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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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鎮撫司外。
日已西斜,天色愈發陰沉沉的。二月的春風是帶著寒氣的,清歡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披風,站在馬車下靜靜的等。
武譯將從家中帶來的玉蔻糕從馬車上拿下來,走到清歡身旁,柔聲哄道:「小姐,用些吧,您今日午膳只用了那麼一點。」
清歡搖搖頭:「不了,方才血腥氣太重了,現下多少有些不舒服。」
武譯收了糕點,低聲嘆道「小姐,你何必做這些事。從前替西市窮人們驗驗屍也便罷了,到底可以攢些功德。可今日那大官,我只瞧了一眼,那死相必是與人結了仇了,小姐還是不要卷進去罷。」
回憶起方才的情形,清歡聲調放緩了許多,淡聲道:「我只覺得…這事有些蹊蹺,想來求證一下罷了。」
武譯又勸道:「那小姐去車上等吧,車上點著銀霜炭呢,小姐幾日前受的風寒還沒好全呢,別再著涼了。」
正說著,遠處傳來馬蹄聲陣陣,一隊錦衣衛踏馬飛奔而來。
言若白瞧見陳清歡,倒也不覺意外。他率先飛身下馬,示意秋風帶其他人先走。
言若白獨自一人走向清歡,「何事?」
清歡反問道:「大人不知?」
言若白沉著臉,沒有看她,閉口不言。
果然和她想的一樣,這事不簡單。
「咳…」
清歡輕咳了一聲,武譯會意,立刻退到遠處。
清歡這才復問道:「方才在袁府,大人曾說死者或許是中了迷藥,才不曾呼救逃命,其實大人是不想讓我說出來對吧?或者是說…大人是不想讓在場的某個人知道?」
言若白眸子一凝,冷冷瞧著她,輕輕挑了下左眉,問道:「是又如何?」
清歡輕笑:「既然如此,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大人允准。」
言若白頓了一瞬,眉頭微皺:「你…要開膛剖驗?」
清歡點點頭:「沒錯。難道大人不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死者主動放棄了求生?」
言若白垂眸不語,輕輕搓了搓手指。
清歡耐著性子,細細解釋道:「方才我驗過,死者的咽喉舌頭均未受損。所以他究竟是主動放棄求生,還是什麼原因讓他開不了口,只怕這原因就是找出此案兇手的關鍵。」
言若白冷笑了一聲:「你可知,錦衣衛的權責?」
清歡這才知曉他的意思,這種刑案按理說應是由三法司負責。錦衣衛一向只對聖上負責,替皇上監察百官,如今插手命案,想來此案並不簡單。
清歡:「或許大人有更深的考量,但我想大人您也明白,這是人命案,無論如何,這案子終究是要破的。」
言若白轉過身,略頓了片刻,冷冷道:「既如此,後日你去義莊便是。」
清歡得了他首肯也未再多言,帶了武譯先行回府去了。
北鎮府司外等候的秋風見到言若白進來,便上前道:「大人,我覺得這事不對勁啊。您看,工部三日前才上報丟失了一萬兩官銀,皇上派咱們錦衣衛去查,線索很明顯指向工部負責此事的主司毛成昊。您前日才抓他回來,審出了主使之人乃是工部左侍郎袁立,這袁立今日就死了…大人,您不覺得這些事太過巧合了么?」
言若白抬了抬眉:「怕了?」
秋風忙搖頭道:「秋風自小長在言府,怎會怕這些貪墨官吏?只是…線下這案子所有線索都斷了,我們可從哪查起呢…」
「所有線索都斷了?」
言若白頓了片刻,淡淡道:「昭獄里,還活著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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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錦衣昭獄。
「毛成昊,修繕雞鳴寺的款項消失了一萬兩,銀子去哪了?」
秋風跟隨言若白多年,別的沒怎麼學去,倒是將言若白問訊時冷冷的聲調學會了不少。
毛成昊抬眼看了一眼秋風,又向他身後看去。
言若白穿著一身血紅色紫金線飛魚蟒袍,側卧在一把玄青松木雕椅子上,正端著茶盞,埋頭看著手中紙頁發黃的舊書。
毛成昊狠狠的剜了他一眼,瞧著他那身血紅色的飛魚蟒袍,只覺得那每一縷絲線都是浸著他們這樣人的鮮血而染上的。
他這樣看待言若白,倒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
北鎮府司主管昭獄,眾人皆知這錦衣衛的昭獄比起三法司的監牢加在一起都要恐怖。
一旦進了昭獄,無論從前多麼尊貴無比,最後能活著出來的也不過十之一二罷了。且一旦進了昭獄,有時求死都是一種奢望。
言若白放下書,抬頭掃了毛成昊一眼。這位被捆在刑凳上的男子不過剛剛弱冠之年,到底是承恩伯的幺子,破碎的衣服里隱隱露著些肌膚,倒也是細皮嫩肉的很。
毛成昊兇狠的瞪著他,他也不惱不怒。
秋風看不順眼,便走上前猛抽了他一鞭子。
毛成昊立刻回過神,裝瘋賣傻的哭喊道:「銀子到我這兒就少了一萬兩,我真的不知道啊。」
言若白起身,緩緩走向毛成昊,冷笑道:「毛大人,您這般的年紀便已任工部營繕清吏司郎中,工部油水最多的地方。任職不到半年,就發生工部修繕款丟失的案子。偏偏你又拖著未向上彙報,你方才說什麼我沒聽仔細,你可是說…你不知道?」
「大人我真…」
毛成昊話還未說完,忽然被極致的痛感驚的倒吸一口涼氣。
他費力擰過臉,著看向自己被捆在架子上的右手,原來是言若白抽刀剜進了他的左腿。
「言大人我真的不…」
言若白沒有理會他,只是冷著臉,轉身坐回自己的松木圈椅上。
鮮血剎那間奔涌了出來,匯成了血河,染紅了毛成昊腳邊的毛毯。
秋風語氣有些責備:「毛大人,為著你身份特殊,我們大人特意給你留了情面,如若不然你可是要上刷刑的。再說你腳邊這地毯,可是你爹承恩伯親自求了我們大人帶過來給你取暖的,你怎麼能弄髒呢!」
失去手指的極痛將毛成昊折磨的上氣不接下氣,已是到了崩潰邊緣。
言若白右手上被濺上了些血,一旁的錦衣衛趕緊遞上來一塊潔凈帕子,言若白接過,低頭仔細擦了擦手指,冷言道:
「也罷,將這塊毛毯送到毛大人牢房裡去。即便是髒了,到底也能擋擋寒氣,也得體諒承恩伯的為父之慈不是?」
「言若白你究竟想做什麼!」毛成昊抽盡了力氣,撕心裂肺的咆哮道。
言若白抬起頭,冷冷的掃了他一眼,沒有開口。
毛成昊喘了喘粗氣,低下頭壓低了聲音,主動招道:「工部丟失銀子,是工部左侍郎袁立,是他命我…」
說話間,一旁的錦衣衛又端來一盤鐵簽,個個都有手指般粗細。
言若白打斷道:「我今日興緻不錯,毛大人既不肯說實話,那我便同你在這兒耗著。方才念著你爹的情面,只給你試了鋸刑最初的一級,接下來...」
毛成昊死死盯著那些鐵簽,吞了吞口水,道:「言若白,我爹好歹是承恩伯!你已剁了我兩根手指,還想…還想做什麼!」
言若白微微一笑:「毛大人不必緊張,接下來我們不過是試試女囚用的針刑罷了,只不過么…」
毛成昊聲音有些發抖:「針,針刑?」
秋風立刻答道:「毛大人,我們大人怕男子的那些刑罰要了您的命去,這可是特地給您選的刑具。但我們錦衣衛都是些粗人,沒有繡花針,只好委屈毛大人用這粗笨鐵簽了。」
毛成昊心底發虛,方才雖受了大刑,但他心裡知曉,下了昭獄那刑是免不了的。
只是眼前這些粗笨鐵簽…毛成昊有些懷疑,他到底是伯爵之子,難道言小公爺真敢對他屈打成招?
言若白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他隨手取了根鐵簽,放在燭台上烤火,好言安慰道:
「毛大人莫慌,你如此身強體健的,區區針刑定然無妨。不過這針刑須得寬去外衣,我倒是有點好奇,不知毛大人的身體構造和尋常男子相比,是否一樣呢?」
毛成昊瞪大了雙眼,怒問道:「言若白你這話何意?」
言若白收了手,走近到毛成昊身邊,壓低了聲音,輕笑道:
「聽說...那天我的人在瀟湘雅苑找到你的時候,你和驃騎將軍的二公子,你們兩人正衣衫不整的在雅間里…」
「你不要胡說!」毛成昊突然發瘋一樣的嘶吼。
言若白挺直了身子,冷冷道:「京城一向傳言驃騎將軍二公子頗好龍陽之色,官家子弟無一人肯與他來往。你說若是令尊承恩伯知道了你和他在一起密會,還是衣衫不整的被抓到…嘖,可惜了三朝老臣、一世清名啊…」
殺人,攻心而已。
那毛成昊被氣的一口氣沒倒上來,暈了過去。
言若白有些不耐煩,冷冷向後說道:「鹽水。」
一盆冰冷刺骨的鹽水立刻潑來,毛成昊本就已被抽了不下百餘鞭,此刻身上一道道傷口沾了鹽水,更是火辣刺痛。
毛成昊被痛感喚醒,言若白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毛大人,你還有一次機會。」
毛成昊頓了一瞬,整個人掛在刑架上,氣若遊絲的說道:「呵,言若白,真不愧是錦衣衛指揮使紀大人的愛子愛徒,今天碰上你算我倒霉!」
秋風上前將他頭扶起,疾色道:「快說」
「是…是袁夫人。」
言若白面色一變,片刻也沒有多待,立刻大跨步走出昭獄。
身後傳來那群如同進了十八層地獄一樣的犯人們凄慘無助的聲音,一浪蓋過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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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言若白出了昭獄,候在外面的錦衣衛立刻將他的馬牽來。
言若白拉過韁繩、飛身上馬,秋風小跑著上前問道:「大人,我們現下可是去袁府抓人?」
言若白聲色清冷,淡淡道:「工部失銀案牽連甚廣,抓她一個婦人又有何用。」
秋風不解:「大人可是擔心找不到那一萬兩銀子的下落?那不如我去將她抓回來,由您親自拷問,您親自出馬,不怕問不出東西來。」
言若白聲音愈發陰冷:「袁立,三品工部左侍郎,實權在握。幕後之人連這樣的棋子都能捨棄,你當真以為是丟了一萬兩銀子的事?況且,舍了袁立都沒舍這婦人,你覺得她會是個用刑就能問出來的人?」
秋風一向頭腦簡單,聽了這話便更加迷糊,又問道:「大人的意思是…袁立背後還有人在操控?可今日那現場,不是很明顯是仇殺么?」
言若白輕輕嘆了嘆氣,秋風自小就跟著他,進錦衣衛學了這許多年,還是不開竅。
他緩了緩,提示道:「毛成昊昨日剛招了他,他今日就死了,你當真以為有這麼巧的事?」
秋風憨憨的撓了撓後腦,言若白不由得再次嘆氣,解釋道:
「棄車保帥,欲蓋迷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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