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病與情

第五章 病與情

第二天早上起來,鍾誠便感覺自身有點不對勁,頭重腳輕,腦袋昏昏沉沉,四肢虛弱無力。強撐著準備做點早飯,等上手直接打翻舀水的瓢時,知道情況有點糟了。

病了?病了!在前後搗騰了好一陣子后鍾誠終於確定。昨晚回家走了一段山路感覺有點熱,忍不住在溪塘了泡了一陣。難怪晚上睡著時就有點發冷,半夜扯過厚重的棉被蓋著還覺著瑟瑟發抖。

面對著十數年來的第一次無力感,鍾誠心慌意亂,突然想起這兩日來的楊延霸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覺。然而想著楊延霸那頹唐的模樣,不免憂及己身;自己卻還身負管理學校的「重任」,更是頭痛萬分。

飯是做不了了,鍾誠迷迷糊糊呆坐在竹椅上面,滿腹憂愁。暈暈乎乎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及至陽光曝晒,突然想到學校那一檔子事,起身灌滿一肚子水,頂著天旋地轉走向學校。

當看到寨子里不同往常般的喧囂時,鍾誠意識到已經很晚了。出早工的青壯們都已經回家吃完早飯閑下來,一堆堆聚著閑話。鍾誠腳步虛浮,無暇顧及身後留下的或嫌棄或不屑或憎惡的複雜目光和夾槍帶棍的低聲譏諷謾罵,只是腹誹著變得格外漫長的路程,恨不能立即癱倒躺下。

感覺快支撐不住時,學校終於到了。操坪里追逐笑鬧著的人群早在遠遠看到鍾誠的身影便一窩蜂的竄進了教室,留下一地灰土。鍾誠腳步蹣跚著走進教室,站到講台前,剛想說話,突然兩眼昏黑,力氣像被抽空般就要軟倒。

鍾誠使勁定了定神,整個人幾乎都要趴到講台上去,盯住前排的楊夏至,攢了口氣,吩咐道:「楊夏至,點點人。」

「啊?……好!」楊夏至開始便覺得鍾誠蒼白的臉色很不對勁,等聽到鍾誠開口說話,更被他嘶啞虛弱的聲音嚇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

「除了楊重陽請假,人都到齊了。」楊夏至點完人數,回到座位上對鍾誠報告。直視著鍾誠的眼裡滿是關切。

「……哦。」鍾誠點點頭,發現腦袋無比沉重。用散漫的目光掃了眼噤若寒蟬的重重人影,擠出全身的力氣說道:「都自己看書,別出教室門。楊夏至你看著,誰要是出去你報給我。」

交代完這幾句,鍾誠便再忍受不住,撐著最後一口氣走出教室,拐到旁邊的辦公室掙扎著開了門,一進去便癱在靠牆擺放的涼床上。

天旋地轉,天昏地暗。鍾誠感覺身體像不屬於自己了一樣,想挪一挪躺得舒服些,卻發現連根小指頭都動不了;肚腑腸胃裡翻騰不已,不由乾嘔幾聲,只聞到一股酸氣;腦袋更像要炸開一樣,疼痛不已。鍾誠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呻吟出聲,只是強自忍受著這份痛苦,冷汗淋漓。漸漸的呼吸也越來越困難,鍾誠拚命般吸氣,可胸口彷彿被壓著塊石板,什麼也吸不到。這感覺像又回到四年前,第一次練完鶴騎石的時候。可那時候有楊延霸,現在卻只能自己扛著。鍾誠煩悶得直想呼喊,可蹦出喉嚨的只是些自己也聽不到的音節。

「要死了么?」鍾誠無力的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任憑絕望在胸口瀰漫,意識漸漸散去。

「誠子哥!誠子哥……」

隱隱約約聽到帶著哭腔的聲音,還有隱隱的低聲議論,自己的身體也被人反覆推動著,好像是楊夏至吧?鍾誠努力想睜開眼睛,卻力不從心。

「快去叫人啊,去叫大人啊!」哭泣的聲音漸漸遠去,只留得一片越來越大聲的喧鬧。

意識逐漸恢復,只是悲哀地發現還是不能控制自己。頭依然很痛,天地還是在旋轉,呼吸仍很困難。無力感憋悶得快讓人發狂,恐懼開始不可抑制的生根,發芽……

「……媽的……媽的!」鍾誠奮力想發泄胸中的鬱悶,發不出聲也動不了身的體會只讓心裡更加煩躁。

……

卻不知道過了多久,鍾誠感覺胸中的火焰就要爆炸時,聽到由遠及近慌亂而密集的腳步聲,緊接著沉重的喘息夾雜著抽泣聲便近及耳旁。

「快點快點,五叔你快看看,是怎麼回事?」是個焦急的男人聲音,鍾誠略帶熟悉卻想不起它的主人。

「莫慌,莫慌!急不來的,你讓我喘口氣呀!」回答的是個氣喘吁吁老態龍鐘的聲音,邊說邊順著氣,「你們讓開點,別圍著了。」

「五爺爺快給誠子哥看啊!」楊夏至一直抽泣,哽咽著語不成調,「我怎麼叫,怎麼推,他都不醒。是不是要死了啊?」

「別亂說!你五爺爺正在看呢。」男人的聲音呵斥道,「不會有事的……」像安慰楊夏至,又像是安慰自己。

鍾誠感覺著有人翻動著自己的眼皮子,下頜也被用力掰開,接著人中也被人狠狠掐著,耳邊焦急的話語和抽噎斷斷續續卻不曾停止。不知道怎麼心中的火氣突然降下去,人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

再醒過來時,鍾誠第一時間便知道是躺在自家床上了,身體依然是虛弱無力,不過已經沒有頭重腳輕和天旋地轉的感覺。使勁眨眨眼讓自己變得清醒一點,然後轉頭四顧。屋裡沒有人,透過窗欞灑進來的陽光昭示著外頭的烈日高照,屋外也靜悄悄的聽不到什麼動靜。鍾誠突然又覺著口渴難耐,便準備下床尋些水喝。只是四肢軟綿綿的,撐了幾次都沒能起身。

正猶豫著是否要滾下床去爬出去時,門被推開了,緊接著有聲驚呼。

「呀!誠子哥你醒了!」語氣里的興奮不言而喻。

只聽聲音,鍾誠便知道是楊夏至。當然,好像除了楊夏至,自己這屋子也沒有別的少年進來過。眯著眼,等適應了陽光,楊夏至矮壯的身形顯現出來,手上正小心翼翼端著個冒著熱氣的瓷碗,轉眼卻已經奔到床前。

「哈。五爺爺就說你今天會醒的,果真是!」楊夏至把碗朝床頭高凳上一放就開始手舞足蹈,興奮之情無以加復,「都一天一夜了啊!可把我們嚇壞了,你要再不醒,我爹都準備把家裡的豬宰了擺豬頭請藥王菩薩了。你不知道啊,我媽每天都要燒上十幾把香,這兩天家裡都是煙霧繚繞的……」

鍾誠看著楊夏至的神色飛揚,聽著那發自內心的激動,漸漸感覺心中像被什麼堵著似的,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組織不起任何語句。最後,只得嘶啞著打斷了楊夏至持續的興奮:「夏至。」

「啊?呃……」楊夏至的印象中,從來沒有聽到過鍾誠如此親密的稱呼自己,不由愕然,然後緊緊盯著鍾誠蒼白的臉。

「那個,我現在很渴,很餓……」鍾誠被盯得毛骨悚然,別過臉看向放在床頭凳子上的碗。裡面烏黑還冒著騰騰腥味的葯湯讓人直犯酸水。

說著,肚子又傳來正合時宜的響聲。

楊夏至明顯聽到了這兩聲,一拍腦袋:「是哦,兩天都沒吃東西了,只在你迷迷糊糊的時候給你灌了幾次葯。哈,五爺爺說你今天會醒,我爹一早就過來燉了一大鍋粥,現在還溫著呢。等一會兒,我去給你盛!」

……

鍾誠一口氣喝下三碗溫熱的粥,剛感覺胃口開了,卻被楊夏至收回碗去。

「五爺爺說你剛醒時不能一口氣吃太多,得過一陣子才能再吃了。」

鍾誠依然覺得腹中空空,甚至感覺能吞下楊夏至家那頭用谷糠麥麩餵了兩年,養得膘肥體壯的大種豬,只是他明白對方的好意,也只能強忍不適接受勸誡。

等下肚的那幾碗粥在胃裡開始翻騰起熱氣,鍾誠舒服了許多,尋思著昏倒了兩日而積攢下的那些麻煩事情,卻開始頭疼起來。

「夏至。」鍾誠看著正忙著打掃屋子熱火朝天的楊夏至,醞釀良久,問道,「這兩天出什麼事沒?」

楊夏至當然明白鍾誠問的是什麼,只是這兩天他光圍著鍾誠打轉了,根本無暇它顧,所以很爽快搖頭道:「我不知道,這兩天都沒去過學校。不過我看著那些人也還是每天上學放學的,遇到的時候我都跟他們說了讓他們自習的……應該沒什麼事吧!」

鍾誠聞言無奈。本來有心讓楊夏至去學校打探一番,卻又想到即使探到什麼問題現在也是無濟於事了,只能嘆氣。坐在床上和楊夏至繼續閑聊幾句,不一會兒又感到一陣倦意,沉沉睡去。

……

再睜眼時天色已經黯淡下來,透過窗見著朦朦朧朧的一片,依然是皎月高照。廚房那邊傳來菜油爆裂聲和鍋鏟撞擊鐵鍋的金屬聲,還有隱隱約約小心說話的人聲。在床上清醒了一陣,廚房的那些聲音也漸漸清晰起來。

「……別動。這個留著給你誠子哥的!」尖銳的女聲,鍾誠聽出來是那個風風火火的婦女,那個該稱之為姨的樸實婦女。

「呃,我只是看看燉好了沒有。我知道是給誠子哥的……」楊夏至不滿的嘀咕,卻狠狠咽下一口唾沫。

「……哎,那個也別動!看著灶火就是了……唉,手腳怎麼那麼多?算了,你別待這了,盡添亂。去,看看你誠子哥醒了沒有!」

「哦。」聽著楊夏至訕訕應了一聲,一會兒房門便被推開。天色黯淡,房內模糊一片,鍾誠一直待在黑暗中才能隱約分辨出房間里的擺設,楊夏至就只能摸索著走到床邊,嘴裡還絮絮叨叨,直到四目相對,然後發出一聲驚呼。

「啊!誠子哥,你又醒了!」

鍾誠哭笑不得:「什麼叫又醒了?」

楊夏至摸了摸頭,嘿嘿乾笑兩聲,突然又一拍頭,轉身跑出去,一邊叫道:「媽,誠子哥醒了!」

「……啊?真醒了?快看看去……你來盛菜。把火退了……」廚房一陣叮噹作響,緊接著一道慌亂的腳步聲。

屋外亮起一蓬火光,慢慢往房門移動,然後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一手捧著盞油燈,一手小心翼翼護著火苗。進了門就加快腳步,走到床前放下燈。等看到鍾誠微睜的雙眼,嘴角便開始顫動,拉過鍾誠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使勁握著。還沒說話,淚卻先流下,終於哭出聲來。

「……八妹子!你嚇死姨了!你嚇死姨了,你知不知道……」

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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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之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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