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熟悉的身影
如今情況未明,鍾荀諶尚且不出一聲,她這本就對自家妹妹知之甚少的人,又能怎麼辦?
未見鍾錦媛回應,輕雲又拽了拽她的衣袖,焦急地將聲音放大了些:
「大小姐,若是這麼下去,二小姐她……會死的吧。」
越是說到後面,輕雲的聲音便越是輕顫,最後四個字甚至是顫抖到幾近無聲。
鍾錦媛卻依舊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雙眸虛眯,連帶著眉間也是蹙緊的,眸中更是晦暗不明。
瞧著這樣的鐘錦媛,輕雲更是焦急地剁了跺腳,遠遠望了眼半個身軀已浸在血泊之中的鐘錦初,又別過頭,不忍心再看。
一如方才,那小姑娘的額頭上,也開始冒出了黑色的霧氣。
起初還是一點淡墨色,卻正如一滴墨在紙上暈染開來,那墨色逐漸擴散,又逐漸濃厚,不多久,小姑娘整個光潔的額頭,俱是被那黑霧包裹著。
她甚至不需抬眸,便能瞧見那霧氣。
「呵。」
她輕笑一聲。
這是什麼伏魔金針?
她從未修鍊邪功,更不是魔,何來的魔氣?
景塵為了陷害她,竟這般不擇手段?
或是說,宇玄宗想陷害她?
她想不通,然她體內若當真有魔氣,她自己怎會不知曉?
今日這景塵是有備而來,她無力抵抗。
只是不曾想,她心中最為挂念的鐘荀諶,竟也不信她……
小姑娘那眸子,似有似無地瞟了一眼鍾荀諶,轉瞬卻又望向了別處。
而景塵亦是狀似漫不經心地瞟了眼鍾荀諶,又將右手高高抬起。
他的指尖還餘三根金針!
還餘三根金針!
兩根便能讓小姑娘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若這三根紮下來,小姑娘不知自己是否還能撐下來!
她只能怒睜著那雙彷彿被血浸染般的猩紅眸子,含著噴涌而出的滔天恨意,將在場眾人一一掃過,最後停留在景塵身上,死死瞪著他。
還有他指尖的最後三根金針。
然,即便她那雙杏眸瞪得用力,快要將眼珠子都瞪了出來,眸中恨意更是毫不遮掩地要將景塵、還有這裡的所有人吞噬,視線卻依舊,不受控制地,漸漸模糊了。
她知曉,自己要撐不住了。
這般下去,即便不被疼死,怕是也要流盡血而死的。
她的雙眸亦是緩緩失力,不再圓睜著,甚至漸漸闔上。
然而,在小姑娘逐漸模糊的視線里,那已看不清輪廓的景塵卻是輕勾嘴角,發出一聲冷笑,而後,他冷眼瞧著鍾錦初,玩笑般地開口:
「前兩針下手過快了,這針刺得利索,想來鍾姑娘也是沒什麼感受的。不如此次,我便下手慢些,將這餘下三根針,一寸一寸地戳進鍾姑娘右手腕,還有兩隻腳腕里,讓鍾姑娘好好感受一下這金針逐漸入體的滋味。鍾姑娘,你說如何?」
鍾錦初聞言,那險些便要闔上的雙眸霎時又猛然睜開,如同被困於籠中的野獸,小姑娘原本素凈的臉上此時卻滿是猙獰,然,僅僅是動一下嘴角,最終俱是會牽動她額頭上的傷口,叫那鮮血更加淋漓的。
她此時卻顧不得這些,甚至被釘於地面的左手亦是掙扎了起來。
氣血彷彿在體內翻湧,她啟唇,嘶吼一聲:「景……」
那個「塵」字卻是堵在了嗓子中,她早已聲嘶力竭,又筋疲力盡,肝腸寸斷的劇痛之下,能保持意識已是她的極限,如今僅僅是一個字卻要耗她太多精力,如一團棉花塞在嗓子口,她再想出聲已是過於艱難。
在她驚恐的雙眼中,景塵先是伸出左手,將她的右手腕牢牢按在堅硬的地面之上,而後又將右手緩緩落了下來。
那金針泛著森寒的光,尖銳的針尖正對準了她的右手腕,眼瞧著便要刺了下來。
小姑娘將最後的力氣俱是集中在了右手腕上,奮力掙扎著,然她一個小姑娘,氣力又如何能比得上景塵一個年輕力壯的男子?
任這小姑娘如何掙扎,景塵眸中甚至毫無波瀾,那針尖距小姑娘蔥白的手腕愈加近了,小姑娘的掙扎便也更激烈起來。
「不,不……」
嘶啞著嗓子,她含糊不清地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這個字,景塵的動作卻從未有過半分遲疑,那金針依舊在往下降著。
鍾錦初驚懼,眼神慌忙地四處瞟,不知能安放在何處。
卻於不經意間望見了景塵的雙眸。
那雙眸子,黑沉的彷彿夜幕,不帶一點亮光,眸中有淡然,有惆悵,有迷惑,有嘲諷。
卻唯獨不摻雜一絲的……
殺意。
那眸子雖是一片漆壓壓的,不見絲毫光亮,鍾錦初卻彷彿瞧見了最後一抹光。
杏眸中的驚喜一閃而過,不過剎那,方才還滿含恨意與驚慌的眸子此時便噙滿了淚水。
她顫抖著聲,卻是比之方才不知柔和了多少,又可憐了多少。
「景……哥哥……我……我真的不……什麼魔。這……這伏……金針……問題……你相……我……」
聲音依舊沙啞,甚至斷斷續續的,總有那麼幾個字發不出音。
景塵那扣住小姑娘右手腕的手卻是霎時便輕抖了一下。
他抬眸,望向鍾錦初。
小姑娘的眼淚大抵是很重的,連那嬌嫩的眼眶都被淚珠子壓得輕顫。
景塵望著鍾錦初這副模樣,他那一日都無所波瀾的眸子,此時卻是微微一動,手中力道便不自覺地鬆了不少。
鍾錦初察覺到景塵的異樣,急忙扭動自己的右手腕,更加用力地掙扎了起來。
卻不過剎那,景塵便回過神,又將小姑娘的手腕掐緊,眸中不是再無波動,反倒滿是厲色。
右手又將金針落下了一大截。
此時那針尖距離小姑娘的肌膚,不過咫尺。
小姑娘瞪大雙眸,緊緊盯著那針尖,雙唇止不住地顫抖,嗚咽聲從唇中斷斷續續傳出。
終於有些宇玄宗的弟子還是瞧不過去,皺緊眉頭,偏過了腦袋。
凌珹手中依舊執著那把摺扇,只是手卻彷彿僵住了,甚至連抓緊那摺扇亦是艱難。
凌哲慣常的和藹笑容,此時卻也是不見蹤影,自方才出手一次后,他的雙手便始終背於身後,此時也未拿出來,只是臉上表情似是有些沉重,他哀嘆一口氣,動了動唇,最終卻還是未能說一句話。
今日自從凌哲領著這些人進了隨風院,鍾荀諶的心便是揪著的。
待親眼瞧見魔氣從小姑娘的體內被逼出后,更是彷彿有一把利劍在不斷地狠狠地戳著他的心,既痛,又不敢置信。
他站在那裡,眸中震驚從未褪去半分,腳下步子卻也未曾移動絲毫,甚至他森白的雙唇始終緊抿著,連一聲也未吭過。
方才那拼盡全力與景塵較勁的人,彷彿不是他。
第二根金針以那樣慘烈的方式,就在他眼前,生生戳進了他最疼愛的妹妹的腦袋裡,初兒的慘叫聲分明那樣刺耳,他卻僵直著背,站在原處,宛如亦有一根針,將他的雙腳釘在了地面上。
他一步也邁不出去!
初兒體內有魔氣?
初兒修鍊了邪功?
不,這怎麼可能?
可是伏魔金針分明從她的體內逼出了魔氣!
千百年來,修仙者們便視魔族如同污穢,魔族向來是修仙者們所不齒的。
千嵐門身為修仙界屈指可數的大門派,更是如此!
若是旁人都道他千嵐門包庇魔族,千嵐門該如何是好?
在小姑娘的聲聲嘶吼中,鍾荀諶腦中如有一團亂麻,越理越亂。
彷彿有一股血腥之氣從體內翻湧而出,直衝喉嚨,大抵只要他張口,便能將那口血吐出來。
他卻咽了一口氣,連帶著那口翻湧上來的血,一道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針尖只要再往前一寸,便能戳破小姑娘如玉的肌膚了。
鍾荀諶眸中一陣顫動,嘴唇微張,腳也下意識地抬了些。
見鍾荀諶終於有所動作,輕雲眸中亦是一陣波動,而後,默默地又後退了幾步。
一個字艱難地從鍾荀諶的口中溢出:「住……」
然,卻也不過一個字,便被猝然從空中傳來的怒吼聲打斷了。
「住手!」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穿雲裂石的這麼一聲。
聲音裹挾著驚天動地的仙力,如一道驚雷,砸在這小小的庭院中。
眾人皆是抬首,疑惑望向蒼穹。
凌哲卻是眉頭緊緊一蹙,並未抬首,神色比之方才,倒是更嚴肅了幾分。
鍾荀諶躊躇半晌,終還是抬起了頭,亦是望向遼闊無垠的那片天,尋著聲音來處。
僅有景塵,聽聞此聲后,倒是自嘲般淡笑一聲,手中金針並未抬離,卻也不再往下落了。
鍾錦初被那聲音一驚,霎時便止住了嗚咽聲。
她本就癱於地面之上,即便不抬頭,落入眸中的亦是那澄澈的天空。
太陽才升不久,瞧著半片天俱是暖洋洋的。
在小姑娘盛著淚珠的猩紅眸子中,那熟悉的身影愈來愈近。
小姑娘一眨眼,淚珠子便如一顆顆飽滿圓潤的珍珠,從眼眶滑落,撫過她鮮血淋漓的臉龐,最終墜於地面,混入那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