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2

chapter 72

下雨了,天地間暗沉得看不見一絲光亮,林嗣遠抬頭看過去,千萬道水線筆直地落下,砸在他的臉上,讓他連眼睛都睜不開。

遠方山巒與天際的交接處,偶爾有電光橫貫而過,悶雷接著轟隆炸響,就像是直接敲擊在他的腦海一般,不住地迴響起來。腳步踩在水坑裡面濺起泥水,又在雨點落下后晃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周身樹影婆娑作響,搖晃不停,天地間開始旋轉,林嗣遠就站在那裡,看見自己的父親從他的身前虛晃而過,他的身後是人聲嘶吼——

「追!」「站住!殺了他!!」「快追!」

追誰?

他們在追殺誰?

我的父親嗎?林嗣遠腦海裡面模糊浮現出這個念頭,他看見那男人於雨水中被澆灌得彷彿瀝透著冷光的臉,在閃電劃過之際,映照出慘白一張臉孔,血水順著他的手臂蜿蜒而下,混著雨水滴落在泥土裡,隨即被暴雨沖刷,甚至連一點血腥味也聞不到。

會死的,再這樣下去,父親會死的。

快跑——

林嗣遠在心裡想著,但是他拼了命也喊不出來,他只能焦急地站在原地,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見自己的父親被人追上。

「不——」林嗣遠眼睛大睜,眼睜睜看著父親灰敗的臉孔在自己的瞳孔裡面放大,無聲無息地旋轉,最終定格!

天光大作,林嗣遠背脊緊繃,整個人宛如一道琴弦那般弓起自己的上半身,猛然從床上坐起身子。他就像是脫水的魚突然掉落江河一般,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舌尖一陣發苦,喉嚨幹得不行。

林嗣遠動了動還麻木的指尖,偏頭看向透過窗帘照射進來的落在地板直至床鋪的恍若緞帶一般的光線。

他支起腿,抬手撐在膝蓋上,揉著自己的額頭。

這個夢……

真實得有點讓人恍惚。

林嗣遠拿過放在床頭櫃的手機,只有三天就要開學了,魏建翼他們又開始在小群裡面抄暑假作業了。

前幾天生日,林嗣遠跟著李毓、楊諶釗回了老家,心情一直算不上太好,所以也沒有很詳細地和嚴邃說什麼,只簡單說了自己有事要出門一趟。

嚴邃的分寸感好得有點過分,不該他操心的,他絕對不會多問一句,常常都是在林嗣遠找他的時候,及時出現就行。

林嗣遠揉了揉鼻樑山根,翻到和嚴邃的聊天記錄,想說點什麼,但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儘管可能當時的事實不是這樣,畢竟按照李毓的描述,應該是在執行任務途中出事的,而昭陽距離津安還是有一段距離的,那麼不一定是在當晚。

但詳細的事情,林嗣遠確實不了解,他憑藉的,不過是自己的記憶,所以夢中這樣的場景,確實算得上合理。

林嗣遠下了床,去浴室隨便洗漱了一下。

他下樓,自己胡亂煮東西吃,然後翻了作業,一個人開著電視當背景音,趴在客廳茶几上做作業。

下午4:47,牆上的指針無聲地走著。

林嗣遠一天就寫完了姚青要求的十篇日記,什麼內容現在林嗣遠自己都記不起來,他自己也佩服自己,瞎扯什麼亂七八糟的,居然還能扯那麼多。

群裡面全是哀嚎,抱怨假期一眨眼就過了,都還沒有玩盡興。

李毓楊諶釗還是忙,以前不知道,林嗣遠也不會瞎猜,現在知道了,也覺得情有可原,並不覺得什麼。反正,寒假開學也是一個人回去的,高三開學也沒有什麼。

大家都在說假期短……

林嗣遠趴在桌子上,輕輕滾著筆,他倒是挺想快點開學的,一個人待在家裡面,他總是會想那些事。

正如李毓口中所言,已經發生的,再想改變是不可能的。他總是告誡自己,他沒有辦法去挽回,就應該如同李毓乃至於他自己所想的那般,不要去想,好好地往前走。

林嗣遠埋頭在臂彎間,長長地呼了一口炙燙的氣體。

他有點想嚴邃了。

想見他,很想。

林嗣遠拿過手機,給嚴邃發了消息。

嚴邃回得很快。

SY,【我過來接你嗎?】

他甚至沒有等林嗣遠回復,直接發消息,【我過來了,你等我就行。】

林嗣遠眸光微動,看著這兩條消息,輕輕打字發送。

——【好。】

·

他們已經十多天沒有見面了,最近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林嗣遠甚至也沒有什麼心情和他開視頻。好奇怪,感覺就好像是很久很久了一樣,他莫名有些想念這個人的臉孔,這個人的聲音。

他盯著腳下河水流經的波紋出神,手裡面握著的手機鈴聲響起,林嗣遠低頭一看,正是嚴邃。他接通,問著,「你到了?」

「回頭。」

林嗣遠呼吸一窒,聞聲回頭看過去。

河提後方的路邊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穿著黑色T恤、灰色運動短褲、帆布鞋,整張臉被棒球帽帽檐遮住了額頭眉眼,只露出挺直的鼻樑和流暢利落下頜線,那脖頸間的項鏈在陽光下反射出冷光。

他摘下了自己的棒球帽,眉宇放鬆,眼底氤氳著笑意,輕輕晃了晃手裡的手機,笑著,「我來接你了。」

這幾個字透過還沒有掛斷的手機通話傳遞到林嗣遠的耳邊,他不禁也被這笑意給感染了,點了個頭,「嗯。」

真奇怪,好像他們這樣看著彼此,已經是上輩子那麼遙遠的事情一樣。

嚴邃朝他走過去,揉了揉林嗣遠的頭髮,然後將自己的棒球帽給林嗣遠戴上,說著,「餓嗎?要不要吃飯?」

「好啊。」

他今天就只是起來的時候在家裡面折騰了一頓,雖然沒有什麼胃口,但是也不是不能吃。

這裡是林嗣遠家附近的河提,平日是沒有什麼人的,嚴邃朝他伸手,雖然這種天氣牽手有點熱,但林嗣遠還是自然地把自己手交了出去,任由嚴邃牽著。

嚴邃明白林同學現在心情不是太好,於是他也不問什麼,就自顧地說著,「這次我們的成績,學校說的是等開學了再發,還說是有什麼驚喜要準備,也不知道是要準備什麼。難道還是前幾名發獎狀啊?」

「那還不如發零食大禮包呢。」

「哈哈哈……」嚴邃被逗笑了,「喂喂,林同學,在你的眼裡,獎狀還沒有零食大禮包好嗎?」

「反正,就算真的是要發獎狀,肯定也不會是發給我。」畢竟第一可是常年被自己身邊的這個人給霸佔著的。

嚴邃思索著,「那我自己給你發怎麼樣?就寫最佳男友怎麼樣?」

「……」

嚴邃微微垂著眼眸看著他,從他此刻的角度,能看見林嗣遠微微支棱在耳梢上的頭髮以及鴉羽般的睫毛,嚴邃一時不察,沒忍住,攥了攥他的手,示意林嗣遠停下。

林嗣遠不解,但也還是停下了自己的步子,用眼神示意嚴邃,什麼事?

嚴邃抬手,輕輕碰了碰林嗣遠的眼睫毛,稱奇,「好奇怪,你眼睫毛怎麼這麼長?」

「……」林嗣遠咽了口乾澀的唾沫,「就好奇這個?」

「長得很漂亮啊。」

林嗣遠睫毛微微顫了一下,隨即轉過自己的臉,「你還吃不吃飯了?」

對的嚯,可不能讓自家林同學餓著肚子了。

大熱天的其實也找不到什麼好吃的,嚴邃就帶著林嗣遠去購物城裡面隨便解決了。吃完飯出門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多了。嚴邃正琢磨著要不要送林同學回家,林嗣遠看著地下超市,提議著,「去逛逛超市嗎?」

嚴邃還想著,超市有什麼好逛的?但是這種逛超市的想法卻莫名在腦海裡面和過日子掛鉤在一起,鬼使神差地,他點頭,「好啊,想吃什麼,我給你買。」

林嗣遠掃他一眼,懶得說什麼。

兩人去超市,直奔零食區。其實林嗣遠說不上愛不愛吃零食,但是和嚴邃在一起的時候,這個人總是會有意無意地給他遞薯片或者是瑞士糖什麼的小零食,反正都喂到嘴邊了,他就總會吃一點的。

嚴邃也沒挑什麼,默默推著推車跟在林嗣遠的身邊,林嗣遠一邊往推車裡面扔薯片,一邊說著,「我前幾天跟著我媽回我后爸家了。」

「嗯。」嚴邃沒問什麼,如果林同學想說詳細的那他自然會說的,不想說的話,他也不會刻意問什麼。

「我后爸家裡面有個侄子,卧槽,長得超級帥。」

卧槽?

能讓林嗣遠用得上這個詞來形容的,那他媽的得長成什麼樣?

「能有我帥?」

「……」不知道這有什麼可比的,他只是順嘴提了那麼一句而已,「你倆不是一個類型的,我只是想給你說說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罷了。」

「哦。」嚴邃悶悶地,「然後呢?」

「然後他看我超級不爽,雖然明面上沒有說,但是我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很不舒服,估計我和他會不對付。」之前有聽李毓提起過,楊諶釗的這個侄子,現在在楊家算得上可以說得上話的人。那麼林嗣遠由楊諶釗領回去,考慮到以後家產或者是什麼原因,看林嗣遠不爽,其實林嗣遠是能理解的。

就是以往回去的時候,都沒有見過這個人,他還以為楊家都是一群想什麼都寫在臉上的草包,突然蹦出一個這麼能顯的人,倒真的讓林嗣遠有些措不及防。

嚴邃腦海裡面登時就是什麼電視上的家產爭奪大戲走了一波,「怕什麼,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別人搶不走。大不了,以後我和你一起對付他。」

林嗣遠笑意揶揄,「你不怕啊?」

「這有什麼好怕的,而且我本來就應該站在你的身邊啊。」

嚴邃回答得很快,也自然,幾乎就像是脫口而出,沒有經過思慮一般。

林嗣遠本能有些愕然,他尤記得當初賈先兵和自己的母親之間那種雖然有點問題,但是不由分說就被支持肯定的做法,心下一動。

見林嗣遠愣神,嚴邃傾身靠了過去,拿過他身旁貨架上的一包薯片,看起來倒像是在認真地挑選商品,可事實上,這個姿勢恰好把林嗣遠虛攏在他的懷裡。

「怎麼了?」嚴邃又把那薯片放回貨架,貼耳在林嗣遠的耳邊小聲說了一句。

林嗣遠搖搖頭。

嚴邃沒追問什麼,逛到菜蔬區的時候,嚴邃說著,「和我去看看菜嗎?」

林嗣遠挑眉,眸光帶著點震驚,那樣子就好像是在說,你閑著無聊買菜做什麼?

「你不是問我會不會做菜,那我不會,難道我還不能學了嗎?」

「……」好吧,沒想到。

不過嚴邃買菜的樣子倒是挺認真的,竟然真的給了林嗣遠一種他們正在搭夥過日子的感覺。

好多年以前,他的家裡面也是這樣的,父親、母親圍著灶台,一家人就坐在電視機前,餐桌上熱氣騰騰……這些畫面在腦海裡面閃現,像是一台隱在暗處的放映機正在無聲地播放著。

然後,他的嘴裡突然被人輕輕塞了一塊紅心的火龍果肉,嘴裡面甜甜的、微涼。嚴邃自己也叉了一塊放進嘴裡,扔掉牙籤問著,「味道怎麼樣?買一個嗎?」

林嗣遠扶額,「你要是想吃,我建議你買兩個。」

「……」才不是數詞的問題。

最後嚴邃一左一右拎了兩大袋子購物袋出的超市,林嗣遠本來讓嚴邃給他一袋子的,但是嚴邃的意思是,跟著男朋友出門,那有讓他拎東西的道理?

林嗣遠就兀自納悶,那嚴邃不也是他的男朋友嘛?

「林同學,買雪糕吃吧!」

他的意思是讓林嗣遠去給他買,畢竟現在他手騰不開。

林嗣遠認命地去給嚴邃買雪糕,考慮到嚴邃沒空餘的手,林嗣遠買了幾個冰激凌球,方便他吃。

兩個人路上晃悠晃悠的,雖然夏日白天時長,但兩個人出來挺久了,時間確實也不早了,天色已近薄暮。

嚴邃吃完林嗣遠遞過來的最後一個冰激凌球,問著,「我送你回家嗎?」

林嗣遠,「唔……」了一聲,沒說什麼。

嚴邃也不著急。

「我家裡面沒人。」

「嗯。」嚴邃下意識應了一聲,沒太反應過來,愣了半晌,才訥訥地,「那……那去我家?」

「……」其實林嗣遠沒這個打算的,他是想說,自家沒人,嚴邃可以過來。

不過嚴邃既然敢提這個,那麼想必家裡面是沒有什麼顧慮的,林嗣遠偏頭應了一聲,「隨便。」

嚴邃之前提過自己的家在望禾附近,但其實不是的,只是望禾有直通學校的地鐵,而在望禾又可以直接坐公交車過去,就比較方便。

公交車搖搖晃晃駛到市郊,下了車,幸好天上月明星稀,不至於晃眼看不清路面。

下了車,嚴邃說著,「還得走一段路才到。」

林嗣遠不無疑惑,「你家這麼遠,你怎麼還走讀?」

「不是,我家是在這邊沒錯,不過望禾那邊也有房子,但是就是那種單身公寓,平常一個人住是沒問題,放長假我肯定是要回家的啊。」

「……」

從走的路段就看得出來,這一帶應該是私人別墅區,因此環境清幽,晚上也見不到什麼車輛過往行人,一路上都特別安靜。

林嗣遠看了看嚴邃的側臉,過去勾了勾嚴邃的指尖,順道拎過了他手裡面的袋子,嚴邃一愣,「誒,你……」

「拎這個。」林嗣遠把自己的手遞過去。

嚴邃莞爾,拉住了林嗣遠的手,兩人並肩走著。

走著走著,林嗣遠發現不對勁了,路——真的挺長的。

「額……」嚴邃解釋著,「我一般回家是打車過來,但是剛剛不是和你一起嘛,想著想多走一點,就……坐公交車了,那公交車只到路口那兒。」

「……」

嚴邃往前走了幾步,打著商量,「那要不然你上來,我背你?」

其實嚴邃覺得,就以林同學的性子,別說是讓他背了,這個時候不從後面踹他一腳都算是好的了。

然後,他感覺到林嗣遠輕輕靠在他的背上,購物袋窸窸窣窣一陣,隔著薄薄的T恤衫,那肌膚相貼的溫熱觸感幾乎頃刻之間就能感觸得到,嚴邃不由得一愣。

林嗣遠伏在他的背上,勾住他的脖頸,「好啊。」

嚴邃嘴角翹了翹,然後背著林嗣遠,往家走。

到了大門口,進院子都還有一段路,林嗣遠也是不禁感嘆,就他媽的錢多燒的。

好不容易終於到屋子門口了,嚴邃放下他,輸門鎖密碼,回頭一看,林同學正看著門邊的路燈發獃,他不由得調侃道,「別看了,進來啊,我家裡面沒人。」

可能是怕林嗣遠不相信,嚴邃補充著,「我哥也不在,更別提我老爸老媽了,我上一次見他們……」嚴邃思索了一下,「好像是我初二那年吧?」他說著,一邊推開了門。

林嗣遠透過嚴邃半開的門,覷見裡間的光景。

標準的別墅建築群的半歐式風格裝潢,雖然富麗堂皇,但也沒有沒有什麼生活氣息。

這些都是一眼能看到的,但林嗣遠心裏面只想,嚴邃剛剛說,初二那年,那是什麼意思?

嚴邃見他沒反應,又走出來拉他,「挺晚了,進來,我去給你收拾房間。」

林嗣遠摘了棒球帽跟著他進屋,嚴邃反身關門,一回頭猛然被林嗣遠按著肩膀推在了門上。手上的購物袋嘩啦落在腳邊,林嗣遠湊近,去吻他。

嚴邃樂得看到林同學主動,只抬手虛虛握住林嗣遠的腰,仍由林嗣遠施為。

進門開闊的客廳燈光明亮,除此之外,只有兩人急促糾纏的呼吸聲。

親昵又稍顯兇狠的親吻過後,林嗣遠不自覺按在嚴邃脖頸上的手,甚至都帶出了一點紅印,看起來極為明顯。林嗣遠微微皺了皺眉,輕輕給他撫了撫。

「怎麼回事啊?」嚴邃用拇指指腹摩挲著林嗣遠親吻得發紅的嘴角,低聲道,「這裡是我家,這麼主動不怕我當場就把你給做了?」

林嗣遠聞言偏開了自己的視線,盯著光滑地板上反射的光團,微微垂下眼帘,靜默了半晌,聲音稍稍發啞,「我要是怕了,我就不會跟你過來了。」

嚴邃一怔,那原本就算不上多安分的心思霎時被撩撥了一下,他只覺得心裏面一直緊繃著的弦絲,突然錚然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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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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