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或許陳清歡永遠都不會知道,她和言若白的初見並非是袁府的命案現場,而是在那之前她在鬧市殺馬之時。

兩日前,言若白的護衛秋風帶人去瀟湘雅苑抓捕案犯。

許是案犯緊要,秋風等人下手太重的緣故,錦衣衛無意間砸碎了不少酒樓的擺設物件。瀟湘雅苑的管事便與言秋風起了衝突。

為著他們許久不歸,言若白親自去察看,不想就在瀟湘雅苑門前,碰上了稚童鬧市驚馬擾民,險些害得一身懷六甲的婦人難產而亡的事情。

那日陳清歡作為瀟湘雅苑的少東家,在門前見了這緊急情況,未保孕婦平安,她立刻拔刀刺入了那驚馬的脖頸要害。

言若白至今還記得那一刀,穩、准、狠。尤其是還出自一穿著男裝的妙齡少女之手。

雖然言若白對她的膽識早已領教過,但…她一女子竟會驗屍?

只是言若白還未開口,他身後的秋風便先嗤笑道:

「如今六扇門和大理寺竟已無人至此了么?居然找這麼個沒長成的毛娃娃來負責我們錦衣衛的案子!」

陳清歡本只低頭垂眸候著,聽到有人出言奚落,便心生不悅,抬眼看去。

她本是欲尋那出言奚落之人,卻驀地被另一人吸住了全部的心神。

落入眼帘的少年,他微微頷首,是寒眸挺鼻薄唇;他輕輕挪眼,是孤冷高傲渾然天成。

少年身著一身玄紫色錦衣親軍飛魚蟒袍,腰束鸞帶跨綉春刀,英俊挺拔,看起來雖不過弱冠之齡,卻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王氣。

清歡不由得勾了勾唇角,這少年…真是耀眼。

見她這樣直勾勾的看著自己,言若白倒是也不生氣,只靜靜地等著看她如何回答。

清歡怔怔的看著那少年,半晌,回過神來,發覺四下里一片寂靜,一地的錦衣衛和六扇門捕快都在盯著她。

她倒也不慌,略作謙遜的樣子,看向言若白問道:「敢問這位大人,年方几許?官階幾品?」

秋風心中不悅,這話意思不就是暗指他家言大人也年紀與職位不匹配么?

「我家大人怎是你這升斗小民能比的?我家大人可是…」

話說了一半,秋風驀地聲音弱了下來。

他忽然發現,如今這話,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接,便是抬出主子言若白的尊貴身份來壓人,日後若傳揚出去,對主子和國公爺的官聲都不好。

不接,便是要他自認方才言語中以貌取人的錯處,在一群三法司的小吏面前,打他們錦衣衛的臉。

言若白指腹輕輕點了點衣角,心中不由得一笑,淡淡道:

「秋風。」

「讓她驗。」

眾人都不出聲,清歡也不回應,一旁六扇門的賈捕頭便先試探道:

「回大人,這位雖然年紀輕些,但卻是趙仵作的徒弟。趙仵作經驗豐富,如此重大的案子他親薦這位前來,想必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

言畢,賈捕頭偷偷抬頭瞄了一眼言若白,見他正沉眸盯著那小仵作。

賈捕頭心中越發惶恐,忙又補充道:「不過大人想再換一名仵作也甚有道理,畢竟這位年紀輕,只怕是沒…」

言若白眸子向側一掃,冷冷道:「我說了,讓她驗。」

清歡盯著言若白略看了片刻,暗自安慰自己,畢竟是人家地盤,言語奚落而已,正事要緊。

她捲起袖管,取下背著的工具箱,輕手輕腳的走進了屍體所在的書房。

說起來,清歡今年不過才十七,雖生於皇商之家,也不介懷與匹夫平民為伍。

去年她機緣巧合結識了六扇門仵作趙長義,並拜其為師學習驗屍,不想她第一次替權貴辦案,竟是就在錦衣衛負責的重案現場。

眾所周知,錦衣衛獨立在三省六部之外,直屬御前,一向只查朝廷命官。

她的師父在來的路上墜馬斷了腿,便遣人去叫她代驗。她本是不想與權貴有甚攀扯,但思及師父從前從不曾向她求助過,料想今日案子非同小可,她便只勉強能應了。

只是沒想到…竟在這命案現場遇上那少年這樣的標緻人兒。

踏進書房,清歡下意識抬手擋了擋鼻子,這屋內的血腥味也忒重了些。

她大略掃了一眼,屍體倒在約一丈寬的血泊之中,地面上有幾個大小不一的血腳印,應是案發後接觸過屍體的人不經意間踩到的。

房間外儘是坑窪土路,院牆處歪著一棵枯樹,樹下圍著一群竊竊私語的丫鬟小廝。

「哪位是管事?」她淡聲問道。

賈捕頭趕忙上前應她:「你有何事?」

清歡伸手一指,向著地上那幾個血腳印,建議道:

「案發現場已經被嚴重破壞了,還請管事的人把今日接觸過屍體的人都記錄一下,核對腳印記錄在冊。」

秋風又冷言奚道:「仵作只管驗屍,何事竟插手查案之事了?」

清歡抬頭輕掃了他一眼,冷冷道:

「既如此說,日後無論是誰,可莫要以我的腳印曾出現在案發現場這種理由來盤問我。」

秋風心念一頓,這話甚有道理。今日袁府出入的人員過多,若他現在不記錄腳印,日後他能用這種理由去詢問三法司來的的任意一位官員小吏么?

可若是現在立刻便去記錄腳印,倒像是怕了她一樣。

言若白似是看出了秋風的窘迫,只淡淡道:「秋風,去查。」

秋風頓時如釋重負,有了大人的命令,那便不是出於怕那小仵作了。

清歡沒有理會身後的嘈雜,竟直走向那掩面伏在屍首上哭泣的袁夫人,慢悠悠道:

「夫人,淚盡了就不必強擠了,還請您讓讓。」

袁夫人立時豎起一雙圓眼怒問:「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置疑我對老爺的哀思嗎!」

清歡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漠然道:「哀不哀思的…您自己知道就好,萬不必講於人前。夫人,還請您讓讓。」

圍在書房內側的錦衣衛們有聽見這話的,均不由得掩面輕笑。

袁夫人見狀,雖氣的臉色突變,卻想不出一言以對,只得拂袖而去。

一旁默默注視這一切的言若白面上雖是淡淡的,心中卻頓感開懷。

這丫頭深沉的心機和懟天懟地的脾氣,與他見慣的世家小姐們甚是不同。

在人家袁府,她敢當面拆穿當家主母並非真心哀悼主君…有些膽識。

清歡未將這些看向她的目光放在心上,只屈身蹲下來,長吸了一口氣,將工具箱打開,又取出一把精細的小剪刀,把死者傷處的衣服一一剪開。

這是個精細活,死者有些皮肉都混著血水和衣料粘在一起了,她足用了一柱香的時間才將這處理好。

仔佃數了兩遍,共十九處傷口。

清歡不由得緊了緊眉頭,來得路上她也聽說了死者袁立的身份。

她不解,死者是朝廷大員,究竟是何等的仇恨,至於讓兇手痛刺十九劍,而且還特意避開了要害。

避開要害,連刺了十九劍,只為放干周身血液而亡,兇手明擺著要他受盡折磨再死。

她仔細查驗了每一個傷口,皆是入肉二分,破皮傷筋未見骨,十九處無一例外。

下手之人是常年用劍的老手。

一旁的賈捕頭適時問道:「可是有什麼發現?」

清歡搖搖頭,示意他莫要開口。

言若白罕見的起了興緻,略略抬眼向她看去,見她正伸手去摸屍體的下鄂和手指,又將屍體的眼耳口鼻盡數查遍,一番動作行雲流水,十分熟練。

言若白微微動了眸色,這丫頭…莫不是真查出了蹊蹺?

驗屍完畢,清歡起身向言若白淡淡道:「這位大人,方才見他們這樣重你,想來你是管事的?」

秋風正巧從院外走進,便斥責道:「你這小仵作說話這麼沒規距,這位是我們錦衣衛千戶,言大人。」

言若白看了眼秋風,淡道:「無妨,有什麼發現,說罷。」

清歡:「根據屍體僵硬程度和現在京城的氣候結合判斷,死者應死於今日丑時和寅時之間。死者身上傷口共十九處,但都不是傷在要害,故死者是血盡而亡的。」

「根據地上的血量來看,這間書房就是第一案發現場。我記得昨夜子時開始就下大雨,案發現場外面皆是泥地,但死者鞋底並無泥垢,故死者是在昨夜子時前進入這間書房,之後再無離開,直至身亡。」

見她驀地停了,言若白眸色一凝:「你話未說盡。「

清歡微微勾了勾唇,這少年不止長得極俊,竟還有如此觀人於微的本領。

其實方才她那番話,本已將一個仵作該驗出來的已經盡數說盡了。

她也確實看出了一些其他的端倪,但故意隱著不說,想要試探一番罷了。

清歡故作深沉,低聲說道:「屍體身上十九處傷口均是被同一種兵刃所傷,這種傷口並不常見,應是極薄的一種兵刃。據我判斷,應該是腰纏軟劍。而且這十九處傷口均為入手二分,破皮傷筋不見骨、皮肉外翻程度相同,可見下手之人武功深厚用劍多年。還有…」

言若白眼神微斂:「想說什麼不必遮掩,講就是了。」

清歡微微蹙眉:「死者既是血盡而亡,那從他被刺傷到斃命還有一段時間。我不解的是在這段時間裡,他為何沒有絲毫求生之意。「

言若白驀地皺起眉頭,向著身畔輕咳了咳,一旁的秋風卻會錯了意,傻傻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清歡伸手指了指堂中的一片血泊,垂眸道:「你們看,死者周圍的血泊附近並無死者的鞋印,且地面上也並無絲毫爬行血痕。說明他倒下之後就未曾站起來過。我方才說過,他沒有當即斃命,既然如此他為何不向外逃命呢?」

她越查越多,言若白面色一滯,緩言道:「許是…兇手提前給死者下了迷藥,將他迷暈了。這現場環境如此整齊,可見死者不曾與人搏鬥過,便是證據。」

清歡抬眸盯著言若白看了看,從他的瞳仁中雖看不出絲毫情緒,但隱隱覺察出他是有意要隱瞞此事。

錦衣衛多辦大案要案,如何會不知曉迷藥並無止痛效用?

只不過,她也知曉錦衣衛千戶的台可不是隨意能拆的,便也就順著他道:

「大人說的也是。既如此,大人不妨好好盤問一下昨夜值夜的人罷。」

言若白微微頷首,起身走到門前,向外冷言道:「死者腳上這雙鞋,你們往日可有見他穿過?」

「大人,這鞋是我十天前去街市上買的。」一個小廝站出來回道。

清歡展了展眉,那便不是兇手給屍體換上混淆視聽的了。

言若白又問:「昨夜子時以後是何人上夜?」

本在旁掩面哭泣的袁夫人趕著上前,搶答道:

「大人,我們府里人少規矩少,入夜後只有大門一個小廝值夜,其他人子時后都回房睡覺不必侍候的,老爺也一向不喜歡下人晚上亂走動。」

話音剛落,一個黑瘦小廝便上前跪下,正是昨夜上夜之人。

言若白正問訊上衣小廝,忽見手下帶著一面目清秀的小廝走進來,上前行禮稟報道:

「大人,這位自稱是仵作的助手,前來幫忙的。」

言若白將那小廝仔細打量了一番,心中對清歡又多了幾分疑心。

這小丫頭真是不一般,不過一個小廝而已,竟也生得如此好皮囊。而且…這小廝腳步輕盈,臂膀結實,氣息尤穩,似是有武藝在身。

清歡撥開面前擋住視線的錦衣衛,見到那小廝,忙向言若白回道:「大人,這是我的馬夫武譯。」

名喚武譯的小廝徐步走上前,未怎麼將周圍人物放在眼裡,只專註著將手中銀白竹紋蜀錦披風給清歡繫上,暖聲輕語抱怨道:

「初春風冷,您出門也不多加件衣服。」

清歡眉眼俱笑,悄聲笑道:「就你多事。」

雖是微言斥責他多事,話語間卻滿是說不盡的親昵。

言若白微蹙了蹙眉頭,這日頭忽然有些晃眼。

「言大人,不知…您這還要查到幾時?如今屍體也驗過了,可以讓下人將屍體裝殮起來了罷?這府里出了這樣的事,陰氣重得很,我還得早些去城外,請幾個道士回來驅驅…」袁夫人驀地在言若白身後開口道。

言若白轉過身正視著袁夫人看了片刻,淡淡道:「只怕不能如袁夫人所願了。秋風,帶走。」

秋風得令,隨即帶人將死者屍體抬了,裝上馬車運去了城外義莊。

言若白回首環視了一圈屋內諸物,心中已有了主意,轉身便欲離去。

袁夫人見狀,忙追上前問道:「我家老爺位居三品,言大人這是要把我家老爺屍體帶走么,大人這是何意!」

言若白緩緩止了腳步,眼底微涼,緩緩側眸道:「袁夫人,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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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爺他心裡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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