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的差別就是這麼大
二後生這樁婚禮,辦得中規中矩,有聲有色,特別是他走了五年沒有音信,這次突然回來,還娶了一個富家千金,這事一下子在王灣子村裡,掀起了軒然大波。
曾經一直瞧不起二後生的二根子,這次也徹底老實了,再不和平子打賭了。見了平子,也得規規矩矩地遞根煙捲了。要是見了郭鐮刀或大後生,離得老遠,就開始舔著笑臉說話了,「三大爺長,大哥短地」,變得特別謙恭。二根子從小家裡條件好,他爹程有珍當著會計,把著大隊里的賬目,大隊里分啥吃的或糧食,他門兒清。後來單幹以後,分產到戶,但上級有啥扶貧款,庄稼人不清楚,他全都知道,至於最後是怎麼分配的,估計只有極少數享受到甜頭的人心裡是明鏡兒的吧。
二根子從小仗著他爹是村幹部,在村裡驕橫慣了,念書卻是不開竅,連著蹲班,小學四年級就念了三個,但這些卻沒影響他搞對象。有事沒事兜里揣些零食,哄著小女孩和他玩耍。尤其是長著稍順眼的,他想著法子,會糊弄人家女孩到草垛里,或他家的閑房裡,抱著親人家,或亂摸一頓。女孩子迫於他的淫威,一般也不敢告訴家長。偶爾弄得疼了,女孩子家長找了去,他爹程有珍出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無形中,助長了他的任性和放肆。在村裡走路,也是兩手叉著褲兜,撇著兩條腿走路,腦袋仰得很高,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二根子勉強念到小學五年級,數學和語文都是二三十分,就沒有及格過。有一次,他把鄰村一個三年級的女孩子,用兜里的零食騙到了自家的草房,糊弄女孩將自己的褲子脫掉,欲要實行強姦。結果被過來借鐵鍬的鄰居嫂子麗雲偶然發現,這才嚇得他罷了手,竄牆頭逃了。而那個女孩也嚇哭了,怔在那裡。
後來,女孩的家長知道了這事,帶了一家人,拿著鐵鍬和三股鐵叉找到二根子家,要拚命。畢竟,這事對於自家這麼大點兒的閨女,影響太大了,以後怎麼出去見人?好在強姦未遂,若是真發生了,那可是對孩子一輩子的身心傷害。所以,女孩子家裡人,實在是怒不可遏,興師動眾,揚言要砍死二根子。遺憾的是,女孩的家人也沒啥文化,不知道報公安,只是以粗攻粗。
二根子嚇得跑得不敢回家了。他家的大人,特別是他爹程有珍,見他這次闖的禍實在太大了,擔心二根子因此坐了大獄,也沒了往日作威作福的那股牛氣勁兒,不停地說著好話,不停地賠禮道歉,在中間人的調和下,答應賠償五千元,這事才算罷了。聽說,最後請對方家長吃了頓飯,只賠了三千元。
從此後,二根子也被學校開除了,而那個女孩,出了這樣的事,怕人們指指劃劃,羞得再沒臉去上學了,也便早早輟了學,幫家裡干農活兒了。
就是這樣,二根子到了十八九,他爹居然還派媒人去女孩家裡,想讓人家做他兒子的對象,被對方斷然拒絕了。這事,在村裡都成了一個大笑話,但二根子卻不以為然,反以為榮,覺得自己挺能耐的,逢人就說,「當年沒日成她,現在再補回來!」
在村裡人眼裡,二根子就是典型的不學無術的二流子。但看著兒子大了,程有珍也著急了,最後沒法,托外地的親戚,幫二根子物色了一個女孩,多掏了不少彩禮和衣裳錢,在二根子二十二歲那年,娶到了家。出乎意料的是,二根子也被騙了!他這個媳婦不能生育,婚後三四年,肚子始終沒動靜,家裡最後沒法,從別的村保養了一個小女孩。但這樣,他這個媳婦在家裡可就受氣了,公公婆婆有事沒事也指桑罵槐,明裡暗裡罵她是「不下蛋的母雞」,甚至說她是「不會打鳴的公雞」,極盡羞辱。而二根子更是變本加厲,動則罵,動則打,根本不把她當人看。每次打媳婦,不是扇耳光,就是一綹一綹地往下薅頭髮,甚至覺得不解氣,還會揪著媳婦的頭髮,往灶子里塞,叫囂著「我TM燒死你!我燒死你!」
為此,二根子媳婦的娘家人也來過幾次,給閨女做主,但考慮到人家夫妻一家人,干涉得深了,容易導致家庭破裂,干涉的淺了,最後只能導致自家閨女會被變本加厲地欺凌,所以,每次落了個不了了之。再往後,除了暗自心疼,也只能當做不知道了。
媳婦在家做不了主,只有受苦受累的份兒,二根子更是一手遮天。他家裡地里的農活兒懶得干,卻是吃喝玩樂,嫖非即賭。媳婦對他的所作所為,也是敢怒不敢言。這次二後生回來,二根子從他身上,似乎嗅到了有利可圖的味道,所以,三番五次,要叫著二後生到自己家吃飯。
老話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二後生從小了解二根子的為人,這次回來,也從父親郭鐮刀言語里了解到一些他近些年的表現,所以,對他的做派,還是有些嗤之以鼻,不願意和他摻和太多。
這些事,栓栓都看得很明白,但他很少表達自己的意見,他相信二後生在外面磨練了這麼多年,一定能明辨是非,分清好歹。而且,他也只是默默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二後生臨走時,除了自己的父親和大哥,他只給栓栓留了自己的地址和電話,希望他過年能去霍林河,助自己一臂之力。
自二後生走後,栓栓卻真正犯了難。依他個人的想法,給自己多少工資無所謂,這些年,自己在家裡種地,儘管過得不富餘,但他很知足。受二後生之託,他多麼想去幫幫自己最要好的發小,在他身邊出個主意也好呀!自己順便也見見世面,看看外面是啥樣的社會。然而,家裡的老母親,卧炕已經兩三年了,身體每況愈下,一天不如一天,身邊必須要人伺候。除了自己,姊妹們都不在本村,伺候母親的責任,只有落在自己的肩上了。一邊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一邊是生養自己的母親,顧哪邊?栓栓覺得自己一向很有主見,但這次,他好幾天,沒事一個人待著,一鍋接一鍋地捲煙抽,不時還咳聲嘆氣。
栓栓的母親是個明白人,深明大義,儘管卧在炕上動不了,但她老人家大腦還很清楚,她從兒子的表情及嘆氣聲中,感覺到了異樣,她覺得兒子心裡一定有事。前些天,她聽栓栓說,二後生在外面混好了,帶著媳婦回來了。老人發自內心地為這個從小沒媽的孩子高興,二後生小時候是怎麼過來的,她心裡很清楚。或許,這就是母愛的博大,不光疼自己生的,也對他人家落難可憐的孩子,表現出了深深的同情。有自己一家人一口湯喝,就儘可能讓半碗給二後生。
這不,在鋪床的前一天,二後生和夢蘭,一起來看望栓栓的母親了,買了一大堆吃的喝的,還給老人留了兩千塊錢。二後生握著老人的手,特別向愛人夢蘭介紹,「就是這位嬸子,在誰家都不願意收留我的時候,把我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不光讓我在家裡住,還管我飯吃。」說著說著,二後生自己激動了,輕輕地幫栓栓母親拭去眼角的老淚,自己也落淚了,「您做的飯,我到現在依然愛吃。您的恩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您老多保重身體,有啥需要侄兒幫忙的,您儘管說給我!」
栓栓母親的手,早已滿是皺褶,乾癟的幾乎沒啥肉了,只剩下一把松皮了,握著也是涼涼的,但二後生依然能從中感受到炙熱的溫暖。「孩子,你和小時候長得還一樣,就是顯點兒老了,這些年一個人在外面也不容易吧?可憐的孩子啊,從小連個媽媽也沒有!」老人見了二後生也很激動,連著咳嗽了好幾聲,掙扎著要自己坐起來,是栓栓和二後生扶著,在她身後放了一個枕頭,靠著牆圍子坐著。夢蘭在旁邊,給老人剝了兩個桔子,喂她吃了。
「孩子,你過的好,嬸兒就高興。有一點兒要記住,咱是苦家庭出身,媳婦又這麼好,以後一定不要辜負了人家對你的一片真心」,說著話,老人努力伸手,願意摸一摸夢蘭的臉。夢蘭倒也不認生,握著老人的手,主動將臉湊了過去,她在感受老人的撫摸的同時,也感覺到老人缺乏膠原蛋白的手掌的粗糙,愛屋及烏,她深深地愛著二後生,也願意愛他的這位恩人。
站在一旁的栓栓,一句話也沒有說,但目睹此情此景,熱淚卻滾然而落,他捨不得擦拭,他願意讓它們一直這樣流著。「當年,自己家也不過是偶爾給了二後生一碗粗茶淡飯,但他還能記在心裡不忘,這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啊!兩千塊,自己忙碌這一年,也掙不了這麼多,雖然他這些年是掙了些錢,但這每一分里,都飽含著他不為人知的辛酸呀!」所以,想到這裡,他還是忍不住說話了,要將錢退還給二後生,「二哥,你們買的這些東西,我代表老母親收下了,但這些錢,不能要!你在外面打拚,比我們更難,更不容易,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一分錢憋倒英雄漢,你沒錢不行!」
「栓哥,你和我還客氣個啥?咱倆可是過了命的兄弟,嬸兒的身體這樣,讓你受苦了!怎麼說,我掙錢也比你容易。聽話啊,拿著!」二後生是真誠的,在自己的思想深處,他早已把栓栓當成了自己的親兄弟,「再說,這也不是給你的,是給嬸子的!」推搡了幾次,栓栓最後沒法,只好收下了。
…………
二後生一家這次回門去,栓栓沒有去送他們,他怕自己忍得住離別的悲傷,卻忍不住眼淚。人家這是喜事,自己不能去破壞氣氛。但他一個人沒事時,控制不住地回憶起和二後生在小時候的一幕幕……
「栓兒,你心裡是不有事?有事就和媽說說,別老憋在心裡。」栓栓母親看出了兒子有心事,知子莫如母嘛,母子連著心呢。
「哦,哦,媽,我沒事!」栓栓趕緊掩飾著。
「媽看出來了,二後生這孩子,是個懂事孝順的孩子,他的事業干這麼大,事也多,一人難擋四手,需要有得力的人手去幫他!」老人明事理,懂得捨得和付出,「你是他最信賴的人,你不去誰去?這時候你不能扯後腿!」
「媽,那你呢?你身邊也離不了我呀!」栓栓發現母親已經看懂了自己的心思,也不再掩飾,但他心裡也正為此焦慮著呢。
「媽沒事,一年半載也死不了。再說,不是還有你姐,有你媳婦她們在呢嘛?」老人為了成全兒子栓栓,也為了成全二後生,絲毫沒有考慮到自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