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距離感
言非白再一次一夜未歸。
喬暮打開手機的瞬間拜年知道了他一夜未歸的原因,有好事的記者將圖片發到了喬暮的手機里——英俊帥氣的男人護著躲著鏡頭的女人正從賓館里出來,那個女人正是「華泰企業」的千金,黃芸。
這沒有什麼,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喬暮拚命地安慰自己,可是雙手卻顫抖得臉方向盤抖握不住。
靠邊,然後狠狠地踩下剎車,喬暮整個人趴在了方向盤上,她不想去公司,不想面對言非白,不想看到他點頭承認事實就是報紙上拍到的那個樣子,更重要的是,她連質問他的勇氣都沒有。
可是,這個城市雖大,自己,能去哪裡呢?
「喬暮?」突然車窗外傳來聲音。
喬暮抬起頭,居然是馮蕭!她搖下車窗:「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每天早上都會在這附近跑步。」
「哦。」
一身藍白色的運動裝,耳朵上塞著耳塞,很青春運動的感覺。
也許是喬暮的氣場實在是太低,馮蕭拉下一邊的耳塞道:「要不要去我那裡坐一下?」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白天酒吧開門嗎?」不想去公司的心情太過熱切,喬暮連續問了三個問題。
馮蕭淺淺一笑,平時深不見底的眼染上了些世俗的熱鬧,顯得溫暖而又親近。似乎每一次見到的她,都是不一樣的——雖然自己從頭到尾,也沒見過她幾次。
第一次是他被打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喬暮擋在自己面前,救了自己一命。
第二次是自己臉上塗滿了亂七八糟的顏料,和她一起去調查,她當時還開玩笑說什麼時候能看到自己的真容。
第三次是黑心的鹽商發現她是新聞記者,她被打成重傷昏迷過去的時候,自己將她救出來送到了醫院。
……
最開始的時候,她是陽光滿滿,正義感十足的,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會幫他查明父母死亡的真相,還父母一個清白,為此,她不惜在那家工廠卧底了半個月,如果不是自己不放心,整天守在工廠附近,她估計早就出事了。現在的她,成熟……了很多,但是這種成熟,卻夾雜著太多不開心的情緒,比如此刻的她。
「我另外還有一間咖啡館。」
「咖啡館?上車。」
副駕駛上的馮蕭嘴角的笑意還沒有消失,喬暮側身看了身邊這個神秘的男人一眼:英挺的五官,外加縈繞在他身上不散的那股清冷氣質,讓對男色沒有概念的喬暮也不由得側目。
「看夠了沒有?」馮蕭終於忍不住皺眉,她不會認出自己了吧?她會不會生氣,生氣當年的自己不辭而別,生氣假裝不認識她?
喬暮沒有回答,只是看向窗外:「馮蕭,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很漂亮。」
於是馮蕭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現在他有點後悔剛剛感覺這個女人的低氣壓而敲她的車窗了:「男人不能用漂亮來形容。」
「馮蕭,無性別的貌美才是最高級的美,沒聽過嗎?」
無性別的貌美才是最高級的美。
似乎當年的她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被調戲的男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看著她臉上好不容易出現的笑意,隨她吧。
這是幾年來言非白第一次在工作時間找不到喬暮,他皺了皺好看的眉,就連她辦公室的小艾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喬暮做事一向很謹慎,依照她的性格,有事來不了公司也一定會提前打電話請假的,難道是,出了什麼事情?
「言總,開會時間到了。」跟在言非白身後的李闖盡職地道。
「知道了。」言非白回頭看著下艾,「繼續打電話找喬暮,有她的消息迅速給我打電話。」
「是,言總。」小艾連忙答應道,然後偷偷地看向西裝筆挺的李闖,李秘書真帥啊。
「調查清楚昨天有哪幾家報紙跟拍了我和黃芸的照片,找他們的負責人分別談一下。」言非白邊走邊吩咐。
「是,言總。」李闖有些猶豫地道,「可是言總,這種新聞也相當時給盛鼎宣傳了……」
言非白停住腳步,側過半張臉:「我是商人,不是明星。」
最主要的是,言非白皺眉,他不想讓喬暮看到這些照片。
「是。」李闖點頭,可是依舊覺得自家的總經理,在外貌上絕對能夠幹掉那些明星。
喬暮一整天都沒有出現,甚至連一個電話都沒有。直到快下班的時候,秘書才將喬暮的電話切了過來,電話里是自己熟悉的聲音:「非白,你找我?」
「你在哪裡?」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一股更大怒氣油然而生,「喬暮你是小孩子嗎?難道不知道要請假嗎?」
「你是在擔心我嗎?」
電話對面傳來好聽的輕笑聲,於是,言非白原本冰冷的嘴角也緩緩地軟了下來:「知道就好。」
我一直都知道啊。喬暮在心底嘆了一口氣,但仍是笑著:「我手機掉在公寓了,白天出了點事兒,在朋友這邊睡著了,所以忘記給你電話了,抱歉。」
在朋友那邊睡著了?他認識喬暮十多年了,那個人像只野貓一樣,一直都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她從來不會在陌生的地方睡著,除非那個地方有讓她心安的人。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準和簡清聯繫嗎?」
言非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冷。
「不是他。」喬暮頭疼了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馮蕭,這個男人居然任由自己在咖啡館睡了一整天,一般人應該都會叫醒對方吧,好歹會喊對方起來吃飯吧。
「那是誰?」
「一個普通朋友。」
「你什麼時候又認識了一個『普通朋友』?」言非白加重了最後四個字的語調。
如果不是太了解電話對面的人,喬暮差點以為言非白是在吃醋。
馮蕭在幫自己總結這份感情的時候說:「他不是愛你,他只是習慣性地獨佔你對他的傾慕,自己不想要,也不准你看向別人。」
自己不想要,也不準自己看向別人……原來,在別人眼中,這就是你對我的感情。一股溫濕感侵入了喬暮的眼底,原來這麼多年,終究不過是,我在糾纏你,就像當年一樣……
「前一段時間認識的,有空我介紹你們認識。」喬暮深吸一口氣,輕快地道,「對了,非白,我今天晚上晚點回去……」
「你在哪裡?」
「啊?」
「我說你在哪裡?我來接你。」
憑藉喬暮對言非白的了解,這個人現在已經在生氣了,恐怕還不是一點生氣,怎麼辦?可是自己現在這個樣子,睡夢中哭得紅腫的眼睛,皺巴巴的衣服,實在是不想見到他啊,喬暮看向一旁吧台里研究新式咖啡的馮蕭,一臉焦急。
馮蕭看了她一眼,然後伸手接過電話:「我呆會兒會送她回去。」說著,不由分說就掛了電話。
「你……你……我……」喬暮指著繼續回去研究咖啡的男人,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
在喬暮「你、我」了半天之後,馮蕭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冷冷地道:「你想這個男人愛上你嗎?」
「啊?」
「沒聽到算了。」繼續搗鼓咖啡。
「我,我聽到了。」喬暮看著馮蕭,眼神里突然迸發出來的光,讓馮蕭沒來由地一陣胸悶。
「首先,你去廚房幫忙。」
「……哦。」
面前的女人小小地抿嘴,一副想問什麼都是又不太好意思問的表情讓馮蕭忍不住輕笑出聲。
站在窗戶前,言非白狠狠地拉了拉領帶。
很好,喬暮,你是準備拋棄我了嗎?
醫院裡。
言非白急匆匆地提著保溫瓶,正準備推開368病房的門,突然,黃芸略顯尖銳的聲音傳了出來:「你走,我不想見到你。」
「小芸……」
這個聲音是……言非白握在門把手上的手頓了一下,然後放了下來。
簡清,他居然還敢來。
提著保溫瓶,言非白站一旁,但依舊有斷斷續續地句子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你滾!你給我滾!」
「好好好,我走,你不要激動,我走,你好好照顧自己。」簡清邊說邊狼狽地往外退。剛轉身,他便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窗邊的言非白,而且,他還極不相襯地提了一個保溫瓶。
隔著三米不到的距離,兩個英俊的男人對視著,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終於,簡清敗下陣,認命地走向言非白:「謝謝你幫我照顧她。」
「我照顧她只是因為我應該照顧她,和你沒什麼關係。」言非白沒有看簡清。
簡清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可終究只是說了一句:「麻煩你幫我給她說一聲對不起。」
「你們不是已經分手快兩年了嗎?怎麼這個時候想起來要和前前前前女友說『對不起』?」言非白譏諷道,「我當年警告過你,不要招惹黃芸,她不是你喜歡的那種女孩,你當時是怎麼和我說的?」言非白狠狠地抓住簡清的衣領,「你說你已經厭倦了遊戲花叢,想要安定下來,黃芸對你而言,是不一樣的,結果呢,還不是腳踩兩條,哦,不對,是幾條船!」
簡清任由言非白推搡的,一句話都沒有說。
不想再說下去了,言非白放開簡清,往黃芸的病房走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簡清一把拉住言非白的手臂:「五年前,我不認為撕了你的護照和身份證做錯了;五年後的今天,我也依舊認為自己沒有對不起你!」
「沒有對不起我?」言非白怒極反笑了,狠狠甩開簡清的手,「五年前,如果不是你……喬暮出事的時候,我一定會在她身邊!」
「然後呢?兩個人一起出事嗎?」簡清也憤怒了,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是,我寧願和喬暮死在一起,也不想像現在這樣,雖然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卻像活在兩個世界。」言非白抓著簡清的衣領,咬牙切齒地道。
不遠處,聽到爭吵聲的黃芸拉開了房門,正好聽到了這最後的幾句話。
喬暮。
還是喬暮。
一個星期,喬暮已經住了一個星期的客房,如果不是每天晚上她還會回來,言非白差點以為她是離家出走了。
「早。」
盛鼎大樓里,有熟悉的聲音在言非白身後響起,喬暮喊著別人不會喊的他的名字,皺眉道:「非白,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的那個項目出事了?」
「沒事。」言非白淡淡地道,然後自上而下地掃了面前的人一眼。平時上班時間一直一絲不苟的頭髮被散亂地放了下來,有一種凌亂的美;她身著一件草綠色的連衣裙,外面看似隨便搭配了一件白色的中長小外套,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清新而又自然。
這不是喬暮的風格,是那個男人的風格,在上班時間,喬暮從來不會讓自己穿得這麼……隨意而又隨性的。
「怎麼了?」喬暮順著言非白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哪裡不對嗎?」
但其實,她的手心此刻全部都是汗。
「沒有。」言非白轉過身,「通知高層迅速來辦公室開一個會。」
「好的。」
喬暮已經在馮蕭那裡「學習」一個星期了,說是學習,其實也不過是逛街、逛街、逛街,其餘的時間便是在咖啡館里服務員——馮要要求她每天晚上必須呆到十點才回家。
自己從頭到腳,從內到外,所有的衣服、頭飾都是馮蕭幫她挑的。在衣服上,喬暮向來比較偏好休閑自然款——言非白也比較喜歡她穿這種類型,而馮蕭給她挑的全部則是當下非常流行的女性款。
「馮蕭,你以前肯定經常陪女朋友逛街。」看著馮蕭拿著一件件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劃,喬暮笑道。
拿著衣服的手頓了一下,馮蕭蹲下身,給她比裙子的長度,然後站起身,看進她的眼裡:「我沒有交過女朋友。」
喬暮本來想嘲笑他兩句,類似「這麼大年紀居然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可是馮蕭眼神里莫明的情緒卻讓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笑了笑,馮蕭拍了拍她的發頂,轉身說:「小姐,剛剛試的幾套衣服都裝起來。」
七天,喬暮晚歸的第七天,每天的穿衣風格都不一樣。
如果說以前的喬暮只是一塊拙玉,有著自己都不知道的美,而現在,她就像是一塊會發光的玉石,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言非白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言總?」
此刻,盛鼎的會議里,各位高管看著言非白,等著他拿最後的主意。
言非白收回走遠的思緒,一位高管一位高管地看過去,眼神里是濃得化不開的黑。遇到他目光的人,紛紛低頭或者避開。辦公室里一片靜默。
盛鼎出內鬼了。
剛剛過去的投標會上,正在競爭的一個大項目,敵對公司恆遠集團的標價,比盛鼎的最後低價高出那麼一點點。就只那麼一點點的差距,讓負責這個項目的項目組這一個月多月來的加班加點都廢了。
「項目組這一個月的獎金照發,另外,財務部再給他們撥一筆加班費。」言非白看向財務總監。
「是。」
「大家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言非白看向大家。
辦公室安靜了幾秒,然後各級部門主管分別表發表意見,猜測各種可能性,意見向左時,甚至差點吵起來,反倒是言非白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聽著,時不時在紙上偶爾畫兩筆。
喬暮看了一眼手錶,眉頭蹙了起來,按照現在這個熱火朝天的架勢,看來這個會一時半會是結束不了的了,她原本想下午翹班,去孫記買蛋糕的。
今天早上臨出門時,在咖啡店兼職的大學生Ada,神神秘秘地和她講,說今天是老闆的生日,老闆每年的今天,都會買一塊孫記的草莓蛋糕。
孫記的蛋糕口碑非常好,因為顧客太多,為了保證質量,孫記的老店長規定了每天的蛋糕數量,因此,想買的,就只能趕早了。
「喬經理。」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正在走神中的喬暮。她抬起頭,正好看到那雙毫無表情的眼,糟糕,自己剛剛什麼都沒有聽。眾人紛紛看向言非白,他卻只是說了句無關緊要的話:「下午上班時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好的。」
會議的最後,言非白宣布了一些公司內部高層的「機密」決定,等到散會的時候已經接近午飯時間了。
喬暮立刻衝出去買蛋糕,那家店離盛鼎沒有多遠,時間應該夠的。
「喬姐你不吃午飯嗎?」小艾看喬暮慌慌張張的樣子,「要不然我幫你去買?」
「不用,謝謝。」
喬暮一向公私分明,私事從來不會讓下屬去做。
誰知午休時間剛過,公關部的門便被推開了。
「喬經理呢?」言非白拿著一份報表站在門口。
小艾立刻站了起來,無論什麼時候,近距離看到總經理這張臉總是會緊張啊。
「喬,喬經理出去買蛋糕了。」
蛋糕?言非白皺眉,喬暮從來不吃蛋糕的,準確的說,是喬暮不怎麼吃甜食,即使每年長輩們的生日,她也只是象徵性地吃個一兩口,之後就偷偷地全部給他。
大概是看出了自家總經理眼裡的疑惑,小艾解釋道:「好像聽喬姐說,不是買給自己吃的。」
不是買給自己吃,那麼就是買給別人吃的了,手中的報表被輕微地捏出一絲皺痕。
「讓喬經理回來後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言非白朝小艾點了點頭,然後離開了。
他一離開,公關部立刻一片口水滿地的聲音。
「總經理超帥的啊……」
「是啊是啊,近看尤其帥啊……」
等喬暮買到蛋糕,匆匆忙忙趕回公司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下午的上班時間也已經過了。
她一到辦公室,小艾就立即向她傳達了兩個小時前總經理的話,並且添油加醋地表達了總經理的英俊程度和她的花痴爆表程度。
喬暮心裡立刻「咯噔」了一下,立刻敲開言非白辦公室的門。
「進來。」言非白沒有抬頭,只是低頭看著手中的文件,說,「桌上是我們和『恆遠』這一個季度的合作財務報表,你下午和他們的人核實一下。」
下午?喬暮頓了一下,她還準備下午提前溜回去呢。
「你下午有事?」言非白抬起來,嘴角微微挑起一個細小的弧度。
類似笑的表情,但絕對不是,這個人,在生氣。
也許旁人看不出來,但是認識他這麼多年,他一個細小得表情,喬暮就知道他是喜是怒,雖然不知道他又在生哪門子的氣,但明顯還是不要踩雷區的好。
「沒事。」喬暮拿過報表,「我會儘快處理的。」
「嗯。」
等了兩秒,言非白都沒有出聲,只是繼續忙著自己手裡的事,喬暮見狀,轉身準備離開辦公室,她剛拉開門,身後男人的私人手機響了,言非白接起電話:「黃芸……好的,晚餐見……」
喬暮苦笑一聲,打起精神,將言非白的聲音關在了門后。
恐怕馮蕭這次失算了,自己無論晚歸多久,或者說……搬出來,他都不會介意的吧。喬暮苦笑,真是討厭這一點啊,認識一個人太久了,從他的一個表情就知道他的心意。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喬暮已經沒有力氣去看那塊排隊買來的蛋糕了。
拍了拍臉,喬暮看了看腕間的手錶,強行擠出一個笑臉,「恆遠」的人馬上就會過來了,她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拋開雜念,喬暮全身心精力都集中到了財務報表上。
她剛剛看完相關資料,小艾便敲門說「恆遠」的財務副總監已經到了。喬暮站起來,這才覺察到餓了,中午為了給馮蕭買蛋糕,她自己都沒顧得上吃飯。喝一大杯溫開水,喬暮拿著資料走向會客室。
等她從會客室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言非白和黃芸離開的背影。那兩個人還真是般配。
看著那一高一低的身影,不知怎麼地,喬暮心底突然冒出了「郎才女貌」這四個字。用力地按住自己的胃,喬暮慢慢地向辦公室走去,自己的胃還真是越來越嬌慣了,從下午開會時就開始疼起,疼得臉色大概太過異常,甚至期間恆遠的財務副總監也難得認真地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不舒服,喬暮苦笑,自己已經不舒服好多年了啊,從十五歲年,她親眼見到言非白看著自己最好的朋友葉晨夕的眼神起,她就開始不舒服了。
從抽屜里拿出常備葯,喬暮逼著自己吞下兩顆,這才覺得胃部慢慢地放鬆了下來。大概人難受的時候都非常脆弱,尤其是這樣的光景——黃昏的夕陽透過大大的玻璃窗戶透進來,斜射出半室的金色。她突然想起來小時候,問過媽媽為什麼她的名字叫做「暮」,媽媽當時回答她說:「因為我的寶貝出生在夕陽暮色時,這個時候的陽光最溫暖了。」
溫暖,怎麼會溫暖,喬暮覺得再炙熱的陽光照在自己身上,自己也不會感覺到溫暖吧。
她突然就覺得好寂寞,這麼些年,用盡全力地想留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真的好寂寞。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外人,自從母親在她高二那年過世后,在父親和繼母的家裡,她是一個外人;在和言非白的這份感情面前,因為另一個人,她還是個外人;即使是現在工作,也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從頭到尾……她就是一個外人。
將頭枕在臂彎上,喬暮看著窗外的陽光從金黃變成橘紅,最後變成深藍的黑。
突然響起來的手機鈴聲將昏睡中的喬暮嚇醒,鈴聲被馮蕭換了還真是不習慣。馮蕭自從上次聽到她的老古董鈴聲之後,便嫌棄地給她換了一首歡快的英文歌:likeabird,likeabird,likeaislandyoucan』treach……
「你今天是準備翹班嗎?還不快給我滾過來。」馮蕭很S的聲音透過手機溫暖地傳過來,喬暮瞬間就笑了:「馮先生,我今天不想在家裡吃飯,你請我吃好吃的好不好?」她抬手看了看腕間的手錶,原來都已經十點半了,大樓里的人也都已經離開了,整棟樓就她辦公室的燈是亮著的。
電話對面的人沉默了兩秒,再開口時,語氣里似乎帶上了一層暖意:「喬暮。」
「嗯?」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不適合撒嬌。」
「……」喬暮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任性的人,但是此時,任性的話卻脫口而出,「我不管,我就要出去吃飯!」
「你買單。」
「好。」
喬暮莫名地高興起來了,彷彿自己撿了多大的便宜。關燈、下樓,都已經到了樓下了,喬暮突然想起了桌上的蛋糕,雖然說已經用不著了,可是,難得是馮蕭的生日,掙扎了一下,喬暮便認命地轉身上樓了。
可等她拿上蛋糕按下電梯按鈕的時候,卻發現電梯停了,不僅如此,剛打開的走廊的燈也突然暗了下來,四周一片黑暗。喬暮立刻抱緊手裡的蛋糕,彷彿那是一個可以依靠的物體,愣了好一會兒,她才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微弱的光亮立刻照亮了被黑暗籠罩的空間。
僅僅猶豫了一秒,喬暮便顫抖著雙手按下了「1」鍵。
她患有有幽閉恐懼症,看了好多年的心理醫生才好。沒有人知道,就連她的父親喬正軍都不知道。
病因觸發點是在小學二年級,那個時候,由於她經常和言非白同進同出,引發了高年級,甚至是同年級的女同學的不滿。在一天放學后,她們把她關到了學校一個廢棄了好久的洗手間里。很多年前,那個洗手間里曾經有學姐自殺,從此,那個洗手間里鬧鬼的傳聞從來就沒有停過,學校為了制止這種以訛傳訛的消息,索性就封了那個洗手間。
那天晚上,年僅九歲的喬暮一個人被關漆黑的廁所,她拚命拚命地拍門,直到筋疲力盡都沒有人來救她。
廁所很偏很黑,尤其是還有鬧鬼的傳聞,小小的喬暮抱緊雙臂,緊緊地縮在角落裡,一個人默默地流淚。爸爸媽媽多半又是在吵架,說不定都沒有發現她還沒有回家。
她被遺忘了。
被全世界遺忘了。
她會死嗎?死在這個骯髒、黑暗的地方?
「喬暮!喬暮!」
黑暗中,有一個聲音像亮光一下照亮了眼前的黑暗,似乎是有人在喊自己!喬暮睜開眼睛,掙扎著站了起來,仔細聽著。
「喬暮!你在哪兒?」
沒錯,是言非白的聲音。
「小白!小白!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喬暮拚命地拍打著廁所的門板。
兩分鐘后,一束光從門板縫隙里透了進去,快十一歲歲的言非白在外面安慰她道:「喬暮,我來了,別怕別怕。」
「嗯。」一股酸意瞬間衝上了喬暮的喉頭,她怕一說話就哭出來,只能拚命地點頭。
「咔擦」一聲,外面虛掛著的鎖被弄掉了,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一束光也同時照到了喬暮的臉上。
「你沒事吧?」言非白的眉頭皺得死緊。
「哇——小白,小白,嚇死我了!這裡好黑!」剛剛拚命壓下的淚,在他這一聲問候中傾瀉而下,當晚,才九歲的喬暮抱著不到十一歲的言非白崩潰大哭。
「別怕,我不是來了嗎?」言非白擁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直到她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當晚,言非白送喬暮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即便是站在們外,他們也依舊能聽到客廳里,喬父喬母爭吵的聲音——他們果然還未發現自己沒有回家。
「早點回去休息吧。」當年,比自己高一個的言非白聽著屋內的爭吵聲,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撫了撫喬暮的發頂道,「明天還要上學呢。」
「小白,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那兒的?」喬暮好奇地道。
「小孩子問題太多了不好,行了,進去休息吧。」言非白把喬暮往門內推去,看著她進屋了,這才回了自己家。
一進家門,言非白剛脫下外套,言母蘇月娥便敏感地注意到了兒子襯衣袖口上的斑斑血跡,立刻驚呼道:「哎呀兒子,你不是說到同學家做功課的嗎?這是和同學打架了?怎麼流了這麼多血?」
「沒事的,媽,只是擦破了一點皮而已。」
今天,原本他和喬暮約好了一起回家,但是放學時,老師找他有事,他便耽擱了好一會兒才出的教室。等他趕到校門口的時候,學校里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等了好一會兒都他沒有看到喬暮,大半個小時后,他依舊沒有等到喬暮。喬暮不會無緣無故便爽約的,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
如若不是恰好碰上了喬暮少有的一個「朋友」,言非白也不知道喬暮居然被關起來了。那個小丫頭一看便不會撒謊,言非白剛盤問了兩句,那個小姑娘便戰戰兢兢地說喬暮被關在學校了,只是不知道被關在哪兒,還說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是她說的,然後一溜煙地便跑了。
只是沒想到,她居然會關在那個鬧鬼的洗手間,到底是誰做的?
言非白坐在床沿上,嘆了一口氣,自己太著急,摔了一跤,只是傷的居然是右手,而且還是手肘,麻煩,幸好夜色暗,喬暮沒有發現。
他用嘴咬住綁帶,一圈一圈地給自己綁上,看來明天,得調查一下喬暮身邊那些所謂的「朋友」。
那天晚上之後,喬暮便患上了輕微的幽閉症。
平時只要不刻意去想,就不會有什麼大的問題,尤其是這幾年,她都有很認真地在看心理醫生。只是今天晚上,這個時間點突然停電,整棟大樓對她而言就是一個大大的封閉空間。
電話遲遲都沒有人接,當喬暮想要放棄的時候,卻被接了起來,不是言非白,是黃芸:「喬暮,非白將手機落在我這裡了,你有事的話可以打他另外一個號碼……」
拿著手機的手一僵,喬暮努力地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黃小姐,對不起打擾了,沒什麼事。」
掛了電話好幾秒后,喬暮才回過神,沒辦法,只有打給馮蕭了,只是,不知道馮蕭是否會來接自己。
大半個小時后,當馮蕭在黑漆漆的盛鼎企業頂樓找到喬暮的時候,喬暮正靠著桌子抱膝坐在地上,身邊還放著她買來的孫記蛋糕,儘管一張臉白得像是要死掉了,她還是很開心地笑著:「蕭,你來得好快,再不來,我可能真的要暈掉了。」說著,她掙扎著站起來,將蛋糕遞給他,「站了一個小時的隊呢。」
「你以為我很閑嗎?」馮蕭白了她一眼,接過蛋糕靠在門邊,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
「可是你不是在等我吃飯嗎?」
「那也不準耽誤我無所事事的時間。」眼見著喬暮收拾好,馮蕭這才轉身向門外走去,「難道不知道找其他人嗎?」
身後的腳步聲停了一下,然後,喬暮帶著笑意的聲音輕輕道:「因為沒有其他人可以找啊。」
馮蕭微微地側身,此時,喬暮精緻的五官在手電筒微弱的光亮下,有著某種濃墨重彩的無力美。
那天晚上,喬暮終究是沒有在外面吃成飯,因為,當她靠著馮蕭,一步一步爬完盛鼎的樓梯之後,終於成功地暈倒在了馮蕭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