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防民之口

第八章 防民之口

葉子棲跑到池塘邊,費了好大勁才才把右手和無痕分開。她將無痕揣進懷中,想著以前學劍的時候師父曾教她閉目靜思,坐忘從心,便盤膝坐在池塘邊的草地上,想藉此平靜一下心情。

「坐忘坐忘,忘你大爺!」過了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葉子棲猛的睜開眼,隨手抓起一塊石子,狠狠向池塘中心丟了過去。她畢竟是大秦隱衛,巴山采邑的主子,一人之下,萬眾敬仰。可如今竟在一個小小書院任著一幫儒生刁難。葉子棲越想越氣,一下子站了起來轉過身,要回食堂跟子蔡打架。

這一站動作太大,差點跟後面走過來的人撞上。

「二……二師公。」葉子棲連忙行禮:「學生無意衝撞,失禮了。」

「無妨,」顏路笑著擺擺手,在池塘邊坐下:「子棲剛才在說什麼?」

葉子棲抖了抖,以為顏路是要追究她方才爆粗口的事,忙滿臉堆笑的回道:「君子慎獨,非禮勿言,子棲知錯,下不為例。」

顏路依舊溫和的笑著,擺擺手示意葉子棲一起坐下:「方才上課的時候,子棲遲遲未來,無繇問過子衿才知道原來子棲中午和同學們吵架了。」

「只是鬥了幾句嘴,並不曾真的吵起來。」葉子棲不知顏路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只能儘力把事情小事化了。

「子棲可以告訴無繇是因為什麼嗎?」

「不過是同學之間相互取笑罷了,哪有什麼原因。」葉子棲低下頭,努力讓自己笑得不那麼委屈。

「據無繇的了解,子棲和子衿都不是愛惹是生非的孩子,不會無故跟別人吵架的。」他平和的看著葉子棲:「子棲可以信任我嗎?」

葉子棲抬起頭看著顏路,他的那種平靜淡然好像可以感染自己。

「是子蔡他們……」

「子棲,」顏路輕輕打斷:「現在我們試著只心平氣和的談論事情,而不去把怨氣集中到某個或是某些人,可以嗎?」

「諾。」葉子棲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道:「子棲從家裡逃婚出來,自知有違禮法,同學們行事恭謹,怕是誤會了子棲的初衷……還……」

「還有什麼?」

「還把子棲當成了那種很有心計,很不知廉恥的人。」葉子棲說完,低下了頭。

「那子棲認為自己是那樣的人嗎?」

「當然不是!」

「那子棲清楚自已是什麼樣的人,清楚自己要成為怎樣的人嗎?」

「我很清楚。」

「這就夠了。」顏路和藹的看著葉子棲,語重心長的說:「孟子曾經說過『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就算是聖人也會遭到苛責,也會被貶的一無是處。但聖人之所以為聖人,就是因為它能夠不受外界干擾,專註於自己和自己的目標,心無旁騖。至於他人的誤解,甚至責備毀謗,既然無關於最真實的你,又何須過分在意呢?」

「子棲是怎樣的人,子棲的朋友們都很清楚,師公們也都很清楚。只要子棲信任、在乎的人了解你、相信你,這就足夠了。」

「況且,所有的誤會,都會被時間化解。」

「可是二師公,俗語說: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有一個能夠讓自己對一切都能淡然處之的心態,並不能對現狀有任何改觀啊。」

「那子棲覺得呢?」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所以子汐以為,要杜這悠悠之口,還需從源頭做起。」

「子棲想要怎麼做?」顏路看見少女冷靜到有些殘酷眼神,心中一驚。

「我還不知道,」我又不能殺了他。葉子棲垂下眼,想了一會,忽然整個人都明媚了起來:「那就像二師公說的一樣,先做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吧。」

下午是顏路教的馬術課和張良教的射箭課。葉子棲以前一直跟人吹噓的騎術是秦始皇親自教的,夜行八百不是問題。今天幾圈馬跑下來,能不能夜行八百不清楚,反正她和子衿這兩個不想強出頭人是一直夾在一群氣喘吁吁的儒生中間優哉游哉的閑聊。這一切都被顏路看在眼裡,他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有些驚訝於這個小姑娘的真實實力。

坐忘從心,你要是還活著,孩子也該這麼大了吧。

然而射箭課就比較慘了,之前說過葉子棲是使短兵的,腕力強勁而臂力不足。儘管張良已經給她選了一張輕質的弓,但葉子棲依舊連箭都搭不上。

人群中傳來竊笑聲。葉子棲咬牙放出一箭,然後羽箭華麗的掉在了腳前三尺遠的地方。

竊笑一下子變成了爆笑,葉子棲瞪了他們一眼,把弓一撂:我不練了!

「射箭是儒家六藝中的射,子棲這麼喜歡儒家文化,怎麼能因為一點小挫折就知難而退呢?」不知何時,張良已經站在了葉子棲的身後。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人應該揚長避短。」葉子棲很不服氣。

「子棲,短處如果不能及時修補就會成為弱點。而一個人一旦身居高位或是生逢亂世,暴露任何一個弱點,都可能要了他的命。」張良拿起弓,遞到葉子棲手裡:「所以,不管子棲將來能否成為身居高位的人,都應該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盡量全面充實發展自己。只有這樣,在危險到來的時候,才不至於束手無策。」

「子棲願意和良一起,再試一次嗎?」張良從身後環住葉子棲,替她重新搭上箭。

「好。」

「射箭時大臂用力,用挽弓的手臂把弓撐起來,拉箭的手臂力氣要大些……肩要平,手腕放鬆,用臂力不是腕力。」張良板正葉子棲拉弓的姿勢:「射箭的時候要瞄準目標偏上,因為箭在飛行時還要克服自身的重力。瞄準時你的眼睛、箭尾、箭頭和目標要在一條線上,弓弦的繃緊程度決定箭的速度……」

也許是離得太近的緣故,葉子棲反而聽不清張良的聲音。記憶中她從未離一個男人這樣近過,近到她能感受到他的鼻息噴在她的側臉,而他好像也可以感受到她越來越快的心跳……葉子棲聽到眾儒生語氣各異的私語,聽到飛鳥劃過長空,聽到清風拂過樹梢……她感到有一團火沿著臉頰一路向上燒起,怎麼也熄不滅。

「專心點,看靶子。」張良的聲音在耳畔淡淡響起。葉子棲連忙收回心神,在張良的引導下瞄準、鬆手,羽箭破空而去,正中靶心。

「子棲很棒啊。」張良笑著退後,又去關照別的學生了。

葉子棲目送著張良走遠,暗自鬆了一口氣。

放了學,葉子棲沒有等子衿,幫張良把箭筒和靶子收好,一個人往濯園走。

「怎麼心事重重的?」不知什麼時候,子衿已經從後面跟了上來。

「子衿,我在想一個問題。」葉子棲站住身子,回過頭,眼裡浮現出一絲擔憂:「子衿與同學們本來就不太親近,如今力排除眾議與子棲相交,是不是有點不大合群?」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我看起來像是合群的人嗎?」子衿笑了,走到葉子棲身邊:「子衿看一個人,看的不是他的風評、外表,而是通過自己的心。」

他背對著太陽站到葉子棲面前,暗影藏住了他的表情,卻讓眼神中的鋒芒顯得更甚:「而且,子衿覺得姑娘不是普通人,也許我們可以結盟。」

「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同樣的人。」風適時的吹起,讓他的話輕靈到詭異:「我們都是,困頓在自己或其他的人的愧疚中,無法自拔的人。」

葉子棲心中一動,柔順的眼神變得冷硬:「你,為什麼而來?」

「為了報復,你呢?」

「為了探詢。」葉子棲勾起嘴角:「看來我們的目的並不衝突。」她頓了頓:「那麼結盟的話,你能帶給我什麼好處?」

「在我能力範圍內的一切幫助。而且,除了掩護,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

「我有三個要求,如果我們能夠達成共識,就合作。如果不能,就當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你說。」

「第一,我們不要猜忌彼此的背景與目的,不要盤問對方的過去,除非對方主動說出來。」

「可以。」

「第二,我們可以在自己的問題上隱瞞,但是要對彼此保持絕對的忠誠與信任,有問題及時溝通,不起內訌。」

「我答應你。」

「第三,」葉子棲垂下眼,又變回乖順的少女神情:「我希望我們的結盟不會淪為一次短暫的交易,而是變成真真正正的情誼。」

「成交。」子衿笑了,神情中的陰霾一掃而光:「那麼,第一個友情提示。」

「小心張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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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跡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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