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沈一安扶著樓梯慢慢下樓，她胃痛得難受。

走到一半，她蹲了下去，以手拂面，把淚遮住。

阿姐，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她這半生走來，每一步都如在針尖上行走，如同一條流浪老狗，走在路上，怕被人注意到拿起比巴掌大的石頭朝她擲過來，更怕被人逮住宰了。

她喘著粗氣活到現在，原本以為沒人再注意她這條老狗，可沒想到一個兩個都蹦出來，指著她告訴她，你以前怎麼怎麼樣，現在怎麼怎麼樣。

可，現在她這種樣子，提起從前更令她痛苦。

她這一輩子就好像是個笑話，親情愛情，得到又失去，可望不可求，始終不得圓滿，背負著罪，在泥潭上拴著鎖鏈，禹禹前行。

還好，還好。她還有阿許。

沈一安把眼淚憋回去，手緊緊抓住欄杆，借力讓自己站起來。

等沈一安費勁走到樓下，卻見顧如青依著樓梯在那等她。

恍惚中，沈一安記起顧如青說過讓她等他。

沒想到，最後，是他在等她。

顧如青早就聽見腳步聲，他在心中輕數著，等沈一安能夠看見他，這才直起身看向她。

顧如青對沈一安露出一個溫和的笑，褐色的眼眸中盛著沈一安的臉，「沈編，我送你回家吧。」

雖衣著不同，雖地點不同，雖感情不同，但顧如青一如當年沖她露出友好的笑容。

原本想拒絕的話滅在心口。

沈一安緩緩點點頭，道：「好。」

聽見沈一安同意，顧如青跨了幾步上了樓，伸手給她，「我扶你下去吧。」

顧如青向來紳士作風，沈一安靜靜看著他褐色認真的眼睛，點點頭，把手遞給他。

現在她是真的不舒服。

可一靠近顧如青，沈一安聞到一股味道。她往顧如青那邊靠了靠，仔細嗅嗅。突然她表情一頓，驚訝地看向顧如青。

他身上，是她熬得醒酒湯的味道！

顧如青被沈一安看著，臉上絲毫不帶心虛。

他道：「嗯，醒酒湯我喝了。」

沈一安有些一言難盡。

她疑惑道：「可是你沒喝酒啊，為什麼要喝醒酒湯？」

此時兩人已經下了樓梯，顧如青也再在意腳下，面對沈一安的疑問，坦蕩得很，「我見譚晚已經走了，那碗醒酒湯過了今晚就壞了。屏著不浪費的原則，我就把它喝了。」

「.......」

沈一安有些一言難盡。他恐怕認為這醒酒湯是給譚晚，可那是給林清許的啊。

可顧如青喝就喝了，只是一碗醒酒湯而已，她如果說這碗湯是給林清許的，勢必會很尷尬。

沈一安只好認可道：「對，不能浪費糧食。」

顧如青見沈一安並未多責怪他，嘴角不自控微微上揚。

「我送你回去吧。」

哪怕燈光有些昏暗，他也看出沈一安的臉色不好。

沈一安點點頭，她現在很疲憊，最近本以為休息地差不多，可今晚各種意外接踵而來，應付這些花費了她大量的經歷，她現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覺。

或許是因顧氏太子爺的身份，他離席無人敢多言，走得異常順利。

顧如青是個話癆，沈一安在大學就知道，這不，在車上他也在跟她說話，只是這一開口，把沈一安給嚇了一跳。

「沈編，在劇組，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吧。」

顧如青淡淡開口，絲毫不認為他給沈一安帶來多大的戰慄。

沈一安一進車就有些發暈，剛想閉眼，就聽到顧如青發出這麼一個大炸彈，瞬間被炸清醒。

難道他恢復記憶了？

沈一安心中暗忖道：可是如果他恢復記憶不應該再叫她沈編啊？

沈一安想到顧如青可能只是炸她，微微放下心，道：「可能在劇組之外偶然見過吧。」

顧如青一聽，便知過去他跟沈一安有關係。

且不論她剛剛身體僵硬，這話，跟之前相差很多。

方客曾說沈一安喜歡過他，此事待定，畢竟方客的話不能全信，而且他的確看不出沈一安有喜歡他的痕迹。

但他是沈一安推薦當的男一號這個逃不掉。

雖未明說，但他從馬職那裡敲出來了，而且無論是阿江還是譚晚等人，他們都似乎認為他應該認出沈一安，見他失憶，表情都複雜得很。

不過，在劇組，的確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顧如青看著前方的路，橘光此刻與打光燈融合，帶他回到之前。

顧如青道：「沈編當時應該還不如現在出名，小小糰子一隻，在片場跟組學習。」

那時他也只是一個小小龍套，有一兩句台詞。當時他一入片場，就注意到沈一安。

那是冬天吧，她穿得很厚，像個糰子，依著假樹在補覺。

可初出茅廬，註定是被人為難的。

她剛閉上眼還沒半分鐘，一個小演員就氣勢洶洶跑過來，把她罵了一頓，說她寫得什麼爛劇本，必須得重改。

劇本不是她一人可以說了算，她慌慌張張站起身，如驚弓之鳥望向主編和導演，可他們都漠不關心。

沈一安只好賠個笑，問道：「請問要改哪裡？」

那個小演員指出幾處，隨後把本子扔在沈一安的臉上。

當時他看到此處就想過去，可有人瞧見他想摻進去，把找了個他當時無法推脫的理由把他弄走。

等他忙完過來，就見她拿著一直筆，顫顫巍巍地在剛剛扔在她臉上的本子上修修改改。

當時是嚴冬啊，不僅沒有暖氣，還因需要弄得大風，整個片場，很冷，很冷。

他想送個暖寶寶，可口袋中卻空無一物。

再次相遇，她依舊被人整。

一位女演員說自己恐高，而且嫌棄設備不好，當場跟導演撕了一起來。導演氣極，指著剛好在一旁學習的沈一安道，人家長得比你漂亮都沒你這麼挑三揀四，你這樣絕對火不了。

是個演員都想大火，那位女演員一聽導演這話，脾氣更大，甩臉道：「那你就讓她當女一號，老娘不奉陪了！」

導演拍板道：「這場戲就沈編拍！」

沈一安騎虎難下，只好兩股戰戰地走到設置的懸崖景，吊上威亞，開始往下跳。

不知那威亞師怎麼想，到了三分之二處，直接不控威亞讓沈一安摔了下來。

一到地，沈一安立馬爬起來，導演問怎麼樣，她笑著搖搖頭說自己沒事。

可是，他能看出，她有事。

到了無人處，她癱在地上，閉著眼狠狠地喘氣，邊喘邊咳嗽。

縱然有墊子，可是那個高度摔下來，她傷的不輕。

他跑過去想送她去醫院，這時，導演發了善心，讓他的助理送她去了醫院做了檢查。

自從，從未再遇，直到《看見》劇組。

也是因為那兩次偶然的相遇，讓顧如青對沈一安了解了一點，這才未聽方客的話，而是重新認識沈一安。

顧如青這麼一說，沈一安也想起那段日子。

為了再見一次顧如青，她開始自學編導。

可編導跟中文差距很大。

她看了很多書，依舊沒長進。於是她就自己找了一個劇組寧願不掙錢也學習一番。

那個她被扔劇本的就是她進的第一個組。

因為不是專業出身，她又瞞著自己的學歷，所以被人看不起。

她很實在，一進組她就告訴導演她不是專業出身，只是中文系。導演就問一開始入學就是中文嗎？她搖搖頭，說是轉的系。

所以，後來種種刁難的開頭就是【聽說了，她只是一個轉系生，怪不得業務水平這麼差。就這樣還想出名？】【喂，那個轉系的......】

那個演員也是因為在導演那裡受了氣才來找她發火，因為她就是一個學生，欺負少年窮。

他說台詞不對，整片都是不好。她說在電腦上修改，重新列印一份給他，結果就被扔了本子。

【裡面是我對角色的小記，你給我沒了你寫嗎？還是給我造黑料？你TM的在上面直接給我改！】

她的臉被這劇本劃破，但她知道沒人幫她，於是只能笑面迎人，撿起那劇本，掏出筆，被凍的手指發僵在上面改。

.......

沈一安洒然一笑，「嗯，那段日子很苦，可是的確也學到很好。正是因為那次，我才遇上對我好的老師，也算是苦盡甘來。而且，說句不好聽的，那兩個演員，現在發展的的確沒有我好。」

顧如青點點頭，他很欣賞沈一安這份洒然。

可他，沒有這麼洒然。

那兩個明星，他處理了，所以哪怕傍上金主，他們也無法再在娛樂圈撈錢。

顧如青不再談這個話題，而是拿出一兜小西紅柿遞給沈一安，「這是我托助理買得，很新鮮，就當我交換醒酒湯。」

沈一安好久沒吃了，見到這西紅柿，原本疼痛的胃也稍稍好了些。她未扭捏，直接收下。

「謝謝顧老師。」

顧如青一笑，「要說謝，也是我謝謝沈編，謝謝沈編創造出折枝這麼好的一個角色。」

聽他說到折枝，沈一安原本收到小西紅柿微微明媚的心情又低沉了下去。

沈一安開口道：「顧老師，折枝她，她終究是虛擬，可以喜歡，但你現在已經........」

顧如青一聽就知道沈一安要說什麼，他不虞地打斷沈一安，「沈編，這些話我已經聽了不少，我現在很不想從你這『親媽』口中再聽到這話。很不想。」

沈一安道：「可是.......」

「沒有可是。」顧如青的臉冷了下來。「我還是那句話，如果折枝是女主，那她絕對跟沈天在一起。可是，她是女配。你對我說她成為女主不可能，那我跟你說你讓我放棄折枝，這也不可能。」

氣氛一下僵了下來。

窗外的燈光一強，刺得沈一安的眼有些發痛。她不動聲地吸了吸鼻子。不再多言。

可就在這時，沈一安發現燈光不對。她一抬頭，就見一輛車直衝他們沖了過來。

「小心」未說出口，沈一安下意識撲在顧如青面前，有自己的身子和手死死護住顧如青。

恍惚中，沈一安的腦海突然浮現出一句話。

「拚取一生斷腸，消他幾度回眸。」①

縱然折枝跟她差距很大，可折枝的原型終究是她。

折枝可以用魂力幫助沈天取得幸福，

她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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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來自王國維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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