不懂。」

「我也不懂。」殷莫愁搖頭,順手揉了一下腰。

「怎麼了。」崔純關切地問。

「昨天撞在船舷上,又落了水,害我這老寒腰都犯了。現在只想回府讓春梅冬雪好好伺候一下,下午再去兵部,一個兵制改革的章程都磨嘰大半年,程遠還沒拿出來,我再去催催。」

崔純見義妹只是犯腰酸,心下一松,笑說:「兵制改革多大的事,先帝在的時候都沒辦成,你就是急性子。程尚書是個老實人,又一把年紀的,你可別把他逼太緊。再說了,你自己也得多休息,當年平叛,你的腰受過傷,瞧瞧,落個水就不行了。別再累壞落下病根。你說你年紀輕輕的……」

殷莫愁想回嘴,但忽感喉嚨一陣乾燥奇癢,忍不住就咳起來。這一咳,咳得前胸貼後背,崔純趕忙為她拍撫,又倒了杯熱茶。

等人緩過來,崔純把她往外推:「得得得,我不留你吃飯了,快回府去吧,後面查案的進展我會派余啟江去你那裡稟報,你別管了。」

幾日後,一切的調查結果如殷莫愁所料——

毫無收穫。

線索猶如暗夜裡被焚毀般,留給崔純的只有面目全非的空殼。

經查京城戶籍,根本沒有馮標這個人。至於那晚冬雪跟蹤到的他最後消失的京郊院落也被一把火燒光,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而各地也再沒有出現女屍焚毀的案件。

殷莫愁想起錦州兩個字,那是黃祥和馮標的幕後老闆都來自同一個地方,她心裡閃現些模糊的念頭。

「主子,」冬雪進門來,「我從兵部回來,程尚書說剛剛查到了。」

殷莫愁轉頭:「許良?」

「主子預料沒錯,是他。許匠師最近十分揮霍。程尚書查到他家藏著百兩白銀,他解釋不了,只肯說最近得了筆橫財。後來再逼問之下,才說出實情,是有人賄賂他,讓他夾帶幾支雀心出來。」

「行賄者也找不到吧?」

「是,許匠師說是有次酒樓喝酒,話語投機,因此結識的朋友。」

「實則是人家早盯上了他。」

「許匠師描述了其面貌,已形成畫像,現張貼在四處城門。」

「雀心呢?」

「所幸圖紙不是許匠師管理,流出的只有實物。後續這些雀心流落到哪,他也不知道。」

「讓程尚書不要聲張——對了,許良先押著,等我有空……」

「見許良又不是要緊事。主子還是等身體大好了再去看吧。人就關在大理寺天牢,跑不掉的。」冬雪忍不住勸說。

殷莫愁點頭同意。冬雪因放了心退出去。

門輕輕被合上,黃昏的書房又回到寧靜,夕陽西下時掙脫出的一點金色光芒漏了進來,映在書桌上的琉璃鎮尺,又閃爍五顏六色的光。

殷莫愁擺弄了這把祖父送她鎮尺,琉璃身玲瓏剔透,像頭頂最明亮的天、像世間最純凈的水。她的思緒遊離了一會兒,心裡適才那若有若無的念頭絲絲縷縷地撓著痒痒。

畫舫焚屍案真的就這麼無疾而終嗎,她想。

從追查畫舫,到黃祥溺亡,那個屢屢輕鬆殺人焚屍邊磕瓜子的馮標悄然失蹤,是大理寺的搜索能力有限還是這個馮標的本事太大?他們擁有的怕不只是龐大的財力。

一個見不得人的只滿足極小眾癖好的畫舫,為什麼有這麼大能耐?又或者反過來說,馮標為什麼會勞師動眾、花費巨資,以遠高於市麵價收購黃祥的畫舫。做這麼大的賠本買賣,僅僅為了滿足幾個變態男人的癖好?

值得嗎?

也許關鍵就在畫舫的恩客。這些隱藏的客人應是地方和京中權貴,他們能給予回報給馮標的,必然遠遠大於「天下第一畫舫」的價值。

甚至是超過金錢利益的價值。

如果這麼說,又出現新的問題——這些利益是什麼?

黃祥走江湖這麼多年,受到的死亡威脅怕不是一次兩次,再說了,能白手起家到在天子腳下經這麼大的畫舫,黑白兩道必須通吃。就看管家尹善對出老千者雷厲風行的作派就能窺探一二。又怎會因為死一個打手、被馮標三言兩語嚇怕了?

這些人從通州、渠州一路到京城這個集合了權力和商貿的中心,會輕易離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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