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觀裂縫

第7章 三觀裂縫

入了夜,聶嗣回到府中,抱著竹簡,枯坐在案几上。一盞燈火的光亮很渺小,籠罩的範圍也很有限,他的臉就這樣藏於忽隱忽現的黑暗中,偶爾光亮略過他的臉龐,照亮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此刻他手中的竹簡徹底成了擺設,因為以一盞燭火的光亮根本不可能讓他看清竹簡上的字。他只是習慣性的手裡面拿著東西,然後枯坐著想問題。

今日的事情能算問題嗎?

說實話他自己也不知道,誰對誰錯,誰又能分的清呢。他勸解荀胤的時候思路清晰,可是自己卻有些心寒。

至於心寒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準。

相對應的,荀胤的聰敏卻超乎他的預料。公羊瑜的態度轉換他是注意到的,但是他當時也只是猜測公羊瑜那麼做的目的,並沒有完全確定。

可是荀胤卻是一語道破。

公羊瑜的做法,他不會去批判。

正如他勸荀胤說的那樣,公羊瑜唯有那麼做才能脫身。那是唯一的辦法,但同時那也會助長其邪風氣焰。

可是,換成其他人,大抵都會這麼做的吧。

一個蒼髮老人,你還能將他撞死不成?

以他們三人的身份,若真是鐵了心給自己討個公道,不會做不到。

只是,有那個必要麼?

以學子的身份『為難』一個老人,贏了也是輸了。

聶嗣笑了笑,起身在屋內踱步。

下次,若是再出去,確實該離這些人遠點。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

便在此時,奢奴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少君,可安歇了?」

由於聶嗣只在房內點了一盞燈火,奢奴也弄不清自家少君有沒有休息,因此喊的小心翼翼,生怕打攪自家少君休息。

「何事?」

「少君,方才周閏家僕送來口信,言明日周閏在塢堡宴請您上門一敘,當面感謝少君當日救命之恩。」

聞言,聶嗣微微一楞,沉吟些許,回道:「你明日準備一下,我們去赴宴。」

不管怎麼說,周閏既然派人來了,那他理當過去看看。再者,自從周閏落水以後,他因受了風寒,便沒有再去過丹水書院,正好藉此機會看看他恢復的怎麼樣。

「唯。」

奢奴下去了。

聶嗣暫時將亂七八糟的想法拋諸腦後,盡量清空自己的腦子,讓自己休息一會兒。

時間進入四月,天氣越發好了起來,幾乎日日都是烈陽高照,丹水也漸漸的恢復了以往的熱鬧。

唯一變化的,似乎就是丹水周圍越來越嚴格的盤查。這讓聶嗣很是奇怪,因為這段時間並沒有什麼人鬧事,可丹水周邊的治安力量卻是越來越強大。

從前只是入城盤查,現在出城也要盤查。

如此這般下來,聶嗣都認識了城門口把守的軍卒。

例行盤查之後,奢奴順手就塞了些許好處給城門口的軍卒。這些軍卒也都知道聶嗣丹水書院學子的身份,加之拿了好處,因而對聶嗣也是頗為恭敬。

「聶君,以後若是無事,還是少出城,安心待在城中便好。」軍卒看著馬車中的聶嗣,委婉的提醒。

「敢問這位兄弟,可是發生什麼事情了?」聶嗣抱拳請教。

軍卒面露難色,旋即道:「聶君,恕某不能多言。」

聞言,聶嗣也沒有不識趣的繼續追問,笑了笑便告辭離去。

看樣子,應該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聶嗣在車中沉吟。

馬車出城后一路向南而去,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一座塢堡漸漸出現在聶嗣眼中。

塢堡的佔地面積頗廣,大抵可以將其看成是一座小型村落。只不過這座『村子』裡面居住的只是一姓之家。

擁有塢堡的家族,在當地少說也是豪奢之家。

據奢奴打聽的消息來看,周氏在丹水屬於地主豪強,家中頗有田產金帛。

馬車在塢堡前停下,塢堡護衛持槍走上前。

「敢問足下何人,因何來此?」護衛詢問之時,臉上倒是沒有什麼倨傲之色,顯得很是平靜,絲毫沒有豪強大戶看門狗的傲氣。

此時,聶嗣已經走下馬車。聽聞護衛的詢問,他抱拳道:「在下聶嗣,乃是周閏同席,今日特來赴宴。」

聞言,護衛面無表情的臉頓時露出一絲驚訝,上下打量了一翻聶嗣,「君子稍等,某這就去通傳。」

言罷,護衛抱拳一禮,轉身迅速前去稟報。

聶嗣抽空瞥了一眼護衛手中的槍,槍桿是木製,槍頭是鐵質,看樣子周氏確實是殷實之家。

一般護院的武器都是棍棒為主,周氏護衛能有鐵器,想來在丹水也是有些門路的。

近觀塢堡,只見其外觀頗似城堡,四周環以深溝高牆。抬目而視,隱約可見中央望樓。

「不俗。」聶嗣感慨一聲。

對於他這個沒什麼見識的『聶嗣』來說,周氏塢堡的建築規模自然算得上不俗。

不過,其身旁的奢奴卻低聲道:「少君,這有何不俗的,與咱們聶氏相比差的太多了。」

聶嗣沒有說話,輕輕垂了垂眼皮。

奢奴見少君不說話,以為自己說錯了話,頓時心中懊悔。他這個時候方才醒悟過來,少君之所以這麼說很可能只是當著那周氏護衛的面客氣罷了。

自己有些多嘴了。

其實聶嗣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對聶氏知道的事情僅限於殘缺的記憶,所以他不好回答奢奴的話。

或者說,他擔心自己說多了會引來奢奴的懷疑。

便在此時,那先前通傳的護衛回來,只見其神色變得恭敬了許多。

「君子,我家少君身子尚未康健,因而不能前來迎接。由某引君子入內,君子請。」

「勞煩。」

聶嗣在那護衛的引領下進了塢堡,走在塢堡路上,聶嗣不動聲色打量著周圍環境,只見僕從成群,護衛結對,屋舍儼然,道路寬敞。

須臾后,護衛領著聶嗣抵達周閏卧房。

「君子,少君就在裡面。」

聶嗣頷首,抬腳走入卧房。這個時候,周閏也正好迎了出來。

「伯繼。」周閏拱手。

聞言,聶嗣先是一怔,旋即道:「周兄。」

周閏稱呼他表字,他原本也應該稱呼周閏表字,但是他不知道周閏表字是何,因此只能稱呼周兄。

至於某某君,那是客氣的稱呼,親近熟悉之人都是稱呼表字。

「伯繼喚我表字吉年便好。」周閏笑著道。

「吉年。」

周閏頷首,旋即拉著聶嗣,「伯繼請隨我來。」

二人入室內,分而跪坐。

聶嗣見他面色依舊蒼白,額有虛汗,遂問道:「吉年可是身子還未完全康復?」

周閏道:「用了湯藥,卻是無甚效用。近來只覺四肢無力,偶有嘔吐之症。」

有了?

聶嗣心裏面下意識補充一句,旋即又被自己荒誕的想法給逗笑了。

「伯繼因何發笑?」周閏無語的看著聶嗣,自己身子不舒服,他怎麼還嘲諷自己?

聶嗣乾咳一聲,抱歉道:「吉年勿怪,剛剛想起了有趣的事情。」

這能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周閏轉而想起聶伯繼在書院經常性走神的事情,心下倒也瞭然幾分。

「伯繼,此番我還未病癒,邀請伯繼前來,實乃有事相求。」

「何事?」

這倒是讓聶嗣奇怪了,自己和周閏可算不上特別熟悉啊。

卻見周閏翹首望了望外面,見四下無人,旋即起身走到聶嗣身邊,二人隔著一個身位。

「伯繼,請你救救在下幼妹!」

聶嗣腦子一懵,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個陌生人忽然對你說,『請你救救我妹妹』一樣。

莫名其妙。

他以為是周閏在開玩笑,可是他卻看見周閏臉色凝重而懇切,並沒有任何玩笑的意味在其中。

「吉年,此言何意?」聶嗣一頭霧水道:「嗣,實在不明白吉年因何這般說。」

你妹妹,讓我救什麼?

周閏苦笑一聲,解釋道:「此事都是因在下而起,若非走投無路,斷不會麻煩伯繼。」

緊跟著,周閏告訴聶嗣一件三觀崩壞的事情。

當日周閏落水之後,雖然被聶嗣給喚醒,可是回來之後卻是感染了重度風寒,一度無法清醒,用了許多湯藥卻是一直不見好。

這可急壞了周閏的父親,周氏主君。

周閏作為他的嫡子,他自是萬分上心,在得知醫工無法救治自己的孩兒之後,周氏主君當即請了『望氣士』前來為周閏診治病情。

所謂的望氣士,大抵是憑藉玄學那一套,自以為能夠溝通神明的神棍。

聶嗣雖然對這類人了解不多,但是他也不是傻子,迷信什麼的,在文明時代都不能滅絕,更何況是這個世界?

周氏主君請回來的那個望氣士,先是神神叨叨的給周閏做了一場驅邪的儀式,然後沒幾天周閏居然真的恢復了許多,神智也漸漸清醒。

這一頓操作,頓時讓周氏主君對那位望氣士信服無比。

若是到此為止,那望氣士騙到金帛也就罷了,畢竟周閏恢復了清醒,大家相安無事。

可是那望氣士卻告訴周氏主君,周閏之所以湯藥不醫,無法蘇醒,乃是落水之後,被河伯看成了祭品。他與河伯做了交易,若想要周閏無事,那就必須要重新獻祭一人給河伯,以求平息河伯憤怒。

而且,這個人不能是別人,必須要和周閏有著血緣之親。否則河伯看出破綻,會不高興的!

這個人,正是周閏庶出的幼妹!

得知消息的周閏自是不同意這麼做,可是對望氣士信服的周氏主君卻同意了!

而周閏,被那位望氣士以『河伯纏身,不能外出』為由,困在家中卧房。

周氏主君不準周閏見任何人,防止『河伯找上門』。

這些日子,周閏用盡了辦法也出不去。後來,他靈機一動,以感謝『同席救命之恩』為由說服了周氏主君,允許他派遣奴婢前往聶嗣府邸傳送消息。

聽完周閏的敘述,聶嗣三觀出現了裂縫。

對那位周氏主君,聶嗣不知該怎麼去形容。佩服他為了兒子親手殺死女兒?

還是憎恨他竟能狠得下心,同意這種荒謬的事情?

庶出的女兒,難道就不是你的孩子了?

這簡直,愚昧且愚蠢!

「你想讓我怎麼幫你!」聶嗣雙眸變得極度認真,這種事情,他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聞言,周閏面露感激之色,「我就知道伯繼乃是真君子,一定不會坐視不理。伯繼,你聽我說。現在我父親只信服那個望氣士,一般人怕是難以勸他,所以我想讓伯繼代我前去書院,尋夫子幫忙。若有夫子出面,我父親定能回心轉意。」

這確實是個辦法,論聲望,范瓘在丹水這一片自是不用多說,若是范瓘能出面,想必應該能勸回周氏主君。

「好,我答應你,這就過去。」

周閏起身,鄭重彎腰作揖一禮,「伯繼,此事無論成敗,閏,謹記伯繼大恩!」

「吉年無需如此,你疼愛幼妹,我定會助你一臂之力。」聶嗣拱手。

「一切有勞伯繼!」

「放心。」

聶嗣離開周閏卧房,匆匆而去。

暗處,一名灰衣人走了出來,他看著聶嗣遠去的背影,絲毫不敢怠慢,連忙悄然離開。

須臾之後,抵達周氏塢堡深處的一座庭院。

庭院正中央,一名鶴髮老者正在盤腿打坐。

灰衣人走到鶴髮老者身側,低聲道:「天師,大事不好了。」

「何事?」

「周氏君子尋了同席好友......」灰衣人將自己偷聽到的消息說了一遍。

「什麼!」馬季戊猛然睜開眼睛,「你說的是真的?」

「不敢欺瞞天師,那人已經去了丹水書院,弟子看的真真切切。」灰衣人道。

馬季戊臉色陰沉,「讓你盯著周閏是對的,若是讓范瓘來此,說不定真要壞了大事。」

灰衣人問道:「天師,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你立刻將周氏主君尋來,我們要立即將其幼女罐封!」

「唯!」

不多時,周氏主君,周彥趕來。

「天師,急忙喚我前來,可是有何要事?」

馬季戊拱手道:「周公,近來吾夜觀天象,發現祭祀之禮就在此時。」

「不是要再過幾日嗎?」周彥不解的看著馬季戊。

馬季戊解釋道:「周公有所不知,天象有變,河伯已來催吾。若是再不祭祀,只怕河伯不滿,恐會波及貴少君。」

一聽聞會傷害周閏,周彥臉色頓時一變,急忙道:「河伯真的是這麼說的?」

馬季戊篤定點頭。

見此,周彥也不再遲疑,「天師且稍等,我這就派人前去將人抓回來。」

「好,要快!」馬季戊催促道。

「天師放心。」周彥抱拳,旋即轉身吩咐僕從,「你們立即去將人送來!」

兩名僕從對視一眼,心中皆是有些不忍,可卻只能從命。

「唯。」

馬季戊又提醒道:「周公,切記不可讓貴少君離開,不能給河伯看見的機會。」

「天師放心,吾明白。」言罷,周彥連忙回去吩咐人手。

見周彥離去,馬季戊輕輕呼口氣,喃喃道:「決不能壞了大事。」

此時烈陽高照,可這庭院,卻顯得森冷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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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帝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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