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探望

第六章 探望

鍾誠看著坐在床沿邊喜極而泣的婦人,聽著翻來覆去那麼兩句話,胸腔漸覺沉重,視線也模糊起來,使勁咬咬嘴唇,費了很大力氣才輕輕地說了一句:「姨,我沒事的。」卻連自己都沒有發現一貫逆耳反感異常的「八妹」也格外順耳,多年未曾喚出的「姨」這個稱呼還是那麼順口。

哭夠了便停,頗似其性格的風風火火。然後楊紅蓮尷尬擦擦眼角,又是開心又是后怕,連被鍾誠數年後再次稱呼為姨的心情也遠沒有因為他的蘇醒來的舒暢。一隻手卻依然緊緊握著鍾誠的手,盯著鍾誠慘白的臉龐,又滿臉欣慰:「可算醒過來了。中午的時候夏至說你醒了又睡去,我怕你迴光返照,嚇得不輕。現在親眼見到你醒著,總算能安心一點。八妹,能再聽到你叫我一聲姨,我很高興,最高興還是你沒事。我是看著你打娘胎里出來的,又看著你長大。你媽死得早,我一直把你和夏至一般當我自己的孩子。可這幾年你總是躲著我,躲著夏至他爹,這樣讓姨很苦。我知道你這娃子懂事早,也曉得你爹有自己的驕傲,但是我希望你以後還能像小時候那樣親近姨,有什麼事來和姨說說,有什麼要幫忙的別自己藏著掖著。我們是一家人呢,別再讓姨這麼掛心了,好嗎?當知道你病倒了我心都像被刀子剜過一樣,出了事怎麼向你媽交代?

鍾誠聽著,眼角又濕潤起來,液體就要畫框而出,只好努力撐開眼瞼。這久違的關心,不會很長了啊!

「好的,姨。」

楊紅蓮輕輕笑了笑,問道:「對了,躺這麼久,餓了吧?我去把飯菜都端進來。」

「不用,在外面吃吧。我想走走。」

「恩,走走也好。」楊紅蓮回道,然後扭頭招呼一直站在門口拭著眼角的楊夏至,「夏至,你過來扶你誠子哥。我去準備飯菜!」

……

三人圍著飯桌坐好。鍾誠沒發現楊夏至父親的蹤影,於是問道:「叔呢?」

鍾誠從小便稱這個姨父為叔,楊紅蓮怎麼也扭不過他的這個稱呼,只是當時的他覺得這個稱呼會更親。

「恩,今天你姨父幫人家幹活,在那家吃飯呢。別管了,我們吃就是了……來,多喝點這個雞湯,放了些葯熬了很久呢。」

這頓飯鍾誠吃得異常香甜。除了一隻熬得湯藥味很濃的老母雞,基本是些清淡的小菜。或許是太餓,或許是心情大好,鍾誠覺得小姨的手藝遠比小時候去她家蹭飯時候要強,於是消滅掉一大煲熬了葯的雞湯,啃下半邊雞肉。終於注意到了楊夏至盯著剩下的半爿雞直咽口水,卻因小姨不時敲打不敢下筷,鍾誠故意打個大大的嗝,然後說道:「呃……我吃飽了,姨。還剩下半隻雞呢,你和夏至吃了吧。」

「你這孩子,病剛好了點。這隻雞專門做給你吃的,這兩天都沒吃什麼呢,多吃點!」楊紅蓮再次打掉楊夏至雀躍著伸向那罐子里的手,和藹說道。

鍾誠苦下臉,再打個嗝,愁著眉說:「我真的吃不下了。現在天熱又不能放著,一會就壞了。你們吃了吧!」

楊紅蓮看鐘誠不似作偽,終於給自己扯了個雞頭,再留了只雞腿說讓鍾誠過會再吃,然後把罐子推到楊夏至面前。早就急不可耐的楊夏至立馬風捲殘雲。鍾誠就一直坐在桌邊,看著這一幕,心裡洋溢著淡淡的溫馨。

楊紅蓮吃完了,寵溺地看了眼正饕餮大餐的楊夏至,轉過頭向鍾誠問道:「對了八妹子,你爸出去了,要什麼時候回來?」

「呃……」鍾誠聞言也疑惑起來。他幾乎完全忘了這碼事,「是哦,他走的時候說最晚今天回的呀。現在還沒回來呢?」

「哦……可能有什麼事耽擱了吧?幸好呢,他在家我還不敢上這個門……」楊紅蓮還記得十年前鐘山河病情平息下來后狂野地轟走所有上門的寶田寨的人,其中就有自己,而且不止一次。

「呵呵。」鍾誠尷尬笑了兩聲。

等大家都吃完拾掇完畢,楊夏至母子就離開鍾誠家。楊紅蓮擔心著鍾誠的身體,本準備讓楊夏至留下來陪著鍾誠,楊夏至也是滿臉期盼,只是被鍾誠用父親隨時可能回家的借口拒絕。鍾誠固執的要送他們到門外,看到屋角有一閃而逝的人影。揮手作別後,鍾誠也沒帶門,返身進屋。

一會便有人閃身跟了進來,順手帶上了門。果然是邋遢的楊延霸,進屋后看著鍾誠,笑容猥瑣。

「嘿,小子,你也有今天的,啊?」

鍾誠已經翻身躺在床上了,撇眼看著楊延霸的表演,聞言眼珠朝上翻了翻,隨口問道:「身體好了?」

「那當然!昨天就差不多了。」楊延霸得意的一挑眉,只是馬上又換了一副表情,苦兮兮道:「那個,家裡還有什麼吃的沒?」

「怎麼了,你還沒吃么?」鍾誠皺眉,扭頭問道。

「吃個屁呀!我那什麼東西都沒有了。還尋思昨天你會過去給我弄點吃的,結果到今天也沒見動靜。這不我自己就過來了?娘的,今天一天都沒吃呢!」楊延霸一邊回答,一邊在房間張望。

「呃。我昨天就病了,所以沒能去。」

「唉,我知道。我昨晚就來過,只是當時有人在……嘿,還守了你一晚上。所以昨天翻了一遍終於找到幾個白薯燒著當了晚飯。今天可沒東西讓我翻出來了,就過來你這碰碰運氣。剛才在外頭,估計口水都流了兩斤哈……對了,我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或許是感冒?反正是暈了兩天,別的都不知道……找吃的去廚房。你以為我能把菜藏在睡房裡?」

「嘿!」楊延霸聞言一喜,立馬開門跑出去,手腳伶俐。只是一會兒又跳了回來,指了指擺放在床頭的油燈,尷尬笑道,「嘿嘿,太黑了,我拿燈……」也不用鍾誠回答,便直接掌燈出門。

主食有晚上吃剩下的大半碗米飯,還有早上煮的半鍋粥;菜是只有一點吃剩下的盤底——當然,還有留給鍾誠當宵夜的那隻雞腿。

鍾誠躺在床上,靜靜聽著廚房傳來楊延霸喝粥發出來的「呼——嚕——」聲和砸吧著嘴的聲音,捉摸著楊延霸可能真是餓的發慌了,暗中低笑兩聲。

過了好一陣子——鍾誠都迷迷糊糊快睡著了,楊延霸才捧著燈回到房間。一進門,便打個嗝,然後拍著肚皮對鍾誠笑道:「這是我這次回來吃得最爽的一次了!真是味美量又足。」

鍾誠翻翻白眼,問道:「你吃了多少?」

「哈。呃——廚房裡有多少我就吃了多少!」楊延霸心滿意足,得意笑道,還示威般再打個嗝。

鍾誠睜大眼睛,驚訝道:「你全吃了?餵豬的么!——那麼大一鍋粥啊!」

「半鍋好不好?不過真是一鍋我也能吃下了。嘿,老子這都是兩天沒有吃了!」楊延霸對鍾誠的懷疑表示極大地憤慨,然後走到床邊避開鍾誠往後一躺,「我先歇一歇。先前餓地我腳都發顫。」

鍾誠便不再說話,房間里一片安靜,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和油燈燃燒發出的「嗶啵」聲。

沉默半晌后,楊延霸低沉的聲音又突兀地在房間里響起:「楊八?」沒有絲毫以往的咄咄逼人。

「我姓鍾名誠,好不好?!」鍾誠憤怒地提醒著楊延霸。

「呵——鍾誠!」楊延霸念叨著這兩個字,自嘲般笑了笑,「你爹什麼時候回來?」

「不清楚。估計是明天。」

「嘿,那咱聊聊吧……誠子,還記得你什麼時候開始跟我練那些玩意的?」

「呃——七歲?」

「恩,七歲……快五年了呀!」楊延霸語氣有些迷惘,呢喃道,「現在還能想起你當時的小不點模樣呢。突然跑我那地方去說要跟我學打架,口氣完全不像個七歲的孩子,真把我嚇住了。呵呵!」

「是嗎?我都忘記了……」鍾誠摸摸頭。

「當時你滿臉是血的,鼻血還在不停的流呢。站在我面前說跟我學打架,我還在奇怪這小屁孩怎麼不去家裡找我這來幹什麼?然後又奇怪這小屁孩說找我學打架是什麼意思?再然後竟然莫名其妙答應了你——我到現在還不明白當時是被什麼鬼迷了心竅。或許你現在可以給我解釋下?」

「鼻子是被人打破的。我可不是那種只會哭著叫爹媽的鼻涕蟲,便找你這來。嘿,你記不記得,你鬼鬼祟祟地把你們族長門口的樹拔起來扔進他家院子里?你以為沒人看見,可那晚我卻剛好在。碗口粗的樹啊!所以我就一直覺得你氣力大打架也肯定厲害……」

「只是你爹都沒告訴你別往我那破棚子那邊去的?我知道別家孩子都把我當成吃人的人呢。你就不怕?」

「我爹可沒那麼多話!」

「……你爹是個好人呢。」楊延霸遺憾地嘆口氣,「你爺爺其實也是個好人,可惜……」

「跟我說說我爺爺?從來沒人跟我說過,我爹也從來不提。除了清明掃墓,別的我都不知道呢。」鍾誠坐了起來,滿臉期盼望向楊延霸。

楊延霸扭頭,久久盯著鍾誠。嘆了口氣,又將目光轉向帳頂,穿透屋頂,穿透朗朗夜空,望向那記憶中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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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之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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