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過年隨想

第十章 過年隨想

大街上,賣啥的都有,瓜子、花生、糖塊兒、紅棗、核桃、豬肉、豆腐、對聯等,一應俱全,小販的吆喝聲也是此起彼伏,抑揚頓挫。前來置辦年貨的人們,也是熙熙攘攘,擠肩蹭背,有騎自行車來的,也有趕毛驢車的,都是城裡和方圓十幾里的人們,單位里放了假,終於有時間出來逛逛了。平時節省著過,但這個年,還是要花費些的,尤其是家裡的孩子,都等著呢。

夢蘭第一次單獨過年,各樣挑著都買了些。而二後生,都好多年沒過過年了,到了市場上,看著各式的貨品,眼睛一下子有些適應不過來,也不知道該買些啥,最後只買了些炮仗、紙錢和兩幅對聯。但市場上的這些東西,他看著又都似曾熟悉,這讓他又不由得想起小時候……

二後生對母親的記憶是模糊的,但還是有一些。記得母親去世時,也是一個臨近春節的冬天,自己在眾人的簇擁下,穿著孝衣,手裡拄著纏著白色麻紙的喪棒,跟在大哥的後邊。大哥在哭,自己卻不知道該如何。隨著幾聲炮響,大哥抱起燒紙盆子使勁一摔,盛放母親遺體的棺材,便被抬上車,快速走向了提前挖好的墳墓。

從那以後,二後生就沒有了媽媽,只有家裡的一張不大的黑白遺像,算是他對母親唯一的念想。後來,父親郭鐮刀再也沒娶,他怕這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受後娘的虐待。這樣的例子在村裡也實在是太多了。

記事後,二後生有事沒事,就拿出母親的遺像擦一擦,想象著母親的模樣。特別是大哥成家另過後,家裡就只剩下自己和父親了。僅有的一間小黑屋,還有那一盤炕,是全家的全部家當。過大年時,同年二歲的孩子都有新衣服穿、都有壓歲錢、家裡也都給買好吃的,只有自己這個沒娘的孩子,跟著不怎麼會做飯的父親,飢一頓、飽一頓地啃著乾澀的玉米面窩窩頭,還是鹹菜條。

和別人的孩子一起玩,自己的棉褲棉襖由於常年磨損,加上也不拆洗,裡邊的的棉花都露在外面,隨風亂擺。袖頭蹭鼻涕,也早蹭得黑亮黑亮的了。人家嫌棄他穿得破,每到吃飯的時候,就都各自回了家,丟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到哪裡去?聞著各家從窗戶飄出來的年飯香,自己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噎著唾沫。好想也去嘗嘗人家的年飯,但去過幾家后,人家看是他來了,就都從裡邊插上了門,禁止他進入。

此時,他只能懊喪地蹲在人家的院門口,逗著人家的看門狗玩耍。任北風狠狠地刮在自己的臉上,刮迷離了眼,也不願回家。家裡,父親做的那窩窩頭,實在是噎不下去了,他多麼想像人家的孩子一樣,有爹媽呵護,也能吃頓好的解解饞,一頓也好呀。無奈,連這樣的願望也滿足不了,他只能望著高高的天,獨自想著媽媽,「媽媽,你在哪裡呀?回來看看我好嗎?」

想著想著,有時候一個人歪著腦袋,就在人家的院門口睡著了。是栓栓,把自己叫醒,領著自己回了他的家。栓栓的母親,幫著熱了一些飯,讓自己吃了,還捎帶著把自己露棉花的衣服,幫著縫補縫補。

至於現在看到的這些好吃的,他更是吃不上。大哥娶媳婦另家后,能用的東西、糧食,也都讓嫂嫂蓮子搬到她家了,連院里的燒柴都沒多少。沒辦法,家裡實在冷得不行,就跟在爹的後邊,提著糞筐,一手拎著糞叉,迎著寒冷的北風,到村子後邊的草灘里去拾牛糞。不大的個子,抬一筐牛糞實在抬不動,路上需要歇好幾歇。

剛拾回的牛糞,都是凍了冰的,在灶子里總是不能很好地燃燒,不停地冒著白煙,卻不見火苗出來。用手捅幾捅,手上便會沾上化了的牛糞,弄得滿手都是。而鍋里的飯,因為火不旺,常常也是半生不熟。有好多時候,父親郭鐮刀也是沒好氣,喝上幾口酒以後,心裡憋悶,就一揚手,把籠屜上的窩頭全部打翻在地上。沒法,二後生只好蹲到地上,臉上淌著淚,也不敢做聲,一個一個地,將沾了土的窩頭拾到盆子里。那是自己度飢的口糧啊,不能就這樣糟蹋了。

有一次,喝醉了酒的郭鐮刀,又看到二後生在捧著去世的老伴兒的相片看,一生氣,他便撲上去,將那張僅有的黑白相片撕了個粉碎,嘴裡罵罵咧咧地說著,「一個死鬼了,你個崽小子,老是看什麼?看什麼?我讓你看?我讓你看?」

二後生媽媽留下的僅有的這一張照片,就這樣,被郭鐮刀撕碎了。他撒氣了,呼呼地靠著被子垛睡去了。而年幼的二後生,趁父親不注意,淌著眼淚,又偷偷地撿起來,一點兒一點兒地對到一起,背面用父親的捲煙紙糊著,粘到了一起,藏在了自己棉襖裡邊的兜里。從那以後,他一直將媽媽的這張照片帶在身上,無論上學、還是出外打工,他都沒有改變過。

後來,再大了些以後,二後生便學會了做飯,和面、蒸窩窩頭、搓莜面窩窩、搓魚魚,烙鍋貼子等,甚至加鹼蒸饅頭,自己也學會了。到了秋天,他會在窖里儲備些山藥蛋和胡蘿蔔,也會腌一瓮酸菜,熬菜吃。

從小過慣了苦日子,出來打工的這些年,二後生掙的錢,自己也捨不得花,也都攢下了。如今,日子一下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總覺得像是在做夢一樣,特別是看著市場上花花綠綠的各式年貨,他有些無所適從,不知該買些啥。

想著想著,嘴裡嚼著夢蘭遞給自己的一塊糖,一下子覺得好酸好酸,眼眶裡的淚也止不住想要流出來。他怕新婚的夢蘭看到,破壞了她美好的心情,便使勁仰起頭,努力把眼淚憋了回去。

這個年,又不能回老家過了,今晚,二後生打算找個十字路口,好好地給母親燒一燒。前幾天回去,看母親的那個又癟又小的墳堆,心裡實在難過,覺得母親在地下一定苦得很。

夢蘭不知就裡,過來挽著二後生的臂彎,想讓他給自己一個擁抱。但看到二後生那凝重的臉色,不知發生了什麼,就使勁往他的身上靠了靠,拉著他一起回家,回兩個人自己的小家。

年三十晚上,二後生喝了不少酒,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帶著捻好的紙錢,還有一些供品,找了個寬敞的路口,他覺得這裡人流車流多,自己寄託的哀思,母親一定能夠收到。他將紙錢挨著鋪開,恭恭敬敬地把供品擺上,點著第一張紙錢后,跪在地上,重重地向著老家的方向,磕了四個響頭,「媽媽,兒給您燒紙來了!」說著話,二後生的眼淚早已奪眶而出,嘴裡開始念念有詞,「媽媽,兒子娶了媳婦了!您高興嗎?今年又不能親自回去給您上墳了,只能在這裡和您說說話了!媽媽,你在那裡過得好嗎?還有病痛嗎?這次,兒子給您多燒些,以後別捨不得花!」

眼前的紙錢,漸漸燒為了灰燼,只有底部的還亮著紅彤彤的火焰,表層的已經隨風飛去。供品,在火里也早已燒得沒有了原本的形狀。二後生哭夠了,眼淚也流幹了,跪著的雙膝有些麻木,待他起身時,才發現夢蘭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後,默默地陪自己流著眼淚。

「你怎麼來了?外面這麼冷,你怎麼不在家好好待著?」哭夠了的二後生,心裡舒暢多了,有些嗔怪地埋怨著夢蘭。

「親愛的,以後我一定會對你好的,會像故去的媽媽那樣,好好待你照顧你的!」夢蘭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她捨不得愛人難過。尤其是上次回去,她得知了二後生的身世后,心裡不由得湧起對愛人深深的同情和憐惜,女性特有的那種母性情感開始在身體里滾滾流淌,她暗自下決心,「親愛的,以後就算有再大的風雨,我也願意和你一起扛!」

兩個人,依依不捨地相伴著,離開了那個臨時堆起的「墳堆」。

…………

「爸,今年,我打算從老家多招些工人,擴大一下規模!您看呢?」大年初一,二後生和夢蘭一起去了曹德雲家,借吃飯之際,也想和老岳父談談自己的新年計劃。其實,他心裡也早已想好了,看著老家那麼多的閑散勞動力,他想大發展一下。

「哦,你怎麼打算的?老家的那些人,除了出勞力,我擔心他們的技術水平過不了關。」曹德雲經的事多,他支持二後生這麼做,但還是有自己的隱憂。

「把他們招來了,先讓他們干壯工,然後挑一些潛質好的,慢慢培訓!」二後生進一步說了自己的打算。

「這個可以!但有個問題,你老家的鄉親多年靠種田為生,有些懶散慣了,你在管理上,可要抓嚴抓緊啊,不得感情用事呀!」曹德雲想得還是比較理性,「現在,甲方和建築監督管理部門,對質量要求越來越嚴了,這是個大問題,你必須引起重視!」

「嗯,爸,我也感覺到了!」二後生說到這裡,突然,有了進一步的想法,「爸,我有個想法,不知道該不該和您說說?」

「你說,我聽聽!」曹德雲覺得二後生心裡還是藏了一些事。

「光包工,利潤還是低!我打算在合適的時候,想連工帶料一起包,材料里的利潤也不少!」此話一說,二後生的野心還是暴露出來了,老虎餓死不吃草,而他,卻是頭勇猛的雄獅。在苦難中磨礪了這麼久,他的抱負絕不僅僅如此,絕不會僅僅掙點兒錢就會滿足,他有更遠大的抱負,他想要靠自己干出一片更廣闊的的天地來!

「啊?」聽了二後生所言,曹德雲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撿起的餃子,也忘了沾醋蒜,直接就塞到了嘴裡,哽在了那裡,獃獃地看著二後生,覺得他一下子有些讓自己不熟悉,有些讓自己琢磨不透了。「啊啊?你怎麼會突然想到這些呢?那可是高風險的營生呀!」

「爸,高風險也意味著高回報、高利潤呀!要說,這個念頭,在我心裡也窩了好久了!我想試一試!也想聽聽你的意見!」初生牛犢不畏虎,仗著年輕,二後生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他想大膽搏擊一番!

「包工包料,可是需要很多資金的!任何一步,有個閃失,後果可都了不得呀!」曹德雲闖蕩了這麼多年,也是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何況,他是給公家乾的,賠賺盈虧,後面還有座靠山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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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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