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翎雀的心臟
其上還歪歪扭扭地躺著一盞茶壺,這茶壺本置於小桌之上,因著材質不同,並未如同小桌一般面目全非,只是有些變形罷了。
「鍾荀諶」微傾下身,隨手撈起那盞茶壺。又四下瞧了瞧,大抵是在尋杯子,可惜杯子也在引火訣的衝擊中被震碎,淪為了數片瓷。
「鍾荀諶」索性便也不尋了,揚起腦袋,右手高高拎起茶壺,想直接將茶水倒進嘴裡。
然,尚未能倒出一滴水,茶壺便發出「嗙」的一聲,終是未能支撐住,碎裂了。
只見「鍾荀諶」還保持著仰頭姿勢,甚至手中還捏著那茶壺把手,卻也只剩那把手了。
壺身已於方才的剎那間化成幾塊碎片,大部分直直地砸向了他的俊臉,在他臉上劃出幾道傷痕后,又掉落在地上,傳來一聲接一聲的清脆聲響。
而原本在壺中的茶水,自然也是「嘩」地盡數澆在了他的臉上。
似是愣了片刻,他緩緩將揚起的腦袋端平,又將手中茶壺把手狠狠丟向一旁。
原本額邊那幾縷柔順的髮絲如今被茶水打濕,彎彎曲曲著黏在臉龐,茶水混著臉被劃破后的一點血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衣襟處也俱是濕乎乎的。
他緊抿著唇,扯了扯緊貼在肌膚上的衣襟,面色不悅。
一轉身,卻見那兩人俱是緊盯著自己瞧,於是威脅道:「眼睛若是不想要了,我不介意幫你們戳瞎。」
聲音冷冽,如一陣寒風刮過。
鍾錦初與蕭雯霜下意識地匆忙轉了視線,隨意瞟向四周。
不曾想,這兩人的視線卻在空中不期而遇了。
僵持的氣氛下,鍾錦初覺著渾身都僵硬,甚至於不知該將雙手擺在何處才好。
如此情況,她一時竟忘了要驅趕蕭雯霜,反主動開口與她寒暄了起來:「蕭長老,今日宴席倉促收場,你可知發生了何事?」
蕭雯霜聞言便多瞧了鍾錦初一眼,沉默片刻,似是在思慮,而後才緩緩開了口:「此事事關重大,本不該與你說,然今日總歸是我失禮在先,便交代你幾句,作為補償。近日無事莫要亂跑,若是遭了不測未必還能如今日這般幸運。」
言罷,蕭雯霜又望向「鍾荀諶」。
他兩指輕輕一彈,衣裳便煥然一新,甚至方才還讓人不忍直視的臉都已白凈了許多。原本流著血的傷痕也已癒合許多,只餘下淡淡的疤痕,怕是需要些時日才能消下去。
想起半炷香前「鍾荀諶」不費吹灰之力便將自己的法術化解,蕭雯霜自嘲般笑了笑,又道:「千嵐門人才濟濟,想必是不會怕的。只是,此次情況恐非比尋常,還是多加小心才好。」
鍾錦初抬了抬眉,心中有了計較。
依蕭雯霜的說法,怕是歸虛功法當真再現世了。
小姑娘晃了晃手,又抖了抖腿,不出意料,絲毫察覺不到疼痛,果然身子已大好了。
她的體質向來特殊,常人沒個個把月癒合不了的傷口,於她身上卻不用一盞茶的時間便能痊癒。
只是此事不便於讓外人得知,小姑娘便也不好在蕭雯霜面前表現出來。
「這便不勞蕭長老操心了。」小姑娘又下了逐客令,「蕭長老若是無事,便早些離去吧。」
蕭雯霜本就想離去了,聽鍾錦初如此一說,便也毫不留戀地轉了身,朝著門口走去,畢竟來時的那扇窗已受法力波及,變了形,窗框更是搖搖欲墜。
念及此,正要走出門口的蕭雯霜卻又停下了腳步。
鍾錦初見狀,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不知這蕭長老還有何事。
蕭雯霜回過身,誠懇道:「明日我會派弟子來修繕這房,若有損失,宇玄宗會一力承擔。」
鍾錦初卻瞟了一眼久未言語的「鍾荀諶」,匆忙回絕:「不必了,此事不必勞煩長老,家兄自會修繕的。」
蕭雯霜一怔,心下五味雜陳。
她苦修數百年,方才成為人人敬仰的宇玄宗長老。這千嵐門的少門主尚不及兩百歲,然他的修為卻能瞬間碾壓她。
此時她若是施一施法術,自然也能將這房子恢復如初,可她方才經歷大創,身上雖無留下傷口,精神上的衝擊卻是在所難免,若再出手,怕是會不好治癒。
而「鍾荀諶」修為深不可測,自是無這些擔憂的。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蕭雯霜略一頷首,又轉身離去了。
此時房中便只餘下了鍾錦初與那假扮鍾荀諶之人。
鍾錦初回過眸,瞪著那人,眸中滿是詢問。
那人慵懶地斜倚著牆,也抱臂瞪著鍾錦初,眸中似乎在質問小姑娘「瞪什麼瞪」。
兩人俱是不出聲,似是在比誰更有耐力些。
然終究是鍾錦初敗了。
「你如何來了?」小姑娘嘆一口氣,開口問他。
那人自然也明白,小姑娘將他認出來了。
倒也無妨,他本就無意瞞著她,只是不想在蕭雯霜面前暴露了身份,這才偽裝成鍾荀諶的模樣來管了一趟閑事。
此時既然蕭雯霜已不在了,也無需再隱瞞了。
他一抬眉,應道:「哪裡有趣事,自然哪裡便有我。」
小姑娘一雙杏眸滴溜溜地轉了轉,擺明了不信他,卻也並不反駁,總歸她對這人的目的也無甚興趣。
「方才多謝你了。」
小姑娘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淡淡地道謝。
「你的道謝我聽多了,甚是乏味。」他緩緩靠近鍾錦初,眸中戲謔,語氣也輕挑,「不過今日我發覺,你喚起『哥哥』來,那聲音如同灌了蜜般,倒是挺好聽,不如你再喚幾聲讓我聽聽?」
鍾錦初停下拍打塵土的動作,冷冷望著那人:「既然你每日都這般閑,想必修繕區區這麼一個房子,也不是何難事吧?」
那人繞著鍾錦初走了一圈,小姑娘方才在地上打了滾,如今衣裳凌亂不堪,衣擺甚至被燒焦了,黢黑的一團向上蜷縮著,露出細細一截腳踝。
只是那原本細嫩的腳踝也被方才的萬年冰火燒著了,肌膚有些皺,紅里泛黑。
再往上瞧,手腕處也是如此。
而髮絲也焦了許多,在小姑娘那顆嬌小的頭顱上乍著,平白使得這小姑娘瞧起來頭大了許多。
那人一時未能忍住,不厚道地笑了。
鍾錦初又狠狠瞪他一眼,沉聲滿含警告地喊了一句:「絕夜沉——」
尾音拖得老長。
那絕夜沉卻用著鍾荀諶的外貌,捧腹又「哈哈哈」大笑幾聲。
良久,才冷靜下來,手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一本正經地望著她,眸中甚至罕見的有幾分憐憫。
鍾錦初眉頭跳了跳,直覺絕夜沉不會如此好心。
果然,片刻后,只聽見眼前這人一字一頓,口齒清晰道:
「你這模樣著實有趣。」
一句話都能被他說得抑揚頓挫,如同唱戲一般。
小姑娘一跺腳,也不與他客氣了,憤然命令道:「修房!」
絕夜沉卻不動身,只衝著鍾錦初抖了抖眉。
此時不是更該修一修你自己?
火焚,想想便疼。
被萬年冰火纏身時,小姑娘也喊得凄厲,不過半柱香的時辰,她就如沒事人一般了。
「翎雀的心臟,果然非同一般。」絕夜沉驀地如此一說。
鍾錦初霎時便被引走了注意力,眸中一亮,那滿頭乍起的髮絲彷彿也隨著欣喜一躍。
「翎雀的心臟?又是何寶物?」
絕夜沉卻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她,緩緩開口:「翎雀一族,渾身是寶。通體羽毛不懼天下火,眼珠入葯煉丹可延年益壽,飲其血一柱香內修為大增,啖其肉可百毒不侵。而翎雀的心臟,人食之,洗筋伐髓……」
話說至此,絕夜沉卻停頓了。
鍾錦初急忙問道:「妖食之呢?」
「可換真身。」絕夜沉凝視著小姑娘,解釋道,「妖若吞下翎雀心臟,如同重新投胎,拋棄原有的種族,也拋棄原有的修為與記憶。化身為旁的物種,從此不論是習性還是特徵,從里至外,方方面面,皆與原有的物種無關,身死方失效。」
半晌,又加一句:「唯有一點,化為人形時的樣貌不變。」
小姑娘思索片刻,遺憾出聲:「這樣啊,那於我而言,似乎無什用途。」
她這一生,寂寂無聊。可自從遇了絕夜沉,她便有了唯一愛好——收集各式各樣的寶物。
若那些寶物,她能用得上便再好不過,可若是用不上,收藏著把玩把玩也是不錯。
於是小姑娘又問:「你可有這翎雀的心臟?」
絕夜沉聞言,神色複雜。
「可有,也可無。」
小姑娘雀躍道:「那便如往常一般,我許你一個承諾,你將這寶物替我尋來。」
真好,她的錦囊里又能多一寶物。
「呵呵,你想得倒美。我辛苦尋來的寶物,一樣兩樣的,都進了你的錦囊,就連你這錦囊,都是我替你尋來的。我這般勞心,卻換你幾句輕飄飄、也不知是真是假的承諾。我這著實是不划算啊。」
小姑娘氣惱,一雙杏眸睜得老大,彷彿如此便能表現自己的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