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為時已晚

第8章 為時已晚

人命關天的大事,聶嗣不敢怠慢,離開周氏塢堡,他立即讓奢奴驅馬,全速趕往丹水書院。

這個時代的馬車沒有減震裝置,在全速趕路的情況下,聶嗣被『晃』的七葷八素,待半個時辰后,抵達丹水書院之時,聶嗣只感覺自己的胃難受至極。

好似胃中有一蛟龍翻江倒海,攪得他氣血難寧。

他忍著難受,敲響書院大門。

今日不是講學的日子,因此丹水書院大門緊閉。

須臾,大門打開,探出一名小童的小腦袋。此小童正是范夫子的侍童,名喚『柴』。

「聶君,今日不是講學的日子。」柴童眨了眨眼睛,看著扶著門框幾欲嘔吐的聶嗣。

「柴童,我有大事,請見夫子。」聶嗣邊喘氣,邊說道。

聞言,柴童面露難色。

「聶君,夫子正在會客,不見外人。」

倒霉!

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會客。

聶嗣催促道:「柴童,勞煩你去告知夫子,就說聶嗣有性命攸關的大事求見他!」

聽聞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柴童也不好拒絕。

「好的,聶君你且稍等,我這就去通稟夫子。」

「有勞。」

柴童急急忙忙的去了,聶嗣轉身靠在門框上喘氣。

奢奴走過來,拿出布帛給自家少君擦汗。

「少君,為何要幫那位周君,這是周氏自己的事情。」

聶嗣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事關人命,豈能坐視不理。」

「可是少君,那位周氏主君能下得去狠心拋棄庶女,他會聽從范夫子的意見嗎?」奢奴懷疑道。

聽著奢奴的說辭,聶嗣臉色難看的沉默一會兒,「成功與否暫且不論,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遇上了,能施以援手,我不會視若無睹。再者,當時是我喚醒的周閏,若是其幼妹真的因此而死,我亦有責任。」

於他來說,他和周閏相交不深,其妹更是未見一面。但是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聶嗣,遇上這種事情,他做不到無動於衷。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可是讓他在知道這件事情的前提下,再去坐視周閏幼妹去死,他捫心自問做不到。

奢奴愣了一會兒,方才緩緩道:「少君,您變了許多。」

嗯?

聶嗣看著他,「何意?」

「從前,少君常告訴奴婢,修自身,莫管閑事。可少君此番言行,與之前大不相同。」

聶嗣心裏面『咯噔』一下,旋即思緒飛轉,解釋道:「許是夫子的聖賢言論聽得多了,我現在亦是覺得從前的一些想法,過於私利了。」

對少君的話,奢奴不疑有他。

另一邊,丹水書院的裡間。

范瓘與一位好友相對跪坐,在他們二人中間,擺放著一隻矮几,上面是一副棋盤。在其側,香爐中升起裊裊青煙,煙氣撲鼻。

「日菊,認輸吧,你已無路可走了。」

范瓘笑眯眯的看著他對面的老人,只見其肅容黃面,看起來頗為嚴謹。

閆癸捋了捋鬍鬚,伸手夾起一隻白子。

「我可不像你,退能安逸的呆在丹水。我這輩子就是勞碌心,這口氣不斷,我就不認輸。」

言罷,他將白子『啪嗒』一聲,落在棋盤上,堵在了黑子左側。

「你呀,口舌還是這般利索。」范瓘搖了搖頭,感慨著好友的損人習慣。

倆人正下棋間,柴童走了過來。

「夫子,聶君說有性命攸關的大事求見。」

「性命攸關?」范瓘看向柴童,「何事?」

「他沒說。」柴童搖了搖頭,道:「他只言要見夫子。」

一旁的閆癸道:「既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尚遜,你不妨見他。吾等下棋只為消遣,可莫要因小失大。」

范瓘頷首。

「讓他過來吧。」

「唯。」

不消片刻,聶嗣便趕至裡間,見夫子正在與一位陌生老人對弈,他拱手一禮,「弟子聶嗣,問夫子安。」

「予安,柴童言你有性命攸關的大事,且道來。」一邊說著,范瓘一邊不慌不忙的跟閆癸對弈。

閆癸抽空瞥了一眼聶嗣,見其容貌,心下先是一楞,旋即眉頭一蹙。

「回夫子話,吉年生父聽信望氣士謬論,竟要以親女祭祀河伯,以求換的吉年平安。」聶嗣沒空理會閆癸的目光,只是目光灼灼的看著范瓘。

聞言,原本正準備落子的范瓘手指停在半空,偏頭看向聶嗣,其臉色變得嚴肅。

「細說。」

「唯。」

聶嗣著重點而言,語速迅疾。

原本打量聶嗣容貌的閆癸也回過神,聽聞此等言論也是眉頭緊皺。

「......故此,吉年托弟子前來,煩勞夫子出手相救。」聶嗣又是一禮。

閆癸冷笑道:「雖是庶女,卻也是血脈之親,那周氏主君竟能下此狠心,其人想必也是刻薄寡恩之輩。彼輩望氣士,旁門左道,禍害百姓,其心可誅!」

范瓘放下棋子,回道:「你且去稍待,予同你走一趟。」

聶嗣大喜,「多謝夫子!」

言罷,聶嗣轉身而去。

閆癸看著聶嗣遠去的背影略微出神。

「尚遜,你這弟子莫不是聶氏子弟?」

范瓘點點頭,起身道:「正如你心中所想,確是聶氏子弟。」

「那他豈不是......」閆癸看向范瓘。

范瓘輕輕笑了笑,算作回應。

見此,閆癸一笑,「如此,吾倒是想同尚遜一起去看看,不知尚遜意下如何。」

「那是你的自由。」

人命關天的大事,范瓘啟程之後,立即讓奢奴全速奔往周氏塢堡。聶嗣來的時候一路上被晃的七葷八素,回去的時候又被晃的七葷八素。

反觀范瓘和閆癸卻是面不改色,甚至還覺得馬車速度慢了。

見聶嗣抿著嘴唇蜷縮在馬車一角,白凈的臉越發蒼白,閆癸便知道聶嗣這是沒適應馬車的顛簸,不由得開玩笑道:「你這小子,年輕氣壯,怎得還不如我們兩個老骨頭。」

「慚愧。」聶嗣臉紅了紅。

這不能怪他,馬車的減震裝置等同於無,路又不平,他鍛煉時間又不長,綜合下來,他暫時還無法適應馬車『飆車』的速度。

打趣了聶嗣一下,閆癸倒也沒有繼續打趣,而是同范瓘一樣閉目沉思起來。

半個時辰后,眾人抵達周氏塢堡。待范瓘報上姓名之後,周氏塢堡護衛絲毫不敢怠慢,立即前去回稟周氏主君。

見此,聶嗣不由得鬆了口氣。

這件事若是不出意外,應該是做成了。

有范瓘出面,周氏主君攝於范瓘的名望,怎麼得也要給幾分薄面,到時候范瓘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想必能說服周氏主君放棄荒謬的心思。

聽聞范瓘親自上門,周彥絲毫不敢怠慢,迅速帶領僕從出塢堡迎接。

「夫子蒞臨,彥,有失遠迎,還望夫子見諒。」周彥臉色鄭重,拱手便是一禮。

縱使他周氏是丹水地方地主豪強,但與名滿天下的范瓘相比,著實不夠看。當初,為了能將周閏送進丹水書院,他可找了不少關係,送了不少金帛。

「不敢,周公有禮。」范瓘輕輕拱了拱手,臉色平靜,並沒有將周彥恭敬的神色放在眼中。

聶嗣感覺,范瓘根本就沒打算回應周彥的『恭敬』。

周彥也沒有將范瓘冷淡的態度放在心上,反而言語之間愈發熟絡討好。

「夫子,請。」說著,周彥側開身子,揮手邀請范瓘進入塢堡。

對此,范瓘卻是擺了擺手,言道:「予此番前來打擾,只為了一件事,不必進去了。」

「請夫子指教。」

「聽聞周公欲使庶女祭祀河伯,可有此事?」

聞言,聶嗣看見周彥身子明顯頓了頓,似是奇怪范瓘怎麼知道的這件事情。

「敢問夫子如何得知的消息?」周彥聲音雖是平靜,但氣勢與剛剛完全不同,似乎變得凌厲起來,兼有質詢意味。

范瓘屹然不動,將周彥的變化盡收眼底。

「周公果真欲走邪路耶?」

「夫子,這何來邪路之說呀。」周彥解釋道:「前幾日吾兒不慎落水,若非天師相救,河伯開恩,只怕早已被鬼神收去了魂魄。如今河伯願放吾兒一命,這有何邪路之說。」

「以庶女性命換你兒性命,聽信望氣士之謬言,這不算邪路?」范瓘質疑道,「丹水之民信奉司命河伯,予無甚看法,可這謀人性命之道,豈不算邪路?」

周彥臉色變得有些陰沉,無論換做是誰,這種事情泄露也不會有什麼好心情。

死的人雖是庶女,可說到底卻是他女兒。

同意的人是他這個父親。

泄露出去,他免不了被人私下裡議論。

若非面前質疑他的人是范瓘,只怕他早已下令讓護衛將這群人給亂棍打出。

聶嗣在一旁,身子止不住發抖。

這還是人言否?

竟能如此平靜的無視女兒生死,如此平靜的為邪術辯解。甚至於,將庶女的犧牲當作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這傢伙到底是不是人,亦或是披著人皮的*******子,我敬重你,可這件事情說到底乃是我周氏的私事,還望夫子莫要越界。若是夫子不論此事,那便是我周氏貴客。」周彥認真道。

范瓘皺了皺眉,此人比他想的要頑固的多。

「周公,可否讓我們見一見那位望氣士,我們願向其討教。」聶嗣另闢蹊徑,提出要見望氣士。

從周彥的反應來看,聶嗣很清楚這人被洗腦了,只有從根源上入手,揭開那望氣士的騙子面具,興許周彥還會回心轉意。

「你是何人?」周彥目光嚴肅的看著聶嗣。相比較面對范瓘的忍耐和敬重,面對聶嗣之時的氣勢就是鋒利了。

「在下丹水書院進學弟子,聶嗣。」

「你便是喚醒我兒的那位同席?」周彥問道。

「正是在下。」

周彥頷首,言道:「不巧,天師已經離開了。」

「離開?」聶嗣不太明白,看著周彥,「他去哪兒了?」

莫名的,聶嗣心裏面忽然有些不安。

周彥臉色變了變,似是不想提起。

見此,一直沒說話的閆癸忽然道:「難不成那望氣士已經去祭祀河伯了?」

聞言,聶嗣瞳孔一縮。

這怎麼可能,周閏明明告訴他,還有幾天時間。

可是周彥的無聲反應,卻讓聶嗣心涼了半截。

見此,范瓘也明白了目下的情勢,他心中也是篤定了周彥庶女遇害的猜測。

雖然他於天下有著些許名望,可對不聽勸的周氏豪強來說,卻算不上什麼。

「夫子既不是來此做客,那恕彥失陪了。」

周彥也不想繼續留下來,談論『自己害女兒』這種醜事。言罷,一甩袖袍,領著護衛徑自離去。

隨著塢堡大門轟然閉合,塵土漸起。

聶嗣一行人久久無語,各有所思。

袖子垂落,隱藏輕輕顫抖的手掌。一縷清絲飄揚臉側,露出的卻是一張蒼白的俊臉。

他彷彿定在原地一般,望著地面上的枯草,整個人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須臾,范瓘輕嘆,「何其荒謬。」

「彼輩豪強,不事五穀,不識天時,不明事理,可嘆。」閆癸搖了搖頭。

范瓘看著深受打擊的弟子,出聲勸慰,「伯繼,你不必因此自責,予知你已儘力。當日你施救吉年,可見你之善心。此番周氏弱女夭亡,非你之過。丹水之民,多奉河伯司命,此事,非可為也。」

青絲飄落眼帘,聶嗣抬起頭,聲音中有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夫子,以活人為血食,如此河伯鬼神,有何可敬?!」

「愚昧周氏,聽信亂神之言,有何可嘆!」

聞言,一旁的閆癸眉頭霎時間快速挑了一下。

范瓘亦是眼眸微微眯起,「伯繼,不可胡言。」

拳頭捏的鐵青,聶嗣先是閉上眼,似是在努力壓制什麼。須臾后,他睜開雙眸,朝著范瓘拱了拱手,「夫子,弟子身體不適,告辭了。」

范瓘點了點頭,看著聶嗣遠去的背影,眸中不由的閃過一絲擔憂。

在其側,眯著眼睛的閆癸,緩緩言道:「尚遜,此子所學莫非不是聖賢之論?」

「非也。」

「無利而不信之,恨之,唾之,此等心性......甚是危險啊。」閆癸語氣中帶著些許凝重,「既是聶氏子弟,何故會有此念?」

范瓘輕輕吸口氣,復是一嘆。

「各人自有緣法,伯繼乃是予弟子。予,自會上心。」

閆癸不置可否,「但願。」

在閆癸看來,這件事錯的是望氣士。可是因為聶嗣的言論,卻變成了錯的是河伯司命,從人錯,變成了神錯。這其中的差距,宛如鴻溝。

從另一種層面上來說,閆癸有理由相信聶嗣不信鬼神。

一個人不信鬼神,那他還信什麼?

這種人往小了說是不知所謂,往大了說是離經叛道。

風瑟瑟,塵飛揚。

車中少年露出乾澀明眸,靜靜的看著西邊落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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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帝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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