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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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初春午後的陽光撒在她身上,因夜間下了雨,空氣中還殘留著些許泥土的味道,與陣陣野花香一起,襯托的空氣格外清新。
郊外人少,四下里一片寂靜。雖然是在等人,清歡倒也是心情大好。
一陣風吹過,不遠處林中飛起一群驚鳥。她莞爾一笑,她等的人來了。
言若白穿著一身銀紅色飛魚蟒袍,身後跟著一隊腰跨綉春刀的錦衣衛,從北鎮府司一路飛馬而來。
他縱身一躍下馬,「等很久了?」
清歡面色淡然,微微頷首,「也沒有,午後方到。」
言若白未再理她,轉身便走進了義莊,向一旁的秋風吩咐道:「去問問,袁立的屍體在哪裡停放。」
秋風領命去了。
許是今年金陵的春天頗冷,許是她前幾日得過風寒、還未痊癒的緣故,一陣風過,清歡不禁打了個寒顫。
言若白掃了她一眼,面色平淡。
原本在馬車上的武譯立馬跳下車,將手中一直抱著的淺紫色梅紋蜀錦披風拿過來給清歡披上,動作輕柔:
「少爺,還是先穿著些吧,等您待會兒開始驗屍覺得不方便了再脫,武譯給您拿著。」
清歡也沒有拒絕,側過臉對著他莞爾一笑。
言若白盯著武譯略打量了一眼,似是無意問道:「不知陳仵作是從何處得來這位武藝超群的護衛?」
武譯沒有看他,低著頭淡淡道:「大人過獎了,小人只是少爺的馬夫。」
清歡微微蹙眉,看向言若白:「大人如何知道他有武藝在身?」
言若白平然掃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她面色一滯,不由得暗悔,這話問的真是有失水準。
錦衣衛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能這般年紀做到五品千戶的官職,那功夫和眼力定然是非比尋常的,豈會連一個人是否習武都看不出?
她正暗氣自己怎得突然如此蠢笨,忽見秋風突然急急拉著一老頭跑過來:「大人,袁立屍體不見了。」
清歡心中一驚:「不見了?屍體怎會不見了?」
秋風怒氣沖沖的指著那老頭,說道:「你自己說!」
那老頭滿臉皺紋,溝壑縱橫,顫悠悠的說道:
「回,回各位大人話,小的是義莊管事老劉頭。昨日清早,袁夫人帶了五六個人來,說她家老爺是朝廷命官,既已驗過屍了,沒有停放在義莊的道理,她定要將屍體帶回去入殮下葬。」
秋風不悅:「她要帶人你就讓她帶回去了?」
老劉頭擦了擦頭上的虛汗,嚇得不輕,委屈道:「大人,小人只是小小的義莊管事,實在是攔不住啊。」
清歡看向言若白,只見他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淡淡道:「罷了,下去吧。」
管事老劉頭如釋重負,轉身就跑了,一點也沒有方才嚇到腿軟的樣子。
略頓了一瞬,言若白冷言向身後吩咐道:「回去叫人給這義莊管事添兩個人手,今天這樣的情況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是」一列錦衣衛立刻拱手應道。
言若白微微頷首,秋風會意,轉身後退去義莊外牽馬。
義莊門外,方才還明媚的陽光已全然被烏雲遮住,斜風三三兩兩的捲來一些雨點。
清歡蹙眉問道:「大人,你怎麼看?」
言若白冷笑:「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點點頭:「確實。可這也印證了我方才的想法,死者屍首上定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言若白的雙眸漸漸陰冷,「去袁府。」
***
這是清歡第二次來袁府。
上次她來的時候,袁府兩進的小院子里,擠滿了各府司的帶刀官吏和丫鬟小廝。雖看著唬人,但十分熱鬧。
而現下這袁府,正門刻著金字的匾歪了兩分,門前地上散落著三四個手提燈籠,兩扇大門關的緊緊的,門可羅雀,絲毫沒有做白事的樣子。
秋風上前扣了扣門,無人應答,秋風於是高聲叫門,裡面仍是一片寂靜,無人應門。
言若白掃了一眼地上破碎的紙燈籠,又抬眼看了看歪掉的匾額,眉頭一緊,冷冷道:「秋風,去看看」
「是」
秋風輕輕一躍,翻牆而進。
他從里將門栓拿掉:「大人,院中無人。」
言若白率先入府,清歡緊跟著他的身後踏入院中,整個外院中當真一個人影也無。
環顧四周,袁府所有房門全部緊閉。整個府里沒有一絲做過白事的痕迹。別說棺槨,就連一點紙錢也未曾看見。
她起了疑心,袁府主君剛剛過世兩天就舉家搬遷了?絕沒有這麼簡單。
她本想提醒言若白,但見他和秋風已直接走向正堂。
秋風抬腿一腳將那正門踹開,言若白站在門前怔住不語。清歡走過去,一眼看去,那屋中景象甚是駭人。
日前袁立案發時她見過的那十幾個下人,和兩個五六歲左右的孩童,全部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一個個表情極其驚恐。
有的人瞪大了雙眼,眼中充滿了恐懼;有的人手腳並用的將自己包裹起來,臉深深的埋在懷裡,似是在躲避著什麼;有的人跪在地上,以一副磕頭的模樣橫死在屋中。
整個屋內未見一絲血跡,也未見袁夫人的屍體。
秋風急忙上前探這些人的氣息,「大人,全死了!」
言若白雖眉眼間寒氣逼人,但面上還是隱著一絲悲憫。
只愣了一瞬,他便冷冷道:「去找幾名仵作來一同驗屍,其餘的人去搜袁夫人。」
「是」
方才愣在周圍的錦衣衛們得了令,迅速開始行動。
言若白緩步走出正堂,站在院子中,盯著院中一棵枯樹陷入深思。
袁立之死讓整個工部失銀案變得撲朔迷離,言若白本想利用袁夫人釣出幕後之人。可今天突發的袁府滅門案,實在是將整個案子變成一團亂麻。
自十五歲進了錦衣衛,他從未遇過如此棘手的案子。
清歡噤聲站在他身後,也沉默了良久。
她雖是見慣了屍首的,但像今天這樣的大案她,她還是第一次遇見。
整個府的人都以這種極為恐慌的樣子斃命,連兩個稚童都未放過,這是何等深仇大恨?
約摸過了一柱香多的時間,一名錦衣衛帶了幾個仵作走進院中,上前行禮,「大人,仵作到了。」
言若白沉著臉,冷言道:「錦衣衛辦案與三法司不同,諸位務必細心謹慎。」
一名灰衣仵作走上前,諂媚的說道:「大人您說這哪話,小人們怎敢不盡心。」
言若白面色陰暗不定,只揮手向前示意他們開始。
清歡也隨著仵作們進了屋內,定了定心神,一連解開三具屍體的衣服,但均未發現任何傷口。她粗粗驗過,屍體的眼耳口鼻等皆正常,也不像是中毒死亡。
清歡起身,蹙眉向言若白道:「大人,這些屍體表面沒有傷口,初檢也沒有中毒的癥狀。現在只知應是死於昨夜子時或丑時,具體死因…恐怕要開膛細驗,但屍首眾多,在這裡不太方便。且有些屍首死狀有異,須得等屍僵過去后,方能開膛。」
言若白聽言,轉身看向另外兩名仵作,那二人也連連點頭。
他頓了一瞬,側身吩咐道:「秋風,你親自帶人將屍體送到義莊,留兩個人在那守著。」
秋風聽命,立刻著人套了車來,將屍體一一運出。
天色漸晚,袁府這小院也不知哪裡來的風竟似刺骨般陰冷。
清歡裹了裹身上的披風,走近言若白身邊,低聲問道,「大人,你對日前和今天的案子怎麼看?」
「你想說什麼?」言若白聲色略帶沙啞。
她捋了捋思緒,緩緩道:「大人,日前死者死於深夜,如果是陌生人深夜出現必會吵嚷,現場也不會毫無打鬥痕迹。即便有死者和府外兇手提前約好,但突然被殺的可能,可那晚大雨,袁府院子是泥地,兇案現場卻並無泥腳印,顯然兇手也是子時下雨之前就進入書房的。」
「子時之前袁府下人皆未入睡,如有外人進府必會引人注意。所以我懷疑是兇手在之前子時前就進來了,殺了袁老爺之後又一直藏在這書房裡,等第二天一早下人發現屍體時她再在混亂中出現,便沒有引起下人的懷疑。」
言若白輕輕蹙眉,盯著她看了半晌,道:「你認為兇手是袁夫人?」
清歡點頭:「大人,其實您早就懷疑了她,對吧?」
言若白沉著臉,垂眸不語。
清歡又問:「那日在現場,大人用借口迷藥,打斷我提出死者不曾開口求救的疑點,大人是否那時便已疑心了袁夫人?」
言若白沒有正面答她,只是回身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淡淡道:「繼續。」
清歡回憶了一下那日的情形,不緊不慢,逐條分析道:
「大人,起初我曾疑心過她,因為她手上的繭可不是繡花能磨的,而是練劍所致。我也曾想過,若是她殺人之後一直待在現場盯著死者,是否能震懾住死者讓他不開口求救。但這似乎也不合乎情理,畢竟橫豎都是死,死者沒有不呼救的道理。直到看到今天的現場,我突然便明白了她是如何做到的。」
言若白並非察覺不到這些,只是他心中還憂慮著工部案件而已。
他沉著臉只思索了只一瞬,便立刻了悟:「你的意思是那兩個被殺的孩子…並非袁夫人親生?」
清歡言道:「正是如此。若是日前她在刺了袁老爺十九刀以後,將那兩個孩子帶在身邊以命相逼的話,那袁老爺至死都未求教也不奇怪了。」
言若白知曉那袁夫人並非普通人,她此前殺了袁立,言若白並不覺得奇怪,棄軍保帥是見慣的做法。
只是他不明白,她為何多此一舉殺了袁府滿門。
難道…袁立之死、袁府滅門都只是她幕後之人計劃中的一環而已?
難道…這背後還有更大的陰謀?
言若白下意識用手指敲了敲石桌檯面,問道:「你對今日的案子怎麼看?」
請歡搖搖頭:「大人,現在還沒剖驗,我不敢肯定。不過,我懷疑他們是嚇死的。」
言若白微微皺眉:「何解?」
清歡頓了頓:「大人,這袁府雖非武將門戶,但好歹有七八個小廝,可這整個袁府內都未見有打鬥痕迹,屍體表面也沒有傷痕,也不像中毒。大人,您細想想他們的面相,除了嚇死,我想不出什麼死因。」
「嚇死…這個死法倒是新奇。」言若白悶聲失笑。
「大人,不如我們…」
清歡話未說完,突然從袁府外衝進幾十名錦衣衛,與言若白的手下不同,這群錦衣衛一個個凶神惡煞的,一進來就翻箱砸櫃。
清歡掃了一眼,為首的是一名也穿著銀紅飛魚蟒袍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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