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生病
喬暮終於生病了。
之所以說終於,是因為這幾年她知道自己不能生病,盛鼎需要她,言非白需要她,所以她一直很好地照顧自己,小心翼翼的,連感冒都很少。但是,這段時間的精神壓力,胃痛加上幽閉空間恐懼症的發作,讓她徹底地生病了,甚至到了不能起床的地步。
不過,生病也有好處吧,喬暮半躺在床上,看著那個滿臉冰霜,一臉嫌棄為她忙前忙后的美男馮蕭,覺得視覺得到了充分的享受。
「把這個全部吃掉。」馮蕭將一碗白粥放到床頭柜上。
「我不餓。」喬暮閉上眼睛翻了個身。
「不吃東西你的病怎麼好?」
「不想吃。」喬暮堅決拒絕,並且將棉被緊緊地裹到身上。
「那好,」馮蕭冷笑,居高臨下地道,「那我們來談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為什麼只是停個電,你卻一副快要死掉的樣子?」
被窩裡的人蠕動了幾下,然後不甘心地坐了起來,拿過碗筷吃了兩口,她突然想起了昨天買的蛋糕,有些抱歉地說:「對不起,原本是想昨天陪你過生日的,結果……」
「生日?」馮蕭挑眉,怪她昨天會買蛋糕。
「不是嗎?可Ada說你每年的昨天都會買孫記的蛋糕……」
「只是湊巧而已。」馮蕭蹲在床邊,掐著喬暮的臉頰,直到有了血色才放開,「趕快吃完,我待會來檢查的。」
「可……」喬暮還想繼續問下去,可馮蕭已經推開房門出去了。
一門之隔的外面,馮蕭靠住牆,緩緩地坐到了地上,半晌之後,他捂住臉,任由充斥滿胸腔的酸意,順著心臟擴散,往上,再往上,化成濕意藏在雙眼裡,卻死死撐住沒有落下。
哪是什麼生日。
七月十八,是自己的父母遇害五周年的日子。
在馮蕭上大學之前,馮父馮母一直守著一個小店面,賣點油鹽醬醋大米之類的生活必須品,由於地理位置不錯,三口之家還算過得不錯。
夢想著去外面看看的馮蕭去了外省念大學,空餘時間勤工儉學,再加上獎學金並可以完全負擔自己的學費。由於負擔減輕了,兩位老人便用所有的積蓄開了個小超市。馮蕭本來想著等他畢業參加工作,攢到錢,便買個大房子,一家人住到一起,誰知道,等來的,卻是父母雙雙坐牢,突然過世的消息。
有人在父母的超市裡買到了假鹽,也就是亞硝酸鈉。當天便有幾戶人家紛紛住進了醫院,其中一戶人家的小孫子,因為當晚有自己喜歡吃的菜,吃得過多,送進醫院已經昏迷,最終過世了。
除了賠得傾家蕩產之外,更重要的是,父母做的都是熟人的生意,這些年,大家都熟識得像一家人,這突然的變故,立刻就將他們打倒了。失去孫子的那家人在悲憤之下,將馮蕭的父母告上了法庭。馮蕭的父母雖然告了買進食鹽的公司,但由於對方財大氣粗,買通了各方官員,馮父馮母最後含冤入獄。都是一大把年紀的人,在這種打擊下,一下子就病倒了。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當時的馮蕭在念大三,參加了一個國際比賽,當馮蕭趕回來的時候,父母已經過世了……
馮母很喜歡吃甜食,尤其是孫記的蛋糕,於是每年的這一天,馮蕭都會買一塊孫記蛋糕,不是為了祭奠,而是假裝自己依舊在遙遠的外地上學,父親和母親,還在老家等著他回來。
半個小時后,當馮蕭再推開門時,喬暮已經整個人滑到被子里睡著了,發出了淺淺的呼吸聲。
耳旁似乎有人輕輕地說了一句什麼,可喬暮已經聽不到了,她更深地縮到被子里,熟睡了過去。
喬暮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她竟然睡了一整天,只是中間迷迷糊糊地被馮蕭挖起來吃了個午餐。不過胃痛已經消失了,連同消失的還有昨天的幽閉症後期反應。
馮蕭正在吧台里研究新式咖啡,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只是頭也不回地說:「給我去披一件衣服。」
喬暮皺起了眉,不懂這個人怎麼什麼都知道。
由於自己只有薄薄的裙裝,於是喬暮隨便披了一件馮蕭的外套出來。傍晚十分,是店裡生意最好的時候,馮蕭一邊給客人泡咖啡,一邊抽空研究自己的新式口味。
穿著圍裙的馮蕭,真的不是一般的帥,不知道怎樣的女人才配站在他身邊。喬暮的思緒不由自主地轉移到了另外一個人身上,突然,她想了起來:「馮蕭,我昨晚徹夜未歸……」
「我已經幫你打過電話了。」繼續頭也不抬地回答。
「哦……他有沒有說什麼?」喬暮抱緊手中的水杯,彷彿那是全身的溫度來源。
「你想他說什麼?」馮蕭白了她一眼,轉身進了吧台。
事實上,言非白根本不知道喬暮昨晚徹夜未歸。
言非白接到馮蕭的電話時,剛從黃芸家出來,正在去公司的路上,因此,當馮蕭在電話里說喬暮請假的時候,言非白的語氣頓時降了一度:「喬暮自己會打給我。」
「我以為你要問,她為什麼請假。」對面的人輕笑道。
「我不管你接近她有什麼目的,但是我警告你,離她遠點。」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暗暗用力。
電話對面的男人不置可否地發出一個鼻音,然後冷笑道:「言非白,昨晚整個城市大停電,她一個人被困在盛鼎頂樓的時候你在哪裡?」
「只是停電而已,喬暮不像一般女人那麼脆弱。」昨晚……言非白的思緒一晃,眉頭皺了起來,昨晚黃芸出事了,自己不可能放下她不管。
「是嗎?」馮蕭看著床上睡得並不安穩的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突然澀澀地疼了一下,越認真的人,總是得到得越少,往往刻骨銘心,永遠都是不得好死。他想起了昨晚讓人查的資料,「幽閉空間恐懼症」那幾個字讓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知道這種病,發作厲害的時候,甚至會危及到生命。到底是怎樣的經歷,會讓看起來那麼開朗健康的喬暮有幽閉空間恐懼症。
「言非白,你知道昨天我問喬暮難道不可以找其他人的時候嗎她說的什麼?
「她笑了,說因為沒有其他人可以找。
「『喜歡』這種話原本應該先說給喬暮聽,我起初不想告訴她的。
「但是我不想再讓她受傷下去了。
「她康復之後我會向她表白。
「如果她選擇我的話,希望你不要阻攔。
「如果她還是選擇你的話,抱歉,我也會一直在她身後。
「即使做不了情人,也可以做朋友,這就是我的戀愛哲學,也是我的自信。
「那個人,可以愛別人,可以被別人愛,可是,在我視線所及的範圍,我可以虐她可以欺負她可以壓榨她,但是,別人不可以。
「請相信我,我有那個能力。
「如果你僅僅只是因為往日的怨恨和佔有慾,請你放她走。」
言非白握住方向盤的手更加用力,直至泛白,一團火慢慢地從他的心底升起,衝破了他長年以來的偽裝,將他這些年的平靜假象撕成碎片:「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說『往日恩怨』?」
「我只是喬暮的一位故友。」馮蕭輕笑一聲,然後便將電話掛了。
第一次見到喬暮,是在五年前。那個時候的喬暮和現在最大的區別,是笑容,五年前的喬暮是熱情的,義無反顧的,而現在的喬暮,是消沉的,聽之任之的。
五年前,父母出事後,馮蕭放棄學業,誓死要查清真相,還父母清白。可是看起來非常明白的一件案件,卻在錢權面前,寸步難行。
馮蕭不止一次地被威脅、恐嚇,當他再一次找到那個賣假鹽的中年人,他只知道中年人姓沈,那人將他拖上車,丟到了一個偏僻的位置,看著他,說:「那批東西確實是我的,我手下的人做事不當心,混到食鹽里賣給了你們父母。可這隻能怪你父母運氣不好,給碰上了。」姓沈的中年人將嘴裡的煙頭丟到地上,用鞋踩滅,說,「既然你這小子簡直像吸血蟲一樣叮著我不放,那隻能對不起了。」
「混蛋!」馮蕭爬起來,想要衝上去,打穿眼前這個男人的臉,可是還沒爬起來,便被對方的打手踩在了腳下。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馮蕭的眼淚伴著雨水流下,也是那個時候他明白了:沒有錢,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他需要錢,很多錢,需要可以揪出真相、還父母清白、替父母報仇的很多很多錢。
「咔擦」的一聲響,驚擾了姓沈的中年人,也救了馮蕭一命。
馮蕭勉強抬起來,雨大著蓋著了他的視線,他只能看到一個嬌俏的身影一下子衝到了自己面前,像老鷹護小雞似的護住自己,對那幫人大聲道:「你,你們想幹什麼?」
馮蕭很想說「不要管我,你快走。」,可同時,他也多麼希望自己能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活著看著這幫人得到應有的懲罰,活著對父母說:兒子已經給你們查明了真相。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的,睜開眼時,他正躺在醫院裡,床邊,之前擋在他身前的女孩正聚精會神地敲著筆記本鍵盤,掛在胸前的牌子上寫著:《S城晚報》實習記者:喬暮。
那之後,躺在醫院,裹著滿頭紗布的馮蕭見過喬暮幾面,每次她都是形色匆匆,告訴自己查到了那些信息,唯一不變的是,每次都會給他提一大壺補血的湯。
他們甚至,連頓飯都沒有坐下來好好吃過。
停下車,頹然地靠向椅背,言非白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煩躁地拉了拉領帶,這麼些年過去了,他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來,沒想到,卻依舊還是困在當初的那個小圈子裡。
「李闖,幫我調查一個人,馮蕭,我要他所有的詳細信息。」
「好的,言總。」
「另外,幫我推掉今天所有的行程。」
「言總,這個恐怕不行,米總我們可是約了好久……」電話里,李闖為難地說,「但是接下來的行程都可以給您推掉。」
言非白看了一眼腕間的手錶,皺眉果斷道:「我馬上到公司。」
言非白想給喬暮打個電話,聽剛剛那個人激動的口氣,喬暮應該病得有點厲害吧,除了胃痛,她已經好多年沒有生病了,希望她不要像小時候一樣害怕吃藥。無意中翻到已接來電,他卻看到了喬暮的名字,在昨晚接近凌晨的時候……
「言非白,昨晚整個城市大停電,她一個人被困在盛鼎頂樓的時候你在哪裡?
「她笑了,說『因為沒有其他人可以找』。」
那個男人的話突然浮現在言非白的腦海里,昨天那個電話,是喬暮的求救電話吧。狠狠地捶了一下方向盤,言非白懊惱地閉上了眼睛,手機還是早上黃芸派人送過來的,他昨天走得匆忙,掉在了她的病房裡。
喬暮,不會生氣吧?
電話到底沒有打成,不過他前腳剛進辦公室,言宗南後腳便來了。老頭子一進辦公室便沒給言非白好臉色:「我的兒媳婦呢?」
「在家,她今天不舒服,在家裡休息。」
「你這個小兔崽子,連我都騙,我剛剛從你們家過來。」言宗南恨鐵不成鋼地道,「兒媳婦這麼好的姑娘上哪裡找,等人家跑了有你哭的。」
喬暮不在家?
言非白一愣,臉色由青變白,剛剛馮蕭的電話里,確實只是說喬暮病了,是他自己想當然喬暮一定是在家裡休息。
見兒子不說話,言宗南以為是小夫妻又鬧矛盾了,於是語重心長地安撫了兒子一頓。
最後,他在離開之前吩咐道:「你媽今天晚上想和你,還有兒媳婦一起吃晚飯,我沒有告訴她兒媳婦離家出走了,你看著辦。」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不在家……那便是在馮蕭那裡了。
喬暮的手機一直關機,到中午的時候,終於通了。當喬暮微微嘶啞的聲音透過手機傳過來的時候,言非白的耳邊不由自主地響起來那個男人說喜歡喬暮的話,眼神一暗,他緩緩地道:「你好點沒有?」
「嗯,好多了。」
在笑呢,熟悉的清笑聲撫平了言非白心中的焦灼。
「爸爸媽媽想和我們吃飯,下午四點,我過來接你。」
「好。」
「喬暮?」言非白頓了頓,有些猶豫。
「嗯?」
「昨晚我……」言非白想解釋自己昨晚去黃芸家只是有事,可還未等他說完,喬暮便道:「我知道的,你昨晚有事。」
一股無名之火「騰」地升了起來,彷彿滿懷的期待被一盆涼水澆熄,言非白咬牙道:「你理解就好,我四點去接你。」
「四點嗎?可是……馮蕭你居然把葯放在粥里!」
雖然明顯喬暮在反應過來之後把手機拿開了,言非白依然聽到了對面男女吵架的聲音,就像是……該死的情侶。
過了幾秒,喬暮抱歉地道:「不好意思,你把和言爸言媽約好的時間地點發到我的手機上,我到時候自己……」
「我、來、接、你。」言非白一字一句地道,處在快要發火的邊緣。頓了兩秒,喬暮笑了:「非白,我和馮蕭沒什麼的。」
馮蕭,很好,那個男人叫馮蕭。
「我知道。」
「我住在他這裡只是想讓你在意我而已。」
「我知道。」嘴裡說著知道,言非白的嘴角依舊露出一絲笑意。
但喬暮接下來的一句卻又讓他心裡非常極度不舒服:「請你不要動他。」
馮蕭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好朋友,喬暮不想失去他。從小到大,她身邊都沒有什麼朋友,起初是因為真的沒有,後來是因為言非白趕走了她身邊所有的人,只有是有異性表示對她的好感,便會發生各種各異的「意外」,甚至是他在國外的那幾年也如此。她從來沒有質問過他,可她不說,並不代表自己不知道。
請,她居然為了一個外人請求自己。
「喬暮,你現在是在為一個外人求情嗎?」
言非白的語氣裡帶著淺淺的笑意,但是喬暮已經聽出了他的怒火。幾乎每次,他們兩個人都為了不相干的人吵架呢,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喬暮適時地轉移話題:「晚上見。」
下午接近四點。
咖啡館門上的風鈴「叮咚」的響起,顯示著又有客人進來了。
喬暮正在店裡幫忙,聽到響聲,她立刻看向門口:「歡迎光……」
話沒有說完,卻噎在她的喉嚨口。
來人正是言非白,他的的身旁站著的,是黃芸。
言非白的目光只有一開始掃了喬暮一眼之後,就再也沒有停留在她身上。他紳士地給黃芸拉開椅子,然後對著對面的女人露出少有的溫柔笑臉。
橘色的曖昧燈光下,那一對人,雖然很不想承認,還真是一對壁人。吧台後,喬暮朝著那兩個人所在的位置看過去,一陣苦笑。
「女人這樣笑真是討厭。」突然,馮蕭丟給她一杯咖啡,「新品種,嘗嘗。」
「真的嗎?我好榮幸。」喬暮誇張地笑著。
雖然她不是很清楚馮蕭的真實身份,但是在這種黃金地段能開一見這麼大這麼有情調的咖啡館,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而且,但看馮蕭的氣質舉動,就應該不是出自普通人家。不過,既然人家沒有透漏,她也就從不多問——這也算是一種安全保障吧,如果保持某個距離,自己是不是會一直擁有這個朋友這份友誼。
「笑得醜死了。」馮蕭嫌棄地看了喬暮一眼,「趕快喝,喝了給我評價。」
「嗯!」用力地點了點頭,喬暮不疑有他地喝了一大口,然後——
「啊啊啊,好辣好辣好辣!水水,蕭,水……」喬暮在原地辣得直跳腳,身邊的那個罪魁禍首卻彷彿什麼都沒有做。
一杯水遞了過來,水溫不高不低,正好入口,喬暮伸手接過大口大口地喝進去,企圖沖淡口裡的辣椒的味道。她連青椒都不吃的人,怎麼可能受得了這麼辣。
「她的胃不好,下次不要讓她碰辣椒。」言非白站在喬暮身旁,看著吧台後面的男人。
馮蕭不以為意,只是掃了一下他帶過來的女伴,似笑非笑:「是嗎?胃不好總比心不舒服強多了吧?」
「非白?」喬暮聽到聲音抬頭。
言非白沒有看她,只是對著坐在窗邊的黃芸做了一個手勢,後者便點點頭,愜意地喝著自己的咖啡,不再管這邊的事情了。
「言總,不得不說,你還真是泡妞高手。」馮蕭話裡有話。
「你親手調製的37°聞名遐邇,我的那位朋友很感興趣,所以今天順便帶她過來。」言非白攬住喬暮的肩,道,「我在門口等你,十分鐘。」說完,掉頭便離開了,絲毫不理會身後喬暮的叫聲。
窗戶旁,黃芸朝喬暮舉了舉被子,淺淺一笑:「喬小姐。」
喬暮硬生生地擠出一個笑容,回了句「你好」,然後便趕忙到後面收拾東西去了。
黃芸吃了一口精緻的蛋糕,然後放下刀叉,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
一杯溫開水放到了她的面前,隨後,一個身影坐到了她的對面。
「我點的是紅酒。」黃芸看向馮蕭,很平靜地道。
「你的臉色不好,不應該喝酒。」馮蕭將溫水推到黃芸的手邊,「黃小姐似乎對我調製的『37度』很感興趣?」
「想要喝酒,自然就有想要喝酒的理由。」黃芸將溫水推回到桌子中間,笑道。
「那讓我猜一下,黃小姐想要喝酒的理由,肯定和那兩個人有關,不然,你今天也不會特意跟著言非白來我這裡。」馮蕭對著窗外挑了挑嘴。
黃芸順著馮蕭的目光看過去,言非白正打開車門,用手護著喬暮的頭頂,讓她坐到了副駕駛上。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想來,一定是溫柔至極。
黃芸收回目光,細細地看著坐在對面的男人,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我單純地只是慕名而來。『37度』,這個名字很別緻,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馮蕭朝前台打了個手勢,很快,一杯「37度」送到了黃芸的面前,暖色調的燈光下,高腳杯中的液體有一種奇異的芬芳。
「人體的正常體溫是36°8,而愛情的溫度是37°2。」馮蕭拿起酒杯,「介於它們之間的37°,相對安全,卻又足以給人無限期望、遐想——就像此刻的你一樣。」
黃芸看向馮蕭,眼裡有冷意一劃而過,她傾身向前:「我猜,你對喬暮,應該是37°2吧?」
「那你呢,你對誰才是37°2?」
黃芸意外地看向馮蕭,他居然沒有像一般人,以為她喜歡言非白。
對視。
五秒之後,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相視而笑。
黃芸拿起酒杯,淺淺地嘗了一口:「味道不錯。」
「謝謝。」馮蕭拿過她手中的酒杯,再度將一杯溫開水推到她的面前,用陳述的語氣問,「喬暮昨天晚上沒有回去,言非白之所以沒有干涉,是因為你的原因吧?」
「為什麼這麼說?」
「感覺。」馮蕭看著黃芸雖然擦了粉,但卻依舊蓋不住的蒼白容顏,「喬暮不會主動問言非白,為了你,言非白大概也不會主動解釋。」
「你是想我幫言非白給喬暮解釋一下?」黃芸玩味地看著馮蕭,「你應該更喜歡他們之間有誤會才對。」
「不,我只是想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測而已。」
黃芸聚了聚杯:「馮老闆,你真是一個有趣的人。」
「彼此彼此。」
好歹是言非白名義上的未婚妻,要去見未來的公公婆婆,喬暮稍稍化了個淡妝,遮住了自己蒼白的臉色。
這段時間在咖啡館呆的時間多,零零碎碎的東西收拾起來居然也有一大堆,多半都是馮蕭送給她的,明黃色的發卡,粉色的頭繩,龍貓狀的杯子等等,馮蕭總說她錯失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少女時代,於是每次都一臉嫌棄地丟給她一些小禮物,讓她好好點綴自己的人生,她都有好好地收起來,可惜現在,那個腹黑的S不在呢。不過,即使和他當面告別,那個傢伙也是一副「趕快走」的嫌棄嘴臉吧。
喬暮抱著袋子笑得一臉溫暖,街對面,一輛賓士按了一下喇叭,喬暮回過神,回頭看了一眼咖啡館,然後跑了過去。
「拿的什麼?」言非白一邊開車一邊問,她今天穿了一件綠色及膝長裙,下面配了一雙同款色系的短靴,使得整個人看起來格外清麗雅緻,再加上一頭微卷的黑色長發,當她抱著大袋子站在咖啡館門前笑的時候,他該死地確定看到她的路人都百分之百的回頭率。
「哦,一些小東西。」喬暮回答,然後下意識地將紙袋子抱緊。
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一股悶氣迅速升了上來,言非白從來都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扔掉。」
「只……只是一些小東西。」喬暮整個人都往椅背里縮了縮。
「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喬暮,扔掉。」
喬暮倔強地看著言非白的側面,沒有動作,她不懂,這個人為什麼總是霸道地做著不合理的事情,明明從來都沒有真正地把自己放在心上,明明總是在傷害自己,卻永遠不允許自己離開他的身旁。
車速越來越快,快到喬暮覺得自己白天被灌下的粥都快要吐出來了,本來自己的胃痛就剛好,此刻更是顛簸地異常難受,終於,她按住胃部,認輸地低聲道:「非白……」
言非白聽見喊聲,側過頭一看,剛剛因為太專註地生氣才沒有發現,喬暮正一臉蒼白地看著自己,頓時心底有一個地方異常柔軟,言非白慌忙踩下剎車,將車停在路邊,問道:「怎麼了?」
「胃痛……」可憐巴巴地拉住言非白的衣角,喬暮輕輕地靠了上去。
她知道,對於自己的撒嬌,言非白向來沒有抵抗力,果然,那個男人立刻打開車上的簡易藥箱找胃藥,全然忘了剛剛要她扔掉紙袋的事情。
喬暮趁機將紙袋放到後座,乖乖地吃掉言非白遞過來的葯,吃完葯,一陣倦意上來,言非白調高車內的溫度,將外套脫下來蓋在她的身上,溫柔地道:「先躺一下,到了我喊你。」
「嗯。」喬暮點了點頭,慢慢睡了過去。
車外一路流光溢彩,她不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時候,那個男人盯著自己,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喬暮是被言非白抱著下車的,由於不想吵醒她,所以言非白直接將她公主抱了起來,沒走幾步,喬暮便醒了,她圈住言非白的頸項,在他耳邊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胸腔微微地震動顯示抱著她的男人正在笑:「醒了?」
「嗯。」喬暮卻並沒有下來的意思,她整個人窩在他的懷裡,隔著襯衫,在他胸前有一下沒一下地划著。
「你這是在挑逗我嗎?」言非白沒有阻止她的動作,徑直往預定的包廂走去。
意識到這個動作的曖昧,喬暮的臉「轟」的一下全紅了,她掙扎了一下想要下來,言非白卻沒有鬆手,只是拍了拍她的背部意識她安靜一點。
由於擔心她著涼,所以下車抱喬暮的時候,言非白依舊是把西裝披在了懷裡人的身上。喬暮並不算矮,再怎麼說也有165,但是言非白太高,再加上西裝外套的效果,而喬暮也縮在他的懷裡,於是外人只能看到言非白公主抱著一個人,卻完全看不見他懷裡人的模樣。
這也是簡清看到言非白時候的情形,看著這英雄惜美人的一幕,半陰半陽地道:「看來那幫傢伙的消息果然不是空穴來風,言總又有『新歡』在側了,只是不知道言總把『舊愛』放在何地。」
最近黃芸和言非白走得太近,這讓簡清非常不安,也非常不舒服,更何況,喬暮也是他的朋友。
「我不知道簡總居然對我的私事這麼感興趣。」言非白看著簡清,眼裡有冷清的寒意,「只是不知道簡總是對我的『新歡』感興趣,還是對我的『舊愛』感興趣?」
後半句話一吐出來,言非白便感覺懷抱里的人一僵,他輕輕拍了拍西裝外套下的喬暮。簡清對黃芸,明顯有情,而黃芸對簡清,應該說是從未死心。
「你——」簡清語塞,硬生生地丟下一句「不要對不起喬暮」便匆匆離開了。
確定簡清離開之後,言非白懷抱里的喬暮才從他的懷裡掙脫下來,她墊起腳,將原本披在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輕輕地披回到言非白的身上,細心地幫眼前這個愛了二十五年的男人,扣上紐扣,她笑了笑,坦然地看著言非白的眼:「非白,答應我,如果你真的要和別人在一起的話,請不要讓我最後一個人知道。」
在那雙美眸里,言非白看見了傷心、難過,看見了一閃而過的絕望、掙扎,最後回歸於,甚至是坦蕩的祝福,還有……解脫?言非白認識喬暮二十五年了,從他記事起,喬暮就一直在自己的身後,她見證了自己所有的開心快樂、悲傷痛苦,甚至是刻骨銘心的恨。
「你瞎說什麼呢?」言非白甩開喬暮的手,但隨即又被那雙眼裡濃重的霧氣所感染,「你也知道,簡清一向和我不對盤,他的話怎麼能相信,乖,進去吧,爸爸媽媽等了好久了。」
「嗯。」喬暮輕輕地點了點頭,回頭看向簡清離開的方向,皺了皺眉。
很明顯,簡清以為剛剛言非白懷裡的是黃芸,所以才會開那個玩笑,而他口中說的「那幫傢伙」喬暮也知道,言非白、簡清和黃芸在美國留學時的幾個共同的朋友,不過簡清除外,這兩個人向來不太對盤,雖然簡清同其他幾個人關係很好,但和言非白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涇渭分明。
因為這個原因,喬暮和簡清一直都只是點頭之交,直到上次那頓飯。雖然說喬暮和言非白其他的朋友們也不怎麼熟,她也很想融入他們,但是言非白基本上沒有給他機會。最開始,對他們的聚會她還滿心期待,結果那個男人卻一次都沒有帶自己去過,唯一的一次還是他那幫朋友死活吵著要見她,他這才把她帶到了他的朋友們面前。
有前輩說,如果一個男人從來都不帶你去見他的朋友,說明他並不重視你,不想讓你進去他的生活圈子,最起碼,他不夠重視你。喬暮不願意相信這種話,或者說,潛意識裡她本就知道,只不過自己將那個想法深深地打包,然後丟到心底藏了起來。
和言非白的爸爸媽媽一起吃飯永遠都不會覺得冷場或者不自在,因為言爸一見到兒子就是各種訓斥,言媽則不停地給喬暮夾菜,讓她要多吃飯,長胖一點才好看,或者是夫妻兩個當著喬暮的面,訓斥自家兒子之前報紙上和黃芸的緋聞。
喬暮只是安靜地吃著,在言非白向她投來求救的目光的時候,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給言爸言媽解釋:「叔叔阿姨,那些都只是假的,非白和黃芸是老朋友了,而且我和非白感情很穩定的……」
言宗南和蘇月娥交換了一個眼神,彷彿一晚上就在等這一句話:「既然如此你們感情穩定,那索性趁早把婚禮辦了,也免得總是有些亂七八糟的緋聞出來。」
喬暮愣了一下,感覺事情完全偏離了最開始的軌道,她下意識地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人,明亮的燈光下,那個人的側面完美得驚人,只是那不經意皺起的眉頭泄露了他的心意。
「臭小子,你不願意嗎?」言宗南見言非白半天沒有回應,立刻就發飆了。
蘇月娥也連忙拉住喬暮的手:「別怕,他如果再不答應我讓你言爸打斷他的腿。」
喬暮苦笑不得:「阿姨……」
說起來,她和言非白的訂婚,也是在言宗南和蘇月娥的授意下才確定下來的。蘇月娥從小就很喜歡喬暮,一直戲言說要喬暮做言家的兒媳婦,於是,當年那場火宅的後果,在讓她失去母親的同時,也讓她如願以償……至如言非白,他自然是不願意的,但是喬暮不懂,他為什麼不明確地拒絕,只要他開口,自己是什麼都願意為他做的,哪怕是放他走。
喬暮輕輕拍了拍蘇月娥的手,可憐天下父母心,如果自己的母親還在的話,大概也會開始操心她的婚事了吧……到底是不忍身邊的這個人為難,喬暮笑道:「言爸言媽,幹嗎這麼急嘛,我自己都還想玩幾年了。」她看向言非白,撒嬌似的瞥了他一眼,「你們是不知道戀愛中的非白對我有多好,萬一他一結婚就對我變了呢。」
言非白回看向喬暮,那意味不明的目光讓喬暮一愣。
但看到言宗南和蘇月娥眼裡,那就是眉目傳情了,兩個人頓時放心了。
「哈哈哈哈。」一聽完喬暮小女兒家的話,言宗南便放聲大笑,蘇月娥也掩住了嘴。
「也罷,你們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臭小子,少欺負我兒媳婦,像我兒媳婦這麼好的模樣人品,你是上哪裡去找得到……」
喬暮低頭淺笑,同時也鬆了一口氣,餐桌下,突然一隻大掌死死地扣住她的,喬暮不敢掙扎得太厲害,只得以眼神示意大手的主人放開,那知言非白只是自顧自地一口口淺酌著紅酒,絲毫不顧她的抗議。但是,那十指緊扣的力道卻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幾乎要捏碎她小巧的手骨。
「非白,疼……」喬暮小小地掙扎了一下。
言非白聽聞,愣了一秒鐘,然後不動聲色地放開她的手,順道站起來給言宗南和蘇月娥布菜。
吃完飯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
喬暮站在餐廳門口,抱著雙肩,等著言非白取車。整個城市是華燈初上的熱鬧,卻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感。她突然想起了馮蕭有天晚上在餐桌上突然對她說的話。
「喬暮,我記得你大學學的是新聞吧?為什麼後來卻做了公關?」
當時的自己是怎樣的反應呢?還真是記不起來了呢。喬暮抱緊雙臂,跺了跺腳。
公關本來就不是她擅長,也不是她想做的事,她大學學的是新聞,她的職業夢想是能成為一流的新聞記者或者一流的攝影師,這兩者聽起來雖然不太有關係,但是,她一直希望自己有哪一天能夠如願。但是,自從進了盛鼎,她做了完全不同的另一行。
這個時候,馮蕭突然問起的這句話,讓她想起來大學時候的躊躇滿志,想起了實習的時候,為了一條新聞,她卧底一個星期,還差點出了事……她都快忘了,自己還有那樣明媚的時候。
當年那一對夫妻因涉及賣假鹽,無辜枉死,他們的兒子為了幫父母查清真相,也差點死在那幫人手裡,幸好最後,事情最後圓滿解決了。不知道那對老人的兒子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言非白看著思緒明顯飄得老遠的喬暮皺了皺眉。他按了按喇叭,示意她上車。喬暮驚醒過來,抱歉地對他笑了笑。
一路上無語。
快到家的時候,言非白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剛剛在想什麼?」
「剛剛?」喬暮一頭霧水。
「就是站在餐廳門口的時候。」言非白避開喬暮探究地目光,看向窗外。
喬暮低下頭,輕輕地笑了笑:「哦,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了我大學的專業新聞。」
「為什麼?」
喬暮詫異地回頭看他,是她多心了嗎?她似乎聽出了他語氣里的不安?
「只是突然想起了罷了。」喬暮輕輕地拍了拍言非白的手,沖他暖暖的一笑。
言非白這才放下心來。
當天晚上的言非白極盡溫柔,他的黝黑襯得她曼妙的身體越發的誘人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