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功德

「快啊——要讓我來請你嗎？」怕廚房忙碌的母親聽見外面的動靜，林遠意在精神海里與松天瑞交流，他朝後看了一眼磨磨蹭蹭的某隻小門神，不由催了一下。

「哦！那讓我慢慢……適應適應？」松天瑞躲在門后，伸出一個小腦袋。

「熊寶很乖的。你把狗糧放在狗窩外面的碗里，陪它吃一頓飯，它就不會吼你了。」林遠意將那半袋狗糧提起來，朝松天瑞遞過去。

「施主，你、你確定它不會再吼我了？我怎麼、怎麼還有點害怕？」松天瑞小心地從門后出來，雙手接過林遠意手中的狗糧，拿在手中惦了惦，抬頭朝林遠意尋求安全感。

林遠意發現，這是他們一人一神第一次面對面……站著。

之前不是一個坐一個站，就是兩個人坐著說話。

從林遠意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松天瑞的頭頂黑髮……真矮！他皺了皺眉，神仙不長個的嗎？

「你快去啊！等會讓我媽看到半空中飛著一袋狗糧，你想把她嚇死？」林遠意又催了一聲。

松天瑞端著狗糧戰戰兢兢地用小碎步往狗窩挪過去，速度慢得像烏龜。

林遠意不出聲，他一邊留意著廚房的動靜，怕他母親突然出來，他好及時阻止，防止她看到狗糧在空中飛的驚悚一幕；一邊站在松天瑞身後，給他撐腰，熊寶看到主人站在小門神後面，才不會往死欺負松天瑞。

「熊、熊寶……吃飯啦……」松天瑞再是慢，也終於挪到了狗舍面前，熊寶正窩在小屋裡，看著某隻神手裡拿著的晚飯。

「嗒啦、嗒啦——」松天瑞將狗糧慢慢倒在熊寶吃飯的碗里，心直口快地說了一句，「哎呀，你可真能吃……一頓吃這麼多，可得把施主吃窮不可！」

熊寶是只很通靈性的狗，他聽到某隻門神正在數落它吃得多，就不高興了，「豁」地從狗窩裡竄出來，朝松天瑞齜了齜牙，樣子非常可怕。

「哎呀！我的媽呀——」松天瑞將沒倒完的狗糧袋子一扔，十分迅速地回頭，跑到了林遠意身後躲起來，偷偷伸出頭去看了一下熊寶又嚇得縮回頭。

「熊寶！別鬧，吃飯！」林遠意指了指熊寶，朝它搖了搖頭，走過去蹲下，將地上的狗糧袋子撿起來，將剩下的狗糧全部倒進了熊寶的碗里。

「松——」林遠意停頓了一下，他並不是記不住松天瑞的名字，相反，他在松天瑞說了第一遍時就記住了，天瑞、天瑞，天之祥瑞，是個好名字。

他只是不知道怎麼安慰躲在他身後的小門神。

「施主，你怎麼還沒記住我的名字？我叫松天瑞……」被熊寶欺負，又被施主忽視，松天瑞覺得很委屈，最後說出自己名字時，已經帶了點哭腔，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層水霧。

「我說松天瑞……」林遠意將狗糧袋子倒空，看著熊寶歡快地將圓腦袋擠到碗里去吃飯了，轉過身去看小門神的時候，就發現小傢伙情緒不對勁，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

神仙也愛哭？松天瑞，刷新了林遠意關於神仙的所有想象。

這哪是一個神仙？分明是誰家跑出來的中二少年？說不得、罵不得，一有委屈就哭？林遠意有些頭痛，松天瑞哭起來比老趙加上他老媽一起碎碎念更頭痛。

「你別哭了……我又沒有罵你！你哭什麼？天……瑞？」林遠意也是第一次哄人，更是第一次哄神，他想叫得親切點，好讓小門神沒有陌生感。

「我、我……我就是有點想家……嚶嚶嚶……」看到林遠意的視線終於從狗身上移到了自己身上，松天瑞憋了許久的眼淚就像不要錢一樣掉了下來，放開喉嚨嚶嚶了一會兒，他偷偷看了一眼林遠意還看著他，就止住了哭泣，吸著鼻涕說，「對不起……我失態了……你能、能再叫我一聲天瑞嗎？」

林遠意：「……」這一刻，他只想暴走！

「我去陪我媽做家務，你……陪熊寶吃飯，如果害怕，遠遠地看它吃就行！熊寶，這位是松天瑞，咱家的門神，你以後不準欺負他！」給一人一狗交待完了事情，林遠意甩袖而去。

眼不見為凈，他不管松天瑞帶著央求的目光，就進了屋。他就不信了，一個神仙，還會搞不定凡間的一條狗？

只是，他說是進屋去陪母親，進了屋后，卻站在大門裡面關注著外面，沒有進去。

這個角度，熊寶正好能看到他，而背對著他的松天瑞卻看不到他。

「熊、熊寶……你、你好……我是松天瑞……」小門神看到林遠意走了，一切只能靠自己了，他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淚鼻涕，慢慢地朝正在吃飯的熊寶靠近。

狗是很有領地意識的。熊寶很不喜歡硬闖入它領地的這個外來者，從門上貼了那張紙后，它就不歡迎這個愛哭神。

其實它分不出來人和神，它並不知道有些人，比如林母，看不到小門神。熊寶想再齜牙將這個與它套近乎的神趕遠一些時，抬起頭，看到遠遠地站在門裡的林遠意。

銳利的狗眼一下子就瞥見了林遠意眼中的警告，「嗚嗚——」熊寶只好低下頭，朝松天瑞哼哼了兩下，就算打過了招呼，仍舊低著頭吃狗糧，不理一旁站著的松天瑞。

「熊寶，這餅乾……好吃嗎？」沒想到，松天瑞盯著熊寶吃狗糧吃得糧吞虎咽，居然也咽了一下口水。

熊寶聽見了，本能地轉過身去，用肥圓的身體擋住這隻覬覦它晚飯的神，用屁股對著他。

「天瑞——過來！」剛想竄到熊寶對面，打算討兩塊餅乾吃的某隻吃貨，聽到了林遠意在叫他，就急忙原地消失。

「施、施主，找我？」松天瑞又咽了一口來不及咽下去的口水，急急地在林遠意麵前現身。

「你……剛才說想家，晚上我會照例陪我母親在家附近走走，你可以……回家。」林遠意沒有忘記那隻小可憐剛才哭著說想家。

腦中自動代入的是，他第一次離家去外地求學時，晚上睡在宿舍那種輾轉反側。想家的思緒從骨髓中滲出來，讓人失眠，讓人難過。

「啊？你讓我回家？」松天瑞明顯沒有理解林遠意的好意，他以為林遠意又如之前一樣趕他走。

「你難道……不想回去？」林遠意想敲開比他矮一個頭的腦袋看看，這個神仙在想什麼。

「想是想……只是，我還沒漲一點功德，如果現在回去，會被我爸我媽笑話……」松天瑞低下了頭，腳尖在地上划著圈。

「功德？怎麼漲？神仙難道也有業績考核？」林遠意問，對神仙的晉陞體系，他也不懂。

「這個……我也不知道！神學院我只讀了五百年就肄業了……還沒學到功德課……」松天瑞盯著地面，他腳尖劃過的圈閃著金光，一圈一圈像水波一樣蕩漾開來。

「你沒畢業……怎麼當的門神？」林遠意不知道說什麼了。

「我爸讓我來當的……我……我……也不想當……」松天瑞的聲音越說越小，後面幾個字幾乎聽不見了。

「那回不回去，隨你好了！」林遠意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敢情當門神還是個關係戶？怪不得，清明寺那個住持在聽到他說要供養門神后，怎麼鬆了一口氣呢？

「施主，要不，我跟著你們去散步好了？」看到林遠意朝廚房走去，松天瑞化成一道金光，討好地出現在他面前。

「你確定？我要牽著熊寶一起去，你再想想？」林遠意想到松天瑞在看到熊寶時的慫樣，特意說明了一下，目的是讓松天瑞他安靜地待在家裡，或者回神仙家裡。

總之，不要跟著他。這會兒，不知怎麼的，他有一些心煩。

「哦——好吧……」看到林遠意眼裡一閃而過的煩躁，松天瑞突然有點喪。這種煩躁是他的無能給施主帶來的。

他連一條凡間的狗都搞不定，也就只能托個夢、消個記憶，還能幹什麼呢……金光一閃，松天瑞回到了畫像中。

林遠意發現松天瑞突然不見了，咦，哪去了？真是說風就是雨的脾氣。

走到供桌前，他抬頭看到畫像中的松天瑞已經轉過了身，紙上只一個背影。

林遠意嘆了口氣，去廚房找他母親了，「媽，今天天氣不錯，我陪您去散散步吧，好久都沒有陪您散步了。」

「阿意，再等我一下，我擦好桌子就來……」林母像個孩子一樣，一聽兒子說要陪她散步，幹活的手都輕快起來。

林遠意扶著母親出門的時候，又看了一眼畫像，只見到那畫像還是背對著他，林母應該是看不到畫像的變化的，他在精神海里對畫像說了聲，「氣性這麼長呢？要來就跟上，我帶你去我家附近走走熟悉一下地形。」

說完了這句，林遠意再去看那畫像，就看到某隻小可愛的頭動了一下，明顯聽到了他的話，可身體卻沒有轉過來。

林遠意覺得他的耐性快要用光了……不哄了，林遠意扶著母親出門。

「阿意，秋天又到了，桂花可真香！」林母被兒子扶著，慢慢地在家附近散步。

身邊的狗子歡快地跳躍著，牽在林遠意手中的活動狗繩一會兒變長拉直，一會兒又縮短，一點也不安分。

林遠意朝精神海里望了望，身後沒有那隻小可愛，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故意說，「媽，好久沒吃您做的桂花糕了，又香又糯……」

這時精神海里突然劃過一道金光，一個小可愛突然出現在他旁邊，大眼睛里全是好奇，「施主，桂花糕真這麼好吃？」

林遠意的嘴角勾了起來。

呵，小可愛，你可真好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