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傷別離（七）】
臘月二十三是傳統意義上的小年，從這一天開始，家家戶戶都進入了過年的氣氛里。
王若素一大早就爬起來，跟著祖母到屋后的菜園子里，從雪地里摳了一把菠菜。回去后就一邊燒開水，一邊擇菜，自己還一邊嘀咕著：這麼冷的天，娘親怎麼就想吃涼拌菠菜呢？是不是弟弟太饞了？這麼小嘴巴就這麼刁，將來可如何是好啊？唉！
等她娘親進廚房的時候，她已經把中午要吃的菜該擇的擇好，該洗的洗乾淨，分門別類碼得整整齊齊。人卻窩在火灶前，一邊烤著火，一邊看著一本不知道從哪裡借來的閑書。
說到看書，不管是落鳳坡還是卧龍堡，包括再遠一點兒的百米店、磨王村，只要是村裡誰家有書的，都被王若素以各種理由借來看了個遍。好在卧龍堡學堂經常有州府派下來的先生講課，吳爺爺知道王若素極喜讀書，有時候會拜託熟悉的先生下回來的時候多給帶點兒書過來。再加上常家送常遠橋過來的時候，驢馱馬擔，跟著來了不下十輛大車，其中的三輛車裡，全是裝的市面上文學大家歷來的經史典籍。
他被接回常家之前，把這些書全送到了卧龍堡學堂。這下可好，全便宜了王若素。
本來她第一天是從學堂借了兩本書，打算假期結束之後再還回去的。誰承想，拿回來之後她就窩在炕上開始看，中午飯都沒吃。等兩本書看完之後，家裡人晚飯都吃完了。她摸了摸餓得亂叫的肚子問娘親有沒有吃的了，娘親笑眯眯地告訴她：「就知道你看完會餓。鍋里還給你熱著飯呢。還有啊，你爹說了，你這樣可不行，一整天都沒休息了。下次再只看書不吃飯的話，就不給你留飯了。」
王若素撅起嘴巴，朝娘親嘿嘿一笑：「爹爹只會嘴巴上說說我，才不會不給我留飯。」
果然第二天一早，王若素去央求爹爹陪自己回學堂還書再多借幾本書的時候，她的父親大人連猶豫都沒有，跟著女兒就出了門。害得媳婦在背後直搖頭：「昨天不是還說不能讓小丫頭再怎麼看下去要控制她一下的嗎？怎麼今天還由著她去借書呢？不借不是就沒得看了就能老老實實按時吃飯睡覺了嗎？」
這位父親大人隨著女兒去了學堂，不僅沒有阻止女兒少借書，還在背後指點她說馬上就要過年了，這段時間家家戶戶都很忙，自己家也沒人能抽出時間干別的，到時候書再看完了可沒時間陪她重新借。不如趁此機會問問先生是否可以多借一些，等著年後有時間再一起回來還？
吳爺爺瞅了這當爹的一眼，問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女兒看書的速度有多快？按照她這速度，她一下不得搬走五六十本？拿得了嗎？」
他趕緊接話：「這不我來幫閨女拿嗎？您看？」
「行吧。」吳爺爺捋了捋鬍子，「小丫頭，你自己做好登記，可千萬別把書給弄丟了。」
「好的，吳爺爺。」
「至於借多少本……你看你爹爹能給你拿多少本你就借多少本吧。」
父女二人聞言大喜，也沒猶豫，道了聲謝，就進了藏書閣，整整挑了六十本書扛回了家。一進門，差點兒把家裡他媳婦嚇暈過去，直指著那一摞書問他們倆是去做賊了嗎怎麼帶回來這麼多書。王若素大笑：「我爹爹可厲害了！是他說服先生多借一些書給我們，這樣就不用來回麻煩了。」
這不，昨天才拿回來的書，王若素已經看到第三本了。如果不是因為過小年，按照規矩中午要多做幾道菜把家裡聚到一起吃飯，擔心娘親自己一個人操持不過來累著了，她就提前幫忙打了下下手浪費了一些時間，這第三本書她都應該已經看完了。
娘親在她身後看了半天，只見書上畫了些花花草草。她從小沒上過學堂，字自然不怎麼認識，所以也看不懂自己女兒到底看的是什麼書。只好開口問道：「女兒啊，你看的書是學堂借來的還是借誰的？都說了些什麼？」
王若素聽到動靜，抬頭看了一下才發現是娘親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廚房。她傻乎乎地問道：「娘，您剛才跟我說話了？我沒大聽清楚，光顧得看書了。您能再說一遍嗎？」
娘親見自己女兒這副樣子，知道她又鑽進書里還沒出得來，趕緊把她打發回自己屋子去了。
「你這孩子，還是在你自己屋裡看書就好。不要在廚房呆著了。」
「別啊娘，我一會兒還要幫你燒火做飯呢。」
「我可不敢讓你幫我燒火。你一看書就不管不顧的，可別添柴添多了給我燒糊了鍋怎麼辦？你回去看你的就好，燒火的事情交給你爹爹。」
王若素在這一點兒上特別聽話。反正確實也不是什麼非自己干不可的事情，而且爹爹也沒事，他燒火也可以。所以也沒再堅持，老老實實回了自己的屋子，鑽進被窩繼續看起自己的書來。
那時候讀書講究的是「不求甚解」也講究「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很多時候，即使在課堂上，先生授課的時候，也並不是一字一句解釋地特別清楚。而是先領著他們多讀幾遍，先將文章背下來，再挑著要緊的地方稍微解釋一下。至於文章到底表達了什麼意思，還要看學生們自己的理解。
別說同一篇文章每個人有不同的理解，即使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讀同一篇文章，都會有不同的感悟。而這種感悟，並不是先生教出來的，完完全全要靠每個人自己去領悟。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恰恰就是因為人在行路的過程中，會看到大自然不同的景緻，也能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妙，心境也會在這一過程中發生變化。這種變化自然會帶來新的啟發和感悟。
像王若素這種人，天資聰慧，從小不管讀什麼書都過目不忘，很容易就能夠達到先生要求的背誦的要求。但她畢竟人小見識少，雖然讀過很多書，但大多數時候也只是死記硬背而已。經過「兩儀谷」一游之後，她發現她之前在書中看過的很多東西，當時都覺得太過神奇不可思議，有的都被她直接忽略過去了。但是她現在才發現，在谷中發生的那一切，似乎有很多都能在書中得到印證。
她有些擔心她之前看書的時候是不是太過於囫圇吞棗了？所以，趁著這個假期，她憑藉自己的記憶力，將印象里有關的書籍又都給找出來了。
她現在手裡看的這本，不是別的，正是她祖母的那本《正骨實錄》。
書中講到如果骨頭錯位，該用什麼手法診治。王若素大致回想了一下自己偶爾碰到的幾次類似事件，祖母的操作手法，確實和書中記載別無二致。想來確實效果不錯。她心中竟也隱隱動了「有機會我也要上手試一把」的念頭。
再往下看，又提到如果骨頭破碎該如何修復。
王若素看到這裡，趕緊從被窩鑽出來，規規矩矩坐好。她記得先前看到這裡的時候，書中提到的很多情節讓當時的她看起來覺得匪夷所思。她還問過祖母，這破碎的骨頭是否真的能再長出來，祖母當時考慮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她：「我覺得不能。但是這書中畫的樣子看起來真的能。雖然畫中提到的這些東西我都沒見過，但是我直覺應該是可以的。」
「祖母為什麼這麼相信書里寫的東西呢？」
祖母愣了一愣：「大概是因為在咱們家快要吃不上飯的時候，你祖母我憑藉著這書中畫的正骨方法，給咱們家換回半斗糙米吧。」
那時候的王若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莫名覺得祖母的邏輯非常正確。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笑了笑：「這本書還真是神奇。雖然祖母她大字不識，但是憑藉著自己的理解，看著書中的圖像，竟也學得了一手正骨的好手藝。更神奇的是，就算裡面提到的很多東西祖母並不是能夠理解是什麼意思，她也莫名地相信它。神奇！」
她收回思緒，繼續看下去。書中果然提到一些藥草的名字，據說都有生筋活骨之效。另外還提到一句「七竅通透者，肉體雖亡但神魂不滅，亦可重塑肉身，骨血筋肉俱完美回歸」。
「什麼意思？是不是說七竅通透的人，只要神魂還在的話，就可以死而復生啊？」王若素皺了皺眉頭，回想了一下，又嘀咕道，「這七竅通透又是什麼意思？嗯……似乎之前白火墨白他們說過……他說我看起來七竅被什麼覆蓋，掩蓋了我原本的體質！對了，是鳳凰淚！天地璽還說那鳳凰淚讓我收好的。可是，那兩儀谷發生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啊？我現在怎麼覺得越來越不真實，越來越像一場夢了呢？」
王若素又掏出脖子上掛著的黑玉，盯著它看了半天，也沒見它有什麼反應。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也沒摸出什麼異常。她扭頭往背後看了半天，更是什麼也看不到，倒是把自己脖子快要擰掉了。
她憤憤罵道：「早知道不讓他們落在雙肩了。這倒好，我自己根本看不到那紋身在不在。如果不在的話，是不是就是確定是自己做夢了呢？可是如果是做夢的話，為什麼這麼真實呢？」
有那麼一瞬間，她非常想去找娘親讓她看看自己肩膀上到底是否有紋身在。可是，在這大夏國，只有罪人身上才會被刺有這種印記。先別說如果有的話，怕把娘親嚇暈過去。如果沒有的話，自己有這種念頭，大概也會把她嚇壞的。
一想到娘親大著肚子，王若素就不敢冒這個風險了。
「算了算了。管它是做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現在又影響不了我們現在的生活。」她十分大度地自我安慰道，「想這麼多沒有，腳踏實地才是硬道理。嗯，腳踏實地……咦？怎麼有點兒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