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案(18)
可惜了許良,不到而立之年,是兵部下屬的兵器廠主要負責生產兵器的大工匠,也是兵器廠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工匠。
十多年前,殷懷修建專門為朝廷軍隊研發新式兵器的兵器廠,讓殷莫愁去招攬工匠人才,不論出身,憑才能錄用。少年許良就在這次全國選拔里嶄露頭角。他出身貧寒,卻憑精巧的手藝博得殷莫愁的關注。
后殷莫愁升天下兵馬大元帥,兵器廠也一再擴建,年紀輕輕的許良官封七品。他沒有家室,又天才自負,性格乖僻,只好酒。也是因為喝多,常與同僚動手,狀告到殷莫愁這兒,都被她按下——因為許良一無所有,只醉心兵器。殷莫愁正是看中這點……
人人都說殷莫愁有其祖父安國公風範,犀利、別具一格,用人度事眼光獨到,她自己選定的工匠怎麼變節,當初就沒看出來端倪呢?
殷莫愁自嘲地搖搖頭,自認只在選夫婿這件事上眼睛比較瞎而已嘛,不至於公事上還這麼瞎。思緒在當初招納許良的時間點上徘徊良久,終於在記憶的故紙堆里翻到一個點——她「咦」了一聲。
許良曾說他是孤兒,祖籍錦州。
馮標也提過錦州。
又是錦州。
也許,少年工匠一心報國,只是在漫長而孤獨的歲月中,他在酒樓偶遇的酒友對他設計了一場類似老鄉見老鄉的「一見如故」。
開始可能抹不開面子,後來漸漸被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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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大理寺。
「莫愁,我們終於有所收穫,」崔純連掃這些日子的怨念,興奮道,「吏部檔案顯示,先後在通州、渠州做過官的京官有二十餘人,太多了,根本排查不過來。後來你提醒,我發現這裡有三人是錦州人士,大大縮小範圍。最有嫌疑的就是刑部侍郎田大河,他十年前是通州縣令,後來去渠州當父母官,這兩年官至刑部侍郎。升遷路線、時間,都和畫舫焚屍案發生的地點和時間吻合。
這個田侍郎應該就是馮標背後的老闆。我就說,四十八起的命案啊,從口供到證物,栽贓嫁禍做得毫無破綻,定是搞刑事的同道中人才能辦到。」
「然後呢?」
「什麼然後?」
「田侍郎是不是死了?」
「啊,你怎麼都知道!我親自去他家看了,是自殺。」崔純對殷莫愁「料事如神」習以為常,因道,「我託了不少私人關係打聽到,這田大河……有那方面的癖好,聽說在通州當縣太爺時就弄死過一個女人。他給出大筆撫恤費,意圖捂住此事。
但這女子是父母老來得女,當爹媽的不甘心,一路告狀到京城,開始投訴錯了衙門,跑到京兆府去,被京兆府趕出來。加上時間太久,物證俱滅,還沒來得及去刑部鬧,老兩口就病死異鄉。哎,以田侍郎的勢力,也不知道可憐的雙親是否真的病死。
我們還從他家地下庫搜出大量金銀珠寶,足足好幾箱子。真沒想到啊,馮標的幕後老闆竟是個四品的朝廷官員。你是沒看到喲,我親自去刑部通知此時,房尚書知道后,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殷莫愁:「陛下和我提過,說中書令的位置正空著,房家祖上是出過中書令的。陛下原先屬意提拔刑部尚書房統,多大一個光耀門楣的機會,現在他手下人犯了事,這個中書令肯定沒戲。」
崔純拍大腿道:「難怪了,他一路上罵罵咧咧說田大江這鄉巴佬誤我,原來如此!」
殷莫愁知是崔純有意逗她笑,但笑不出來,落水著涼帶來了低燒,乾咳止不住,一個笑容支離破碎的。崔純過來拍背,又拉了把椅子給她坐下,殷莫愁任由義兄寬大的手掌在背上輕輕拍著,緩緩道:「你真想好了,要親自去,捨得離開嫂子和兒子啊?」
「不去能行嗎?」崔純吁了口長氣,「近五十名女子被害,還有被錯判而死刑的,加起來近百人冤死。這還不算被田大河這種人糟蹋的女人們。我面奏陛下,陛下允了。」
「……陛下怎麼說?」
「陛下說這些冤死的女子雖出身不良,但卻都是我大寧子民,不能囫圇了事。還有那些被嫁禍而判死的人,簡直是對大寧律法的侮辱。既然知道是冤錯案,就得翻案,這也是大理寺職責所在。」
殷莫愁緩過氣來,轉身握住崔純的手臂:「什麼時候出發?」
崔純:「明日。我和余啟江先去錦州,那裡應該是馮標畫舫的發家地,也是最早出現焚屍案的地方。接著再去通州、渠州。我們準備把田大河走過的地方重新走一遍。」
殷莫愁聲音下沉:「你們要多加小心。馮標那伙人,我總覺得不簡單。」
「一群搞官商勾結的草莽而已。」
「不。還記得尹善說馮標看上去沒讀過什麼書,但又時不時會說些玄而又玄的話,像僧人打機鋒,但又不是佛家讖語。」
「怎麼講。」
「比如,他曾對被抬出來奄奄一息的女人說,願她們早日回到神的懷抱,不會有飢餓、貧苦和悲傷,不必回望浮雲的生命……」
「馮標信奉某個宗教?!」
「不錯。」
簡單兩個字,令崔純直倒吸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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