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驟雨初歇

第六章:驟雨初歇

驟雨初歇

有些東西只有等你失去之後才會懂得珍惜,這並不是句玩笑話。

余牧現在就很懂得這個道理。

他實在是不該讓老驢被葉舒帶走的,現在趕路他便只能一個人自言自語了。一個自言自語的人在別人看來就像是腦子出了問題一樣。

老驢的作用遠不止於此。

余牧很頭疼該怎麼處置青蓮劍。他是個很懶的人,懶到連手上帶串手鏈,脖子上掛個玉佩都嫌是累贅。他喜歡穿舊衣服,因為舊衣服會越洗越薄,這樣穿在身上就會輕便一些。

這樣懶的人你讓他隨身帶著一柄劍確實是有些為難他了。

拿在手裡,余牧覺得太累了,跨在腰上,又有些咯腰,余牧只好拿根繩子系在劍鞘上,然後把劍背在身上。即使是這樣,余牧還是有點想把這把劍丟掉。

時下正值酷暑,獨自在太陽下趕路的余牧累得滿頭大汗。他找了個樹蔭一屁股坐了下來,然後把背上的青蓮劍往旁邊隨意一丟。

他看著青蓮劍抱怨道:「留下了個最沒用的。」

他又道:「幹嘛?你是能馱我,還是能親我?我說話的時候你能給個反應也行啊。」

劍是死的,當然不會有什麼反應。

「哎,人驢兩空啊。」余牧仰天長嘆。

遠方的村落升起了裊裊炊煙,已經是午飯的時辰了。

余牧本來沒有多餓,但是看到了炊煙他彷彿就聞到了飯香,聞到了飯香他便覺得自己有些餓了。

他長出一口氣,頗不情願地背起青蓮劍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老大爺?」余牧堆起笑臉道。

正在灶台上熱飯的大爺抬頭問道:「有什麼事兒嗎?」

余牧道:「我是過路的,有些餓了,不知能不能在這討頓飯吃。」

余牧在懷裡摸索出幾個銅板道:「我有幾個銅板,不知道夠不夠。」

老大爺把耳朵湊近了余牧一些問道:「你說什麼?」

余牧道:「我說方不方便在這討頓飯吃!」

老大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老了,一邊耳朵聽不清楚了。」

余牧大聲道:「我說能不能在這裡討頓便飯吃。」

老大爺招呼道:「屋裡面坐吧。」

余牧進了屋內覺得涼快多了,能好好歇息一下的他也打量了一下老人的住處。

老人家徒四壁,除了睡覺的火炕和一個飯桌,還有兩個凳子之外屋內再也沒有什麼別的擺設了。

屋外的老人顫顫巍巍地端了一杯水遞給余牧。

余牧笑著沖老人道謝,但老人沒有聽清楚,所以什麼反應都沒有。

正準備出去熱飯的老人瞥見了余牧靠在桌邊的長劍,他渾濁的眼睛里頓時清明了一些。

「你是行走江湖的俠客嗎?」老人問道。

余牧笑笑道:「算不上是俠客。」

「什麼?」老人換了一邊耳朵想要聽清楚余牧說的話。

余牧道:「算是吧!」

老人得意地笑笑道:「我也認識一名俠客,大俠。」

余牧本想隨意附和老人兩句,但老人卻較真的指了指掛在牆上的一幅畫像道:「就是他。」

余牧走近老人所指的畫像,牆上的畫像因為時間太過久遠所以已經變得十分蠟黃,不仔細看你根本無法分辨出畫像上畫的是什麼。

余牧勉強看的出來這也是一個和自己一樣身負長劍的男子。

畫像的最下面有一行字跡,不過這字跡也是十分模糊了。余牧湊到近前觀察著畫上殘留的筆劃。

「羅唯恩公之像。」余牧念出了畫上寫的字。

羅唯?

是那個羅唯嗎?

余牧想要問,老頭卻已經轉身出去熱飯去了。

不一會兒,老頭端著兩碗熱騰騰的飯走了進來。

沒有菜。

因為菜已經和飯拌在一起炒了。

余牧聞了一下碗里的飯稱讚道:「香。」

老人道:「你說什麼?」

他搬起板凳換到了余牧的右邊道:「你現在說話我聽得清楚些。」

余牧道:「我說這飯真香。」

老人笑笑道:「都是些剩菜炒在一起的。」

余牧道:「剩菜好,剩菜吃起來才香。」

老人道:「我一個人住,每次做菜都吃不完,所以老吃剩菜。有時候一天三頓飯,兩頓吃的都是剩的。」

余牧道:「家裡沒有別人了?」

老人道:「都死了,兒子早就沒了。老太婆前兩年也死了。現在就剩我一個人了。」

聽到這余牧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孤家寡人的味道他從小便懂得。但是他那時候年紀小,年紀小就代表著以後還會有希望,老人已經沒有希望了。

余牧握住了老人乾枯的手道:「老人家,要保重身體啊。」

老人道:「我沒幾年可活了,早點死,也能早點去地下見他們。」

「你吃,你吃啊。」見余牧一直沒動筷子,老人招呼道。

余牧趕忙往自己嘴裡扒飯,他咽下一口點點頭,沖老人豎起了大拇指。

老人看余牧吃的開心也咧開嘴笑了,他開心地就像是在看著自己親生兒子在吃飯一樣。

余牧道:「老人家,你牆上掛的那幅畫像是一個叫羅唯的人的畫像?」

老人點點頭。

余牧又問道:「是當年那個武林盟主羅唯嗎?」

老人道:「我不知道什麼武林盟主,我就知道他叫羅唯,是我的恩公。」

余牧道:「那您是怎麼和他相識的?」

老人見余牧對自己的恩公感興趣,忽然就變得神采奕奕了起來。

老人道:「我也記不清是多少年前了,就記得那時候我剛討上老婆,有了兒子。那年村子里的水車壞了,又沒有人會修水車,所以村子里那幾片田都荒了。村裡人逼不得已都跑到山裡去采一些野菜野果來充饑。有一天我進了山裡想采些野菜回來,卻路上在懸崖邊看到了一株山參。我老婆才生完娃不久,所以我就想采了這株山參給她補補身子,結果山參沒有採到,我自己反而從懸崖上跌了下來,是恩公他救了我。說來也巧,當時恩公也是背著一把劍,他說自己是行走江湖的俠客,問我家離這近不近,能不能去討頓飯吃。」

余牧笑道:「那麼久之前的事,老人家您還記得很清楚啊。」

老人正色道:「人家救了你的命,你能不記人家一輩子嗎?古人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是沒辦法報答恩公,只是記住恩公的恩情算什麼。」

余牧道:「確實是這個理。」

老人似乎沒有講盡興,他接著道:「然後恩公他就和我一起回來了。那時候我老婆還在,恩公他就坐在你現在的這個位置。哦,那邊還有個柜子,凳子也要多幾個。我記得是炒了三個菜,對,是三個菜,我把家裡能做的菜都做了。吃飯的時候我們聊起了村裡壞了的水車導致了農田乾旱。恩公便決定在村子里多留些時日,他帶著村民去山裡砍樹做新水車,當時他用的就是背上背的那把劍。那把劍很鋒利,一劍便能砍掉一棵大樹。幾天後,村子里就有了一架新水車。他走的那天全村人都去給他送行。嘿,這才是大俠,響噹噹的大俠。」

余牧沉默了半晌道:「羅唯他是一名真正的俠客。」

老人道:「那肯定啊。不過我覺得你和恩公他很像。」

余牧笑笑:「我倒是想成為像他一樣的俠客。」

真正的俠客究竟該做什麼,余牧有些迷茫了。他知道羅唯在江湖上四處行俠仗義,知道他曾經當上武林盟主剿滅魔教,但他不知道羅唯也會做這些看上去似乎不該是他這樣的大俠該做的事情。

老人道:「還夠嗎?」

余牧端著碗正想的入神。

老人拍了拍余牧的胳膊道:「飯還夠嗎?鍋里還有。」

余牧道:「夠了。」

老人道:「一碗飯怎麼夠,這哪是年輕人的飯量。年輕人應該多吃一點的。」

余牧道:「那就麻煩老伯了。」

老人道:「這才對嘛。」

他心滿意足地又去給余牧打了一碗飯。

余牧走時並沒有把那幾個銅板留給老人,他知道這幾個銅板對於老人來說並沒有什麼用,他知道老人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那這個江湖呢?

它究竟需要一個怎樣的俠客?

這個俠客到底需要做什麼才能改變這個江湖?

余牧百思不得其解。

心有鬱結,自然苦惱。悶熱的天氣更是讓余牧有些心浮氣躁。

每個人有迷茫的時候,一個人有他的目標,卻摸索不到到達目標的路。比起沒有目標的人,這已經算是幸運的了。你只能往前走,也許會繞彎,也許會走錯,也許你會與目標背道而馳,但你只要一直堅持著朝目標走下去,你總會達到它的。

所有正確的路都是這麼走出來的。

余牧改變了自己趕路的方向,他決定暫時不去他本來要去的那個地方了。他要去渝州,那裡有一座寺廟。

心安寺。

渝州多山,山多自然林茂。

一條林蔭小道上,兩個絕色女子被一夥盜匪圍在了中間。

盜匪慢慢合攏圈子,一個女子的臉上滿是驚恐之色,另外一個女子確實面無表情,看不出有絲毫害怕。

轉眼間她們已是退無可退,這時候那位面色驚恐的女子卻是一步擋在了冷淡女子的身前。

「你們是什麼人?」她壯起膽子喝道。

領頭的人反問道:「這還不明顯嗎?」

女子道:「你們是山賊吧,是要錢?」

頭領道:「山賊?不不不,我們不是山賊,我們是盜匪。」

女子道:「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人,知道我是誰嗎?知道我們家在渝州的勢力有多大嗎?」

頭領道:「看來你沒有聽清楚我剛才的話,我說了我們不是山賊,是盜匪。山賊是有窩的,而我們這些盜匪居無定所,四處流竄。你家在渝州的勢力再大都嚇不住我,大不了我們以後不在渝州作案了。是吧,兄弟們?」

「是!」旁邊的小弟們應道。

女子道:「你們要是要錢,我可以給你們,多少錢都可以。」

頭領道:「別顯得那麼大方,你身上的錢現在已經是我的錢了,你身後的人也馬上會是我的人,至於你,你會被賞給我的兄弟們。」

「嗚呼。」盜匪們都歡快地叫嚷了起來。

一個小弟道:「大哥,待會等你享用完後面那個女人,我能不能去喝口湯?」

頭領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道:「怎麼?你這個臭小子也想和我搶食?」

小弟諂媚道:「兄弟們那麼多人,就是兩個兩個輪也得輪幾輪,大哥你待會享用完了,她閑著也是閑著,您說是吧。」

頭領笑眯眯的道:「乖乖去排你的隊去,你排最後一輪。」

小弟苦著臉道:「知道了,老大。」

教訓完小弟,頭領一步步靠近著面前兩個絕美的女子。

就在他的手馬上就要碰到前面那個女子的臉時,女子大叫道:「你到底還要看多久!!!」

這一喊把盜匪們給喊楞了,頭領也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恨恨道:「再大喊我就讓你這輩子都喊不出來。」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啊,這你都能發現我?」

頭領猛然回頭,正好看見余牧輕巧地從樹上落了下來。

余牧奇怪道:「你是怎麼看見我的。」他原來整個人都藏在樹葉之中。

女子道:「你的劍漏出來了。」

余牧低頭一看,本來負在身後的青蓮劍此時正掛在他的脖子上,顯得頗為滑稽。因為在樹上他伸長了脖子想看的更清楚一些,結果背上的青蓮劍不知不覺間滑到了身前。

頭領獰笑道:「你不會是想多管閑事吧。」

余牧攤攤手道:「英雄救美,你總該聽說過這個詞。」

盜匪們瞬間一擁而上,不過他們倒下的更快,快到連頭領都沒來得及收回臉上猙獰的笑。

余牧鬼魅一般地出現在了頭領的面前,他用手捏住頭領的臉,將一粒黑色的藥丸放進了他的嘴裡,然後又用手指在頭領腹部一點,頭領便不自覺地將藥丸囫圇咽了下去。

頭領趴在地上咳嗽,可是藥丸已經進肚,任他百般努力也是咳不出來。

「你喂我吃的什麼?」頭領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了。

余牧笑道:「只是一枚我秘制的毒藥而已,它名叫肝腸寸斷丸,一個時辰之後便會發作,到那時,你便會肝腸寸斷而死。」

頭領轉身祈求地望著女子,女子又怎會管他的死活,她的臉上浮現了一抹冷笑。

余牧又道:「不過你別著急,它有葯可解。只要你在一個時辰之內能服下足夠劑量的瀉藥,那你就可以在毒藥生效之前把它拉出來。」

頭領聞言如瘋狗一般地向鎮子的方向跑去,丟下了一群癱倒在地上,死活不知的小弟。

「我叫林漸霜,多謝你救了我們。」女子感激道。

林漸霜身後的女子卻還是面無表情,陷入危險或是得救好像都無法引起她在情緒上的波動。

余牧道:「唔,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有幸見到四大佳人中的一位,在下余牧。這位是?」

林漸霜讓開身子道:「小玉,你還是自己介紹一下自己吧。」

余牧在樹上的時候就想看清些她的樣貌,直到林漸霜讓開身子,他這才看清她的面龐。

如果說林漸霜和尹藍瑤都是天下間少有的美人,那這位女子便是九天之上的仙子下凡。她的相貌和身材實在是太過完美,完美到余牧有些不敢相信這是一個真實存在著的人。如果不是她有一雙有神的眼睛,余牧會認為這是一具完美的雕像。

她就像是一塊千年寒冰。眼睛通常都是人最有靈氣的部位,但她的眼睛更像是給自己帶了一絲人間的煙火氣,證明了她也只是一位女子。

「雲涼玉。」她淡淡道。

余牧忽然覺得她還是不開口好一點。

余牧笑道:「北方雙玉之一,看來我的運氣比想象中好的多。」

林漸霜不忿道:「你的眼睛怎麼老盯在她的身上。」

余牧道:「沒辦法,她實在比你漂亮太多。」

林漸霜道:「你誇她就誇她,沒必要捧一個踩一個吧。」

余牧問道:「你們是朋友?」

林漸霜挎著雲涼玉的手臂道:「很好的朋友。」

余牧嘆了口氣道:「看來你並不是一個聰明的女子。」

林漸霜奇怪道:「什麼意思?」

余牧道:「聰明的女子是不會和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做朋友的,更別說還和她一起出來。」

林漸霜自然是氣急敗壞,可余牧的笑話還是沒有讓雲涼玉的表情有絲毫變化。如果眨眼算是表情的話,她只是偶爾眨下眼睛。

余牧突然很想知道一件事,雲涼玉到底笑過沒有,或者說他想知道雲涼玉笑起來究竟是什麼樣子。

「喂喂喂!」林漸霜沖著余牧喊道。

「你怎麼又盯人家盯個沒完?」

余牧啞然失笑。

他確實有些失禮了,一直盯著女子的臉看本來就是很失禮的行為,何況是連續兩次?

余牧道:「告辭了。」他轉身便要離開。

林漸霜道:「你這就要走?」

余牧笑道:「我是怕自己又會不自覺的盯著人家看,所以才不得不告辭的。」

林漸霜道:「其實我有個不情之請。」

余牧道:「什麼不情之請?」

林漸霜道:「我二人離此行的目的地已經不遠了,但是這一路山高林密,萬一又出現了盜匪山賊,到時候余公子你可就不在我們身旁了。」

余牧道:「你是想讓我護送你們二人過去?」

林漸霜道:「余公子不願意?」

余牧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雲涼玉笑道:「當然願意。」

三人同行,林漸霜走在中間。

余牧問道:「你們倆認識的很早?」

林漸霜道:「不算早,但也很久了。」

余牧道:「她一直都是這般不悲不喜嗎?」

林漸霜道:「你真是奇怪,這問題你為什麼不去問她,卻來問我?」

余牧道:「我有些不敢問她。」

林漸霜道:「可她就在我們的旁邊,我們說什麼話她都能聽見啊。」

余牧想了想道:「還是你告訴我吧。」

林漸霜眼睛一轉道:「我明白了,你是怕她拒絕你,對吧?」

她又喊道:「你不會是喜歡她吧?!」

余牧趕忙道:「你別亂說,你怎麼那麼喜歡大喊大叫。」他回頭觀察了一下四周,好像是怕有什麼人在跟著他一樣。

林漸霜一笑道:「怎麼?被我說中了?放心,玉兒她還未名花有主。」

余牧無奈道:「我只是從未見過這種人,心中好奇罷了。」

林漸霜道:「你確定不是眼饞她的身子?」

余牧果斷搖頭。

他們二人肆意的談論著雲涼玉,而雲涼玉卻好像絲毫不在意這一切一般。雲涼玉和余牧林漸霜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好似余牧和林漸霜才是同行的,而她自己反而成為了那個過客。

林漸霜道:「雖然背後議論別人不是君子所為,但當面議論別人好像也不是什麼好事,你應該去自己問她。」

余牧繞到了雲涼玉旁邊,他仔細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言辭,然後問道:「你願意告訴我嗎?」

雲涼玉轉頭看了余牧一眼道:「什麼?」

余牧道:「算了,沒什麼。」

說罷他趕快跑回了林漸霜的身邊。

林漸霜道:「玉兒也沒拒絕你啊?你想問什麼就直接問啊。」

余牧撓撓頭道:「她一開口,我就感覺,我就感覺,感覺不太對,感覺我不該這麼對她,不該問她這種問題。反正我就是不能親口問她。」

林漸霜笑著道:「看來你是被我們玉兒的氣勢懾住了。」

余牧道:「不,倒不是因為她的冷淡。」

林漸霜問道:「那是為什麼?」

余牧道:「你不是男人便不會懂得,對於男人來說,她美的讓人有些不敢接近了。」

林漸霜道:「盜匪可不會不敢接近。」

余牧笑道:「那我倒真希望我自己是盜匪咯。」

三人一直從山裡走到了江邊的小亭子。

余牧道:「你還說不遠了,這就是不遠?我提議去亭子那裡休息一下。」

林漸霜拉住余牧道:「真不遠了。」

她指著前面的岔路口道:「順著左邊這條路再走十多里就到了。」

余牧抱怨道:「還有十多里?我就不該答應你。」

林漸霜叉著腰道:「你還嫌累了?你可是個大男人,我們兩個女人都沒嫌累。」

余牧道:「你們手裡又沒拿什麼東西,我身上可是背著把劍的。」

林漸霜道:「你難道還打算讓我們幫你拿劍?」

余牧道:「她我自然是不捨得,但你嘛,幫我拿個四五里應該是可以的。」

林漸霜面無表情。

余牧道:「你要學雲涼玉,至少也得長得和她差不多吧。」

林漸霜還是沒能憋住,她指著余牧咬牙切齒道:「我就不該讓你送我們倆。算了,不和你吵了。」

她扭頭拂袖,樣子倒是有幾分瀟洒。

余牧叫道:「哎!你不幫我拿劍嗎?」

林漸霜叱道:「我給你拿個鏟鏟。」

果然只走了十多里,余牧三人到了一片竹林前。

竹林中留出了一條幽深的小道,通道口有一塊石頭,石頭上有三個字。

玉缺苑。

這是個奇怪的名字。

玉缺?

玉為什麼會缺?

林漸霜道:「到都到了,不如進去喝杯茶?」

余牧道:「也好,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誰這麼想見我。」

林漸霜臉色一變道:「你什麼意思?」

余牧笑道:「那伙人根本就不是什麼盜匪。他們若是真的盜匪的話,我也不會讓他們活著。」

林漸霜見余牧識破了一切也不再偽裝了,她好奇的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余牧道:「你不覺得他們的衣服太新了嗎?一夥四處流竄的盜匪怎麼會齊齊的穿著新衣服。」

林漸霜道:「就因為這個?」

余牧道:「也不只因為這個。」

林漸霜催促道:「快說快說,我倒是很想聽聽還有哪裡出了紕漏。」

余牧道:「你們一個左手的袖子里藏了銀針,一個腰間藏了短劍。明明身上都有防身之物,又為何在自己即將遭受玷污的時候不拿出來?」

林漸霜聞言掀開自己的左袖,裡面藏著的銀針果然不見了。雲涼玉也是感覺到自己的短劍不翼而飛。

余牧變戲法般的拿出銀針和短劍道:「都在這兒呢。」

林漸霜一把把東西搶回去,雲涼玉也拿回了她的短劍。

林漸霜又道:「你既然明明知道我是設局騙你,你又為何乖巧的中計?」

余牧笑道:「面對漂亮女人的設下的陷阱我總是躲不開的。」

林漸霜道:「我看余公子以後還是少上一些這種當,你是不會吃一塹長一智的。」

余牧嘆道:「你是騙我的人,現在又裝作為我好。哎,女人確實不應該相信。她不會也是幫你騙我的吧。」

林漸霜道:「她只是陪我而已,你看她像是會騙人的樣子嗎?」

余牧道:「我可不是很喜歡被人安排好去做什麼。」

林漸霜道:「你都已經到這了,不會選擇掉頭走了吧?」

余牧笑道:「我沒答應你要進去吧?」

林漸霜道:「你害怕了?」

余牧索性無賴道:「對,我就是害怕了,我不敢進去。」

林漸霜也是無奈:「你真是個無賴。」

竹林內傳來聲音道:「漸霜,別鬧了。還不快請余少俠進來。」

兩人同時望向竹林。

余牧是驚嘆於傳音之人的內力,而林漸霜的眼中滿是愛意。

只有雲涼玉,她好像從頭到尾都和一切無關。

林漸霜笑道:「余少俠,請吧?」

余牧道:「看來我是沒別的選擇了,正好我也好奇是誰花了那麼大的力氣想見我一面。」

不等林漸霜帶路,余牧獨自洒然入內。

竹林中的道路只能供一人通行,在渝州陰沉天氣的襯托下,這條路顯得幽暗而曲折。

余牧有點懷疑這裡面是不是住的是一個隱居多年的老怪物。

走著走著,余牧發現腳下突然出現了青石做的地板。

路快要盡了。

前面出現了亮光。

余牧踏出了竹林,也看到了等他的人。

那人就坐在那裡,看到余牧來到,他的臉上露出來一抹笑容。

這人肯定不是什麼老怪物,他看上去像是個書生。

書生正在面前的石桌上煮茶。

以茶待客,這是自古的禮數。他是把余牧當做自己的客人來看待的。

余牧剛想說話,一股勁風從他身後而來。

林漸霜如同一隻還巢的飛鳥一般投入了書生的懷抱。

書生輕柔道:「漸霜,別鬧了。」

林漸霜抬頭看著她日思夜想的愛人,她的眼睛里寫滿了思念。

「我還沒見到你,你就讓我去請別人。現在人給我請來了,你還不謝謝我?」林漸霜有些責怪書生對她的態度,但從她的語氣里卻聽不出一絲責怪。

書生挽著林漸霜鬢角的頭髮道:「我是叫你把余少俠請過來,可沒有叫你把余少俠騙過來。」

他轉向余牧道:「拙荊多有得罪的地方,還請余少俠多多海涵。」

余牧心中一驚。

什麼人竟然已經是和林漸霜這種女子夫妻相稱了。

「涼玉也來了?」書生也是注意到了與林漸霜一痛進來的雲涼玉。

雲涼玉沒有開口,只是沖著書生輕輕點頭。

書生安撫著蜷在自己懷中的林漸霜道:「漸霜,你去陪涼玉去玉缺苑周圍轉轉,我還有事要單獨和余少俠談。」

林漸霜頗為幽怨的看了書生一眼,但她還是遵從了書生的話,帶著雲涼玉沿著小路出去了。

書生笑著道:「余少俠,請坐吧。」

余牧也不客氣,他取下了背上的青蓮劍靠在桌邊,自己坐到了書生的對面。

桌子的另一邊也靠著一把劍,那自然是書生的佩劍。

余牧心知這次見面估計不會是像喝喝茶聊聊天那麼簡單了。

書生看見青蓮劍出聲贊道:「不愧是劍仙曾經的佩劍,尚在鞘中都難掩鋒芒。余少俠能駕馭這把劍,劍術修為恐怕已是登峰造極了。」

余牧不在意書生的稱讚,他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花了那麼大心思請四大佳人中的兩位來把我騙到這?」

書生歉然道:「在下確實只是叫拙荊把余少俠你請過來。若是拙荊惹得余少俠生氣了,在下在這裡替她賠罪。」

余牧道:「你也不用太客氣,我不會生女人的氣。」

書生道:「有一點余少俠切莫誤會,雲涼玉是拙荊的朋友,但她與在下算不上相識,更不是在下請她去騙你來此的。」

余牧直接道:「你不用幫別人解釋,我看你還是趕快說說你自己身份的好。」

書生道:「在下魏雨歇。」

魏雨歇!

余牧沒想到自己居然這樣見到了四大公子中最神秘的那位,更沒想到又能遇到一對公子配佳人。

余牧道:「原來如此。魏公子找我來是來喝茶的咯?」

魏雨歇笑道:「當然不只是來喝茶。聽說余少俠九月初七要在式微山巔與四大公子決鬥。可有此事?」

余牧道:「確有此事。」

魏雨歇又笑了:「可在下還沒有答應這件事。」

余牧道:「我這個人是想哪出是哪出,做事有些莽撞。當時也沒有考慮你們四位是否會答應。怪我唐突了。」

魏雨歇連道:「余少俠切莫誤會,我不是怪你沒有知會我。況且無人知道我隱居在此,余少俠你也無處知會。在下確實對和余少俠你一戰很有興趣,只是我還未決定自己是否要在九月初七前往式微山。」

余牧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實力不濟,害你白跑一趟。這次你叫我來的意思是想試試我到底有幾斤幾兩,是吧?」

魏雨歇道:「余少俠這麼說也是可以的。」

余牧不禁笑道:「你怎麼老是這麼彬彬有禮的樣子。」

魏雨歇道:「可能是我隱居在此遠離江湖,少了幾分江湖上的戾氣吧。」

余牧起身道:「那就來吧!我看你的劍也拿出來了。多說無益,我們還是用劍說話吧。」

魏雨歇道:「余少俠太急了。茶才剛剛煮好,余少俠難道不嘗一下?」

余牧道:「是好茶嗎?」

魏雨歇道:「當然是好茶,待客焉能不用好茶。」

「既然是好茶,比試前喝兩杯茶也是無妨的。」

余牧又坐下。

看到魏雨歇先恭謹地把茶奉給自己,余牧也不禁嘆道:「我看你不像是個習武之人,倒像是個謙謙有禮的書生。」

魏雨歇笑道:「余少俠這話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

余牧道:「當然是在誇你。」

魏雨歇道:「我還以為是余少俠在說我拘泥於俗禮,沒有半分江湖中人的豪爽呢。看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牧忍不住大笑道:「魏公子這綿里藏針的功夫比起我來也是不遑多讓了。」

魏雨歇也笑道:「這次我聽清楚了,余少俠你確實是在誇我。」

余牧道:「我現在總算是明白林漸霜為什麼會和你在一起了,你們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魏雨歇臉上的自如卻夾有一抹苦澀:「我,我又怎麼配的上她呢。」

余牧不解道:「公子配佳人,本就是天下絕配。魏公子何出此言?」

魏雨歇攸然起身道:「茶已飲畢,請余少俠亮劍吧。」

魏雨歇突然的轉變讓余牧有些不知所措。

剛才比劍要喝茶的是他,現在喝茶要比劍的也是他。

客隨主便。余牧飲盡杯中的茶水,拿起青蓮劍站在了旁邊的空地上。

魏雨歇卻又停了下來。

他害怕了嗎?

本就是他讓余牧來此的,他又為何害怕?

余牧沒有催他。

魏雨歇拿起桌邊的劍,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余牧的對面。

余牧震驚地瞪大了自己的雙眼,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魏雨歇,居然是一個跛子!

余牧終於知道他為什麼會隱居在此,是四大公子中最神秘的一位了。

他也明白魏雨歇為何說自己配不上林漸霜了。

余牧看的出來魏雨歇是個驕傲的人。

愈驕傲的人愈會自卑。

任憑林漸霜如何愛他,如何順從他,都只會讓他在心裡更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玉缺苑。

玉缺苑。

寶玉無瑕,奈何有缺。

余牧露出這般驚訝的表情是魏雨歇意料之中的,但是他還是因為這個表情攥緊了雙手,有些不能自已。

他恨這種表情。

他更恨自己是個跛子。

魏雨歇自嘲道:「很令人難以相信是吧?我怎麼會是個跛子?四大公子之一怎麼會是個跛子?一個跛子又怎麼有資格成為四大公子?」

本來謙謙有禮的魏雨歇變得有些癲狂了,他稜角分明的臉龐開始扭曲。

他做的那麼好,他的一切都是那麼好。

可他偏偏是個跛子。

魏雨歇大喝道:「余牧!我要你全力以赴!你若是覺得我是個跛子不配讓你使出全力的話,那我保證你會死在我的劍下。」

他的表情冰冷,現在的他與剛才迎客的那位書生模樣的魏雨歇判若兩人。

余牧道:「我自會全力以赴。」

此刻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了裴生信,耳邊又響起了裴生信說過的話。

「余牧,我信你並不是因為你手中的那把劍,更不是因為你的父親。」

還是那抹不自覺的笑,余牧拔劍出鞘。

「魏雨歇!從前無論對手是誰,我從不率先拔劍。今日與你一戰,我願意開這個先例。」

讓對手先拔劍,這是劍客的自信,也是劍客的自傲。

魏雨歇懂余牧率先拔劍的意思,他不會把自己當做一個跛子,他尊重自己超過此前他的任何一個對手。

魏雨歇也緩緩拔劍。

余牧會是一個好對手,但他相信自己也會是一個好對手。

兩人目光相對,劍光還未相交。

竹葉紛飛,沙土也因為風的原因飛揚在空中。

一股肅殺的氣息蔓延開來。

他們誰都沒有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劍客的心永遠都是心如止水。

余牧不再困於如何擺脫父親的陰影成為大俠,魏雨歇也不再因為自己是個跛子而懷有自卑。

他們眼中只有彼此,他們心中只會想著如何擊敗對方。

「小心了!」魏雨歇一聲低喝。

劍尖眨眼便至余牧身前,余牧橫劍一擋,身形順勢向後。

魏雨歇欺身上前,手中長劍如閃電般刺出。他劍走輕靈,劍快卻不失力量,每一劍都攻勢凌厲。

魏雨歇攻的快,余牧守的更快!

青蓮劍在他手中上下翻飛,彷彿以他為中心開出了一朵真正璀璨碧綠的蓮花一般。

余牧滴水不漏的防守更是加大了魏雨歇想攻破他劍勢的慾望。

魏雨歇一劍橫斬,直取余牧的項上人頭。

余牧沒有用劍擋,他身子向後微微一仰,魏雨歇的劍從他鼻尖前一毫的距離看看掠過。余牧甚至已經能感受到他的劍鋒了。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余牧本以為魏雨歇這一劍是無功而返了,不料魏雨歇竟在空中鬆開劍柄,改成反手持劍。本來已經掠過余牧頭顱的劍卻以更快的速度回斬向余牧。

可余牧還是接下了這一劍。

若是他有一絲分神,這一劍便足以取了他的性命!

這一劍極快,不但快,更險!

但為了使出這一劍,魏雨歇不得不以反手握劍。

反手自然不如正手!

余牧一劍揮出,勢大力沉。魏雨歇雖然堪堪擋下卻被逼的連退三步。

余牧得勢卻沒有逼近,魏雨歇也得以將劍換回正手。

他攻了幾十劍都不曾讓余牧露出破綻,余牧只用一劍便讓魏雨歇盡落下風。

魏雨歇不能接受這種局面。

他高高躍起,這一招已是蓄勢待發。

將自己的下盤暴露給對手在決鬥中是大忌,魏雨歇不會不知道。他肯這麼做就是因為他已經把勝負都賭在了這一劍上。

余牧也看得出來魏雨歇孤注一擲,他沖著這最後一劍迎去。

兩劍相交,二人背對而立。

那一劍!

余牧看見魏雨歇使出最後一劍時,劍上好像帶著一道白光。

魏雨歇握劍的虎口有些麻木。

他的手開始顫抖,抖的越來越厲害,直到鬆手,任由長劍掉落在地。

他輸了。

他最強的一劍還是沒能奈何得了余牧。

余牧轉身問道:「你還未敗,為何棄劍。」

魏雨歇道:「這一劍你接下了我便輸了,再戰下去,沒有意義。」

聲音略顯悲涼。

他的確輸了,但輸的足夠洒脫,足夠驕傲。

余牧道:「最後一劍,有名字嗎?」

魏雨歇微微一動,道:「百花凋零。」

余牧道:「這一劍不負百花凋零之名。」

「多謝。」

余牧問道:「你為何不用暗器?」

魏雨歇轉身道:「你怎知我會暗器?」

余牧道:「你是右手使劍。若不是雙手用劍,練劍那隻手必會比另外一隻手稍粗,而且手腕也會相應的變粗。煮茶的時候我觀察過你的手腕,左手和右手是一般粗細,這證明你的左手也練過功夫。而且剛才你一直有把左手隱於身後的動作。這種動作其實很阻礙決鬥中身體的平衡,除非你在左手藏有隨時能發出的暗器。」

還有一點魏雨歇知道的原因余牧沒有說,那就是他發現了林漸霜袖中藏著的銀針。

那自然是魏雨歇教給她的。

魏雨歇道:「好,好,好。余少俠不但武功過人,更是心細如髮。在下佩服。」

余牧追問道:「你還未告訴我為何不用暗器。」

魏雨歇道:「我們只是比試高低,並不是非要一決生死。我不是沒有用過暗器,那次我用了暗器,可暗器並不能助我取勝,反而只會讓我輸的更加難看。」

余牧直言道:「柳長亭。」

魏雨歇沒有驚訝於余牧知道自己第一戰的對手,他點頭道:「對,是柳長亭。他是我初入江湖第一戰,也是至今為止唯一一戰的對手。」

余牧道:「你敗了。」

魏雨歇笑笑:「我敗了。當時的我和柳長亭一樣,沒有把同代的任何人當做自己的對手。不同的是,柳長亭百戰不敗,而我卻未有一勝。」

余牧道:「所以你第一戰便選擇了他?」

魏雨歇道:「是。他是同代中唯一能做我對手的人,我也想藉此一步登天。那一戰前面可以說是勢均力敵,兩百招內我和他未分勝負。兩百招后,他卻越戰越勇,他的劍法比起剛開始時更加剛猛迅疾,而我卻有些力不從心了。我知道如此這樣下去,此消彼長,這一戰,我必敗。這是我的第一戰,是讓我的名字響徹江湖的敲門磚。我不願敗,也不能敗。所以我用了暗器。雖然沒有打中他,但柳長亭也因此露出了破綻。我和他對視了一眼,發現他的眼神自信依舊。這讓我懷疑這個破綻真的能讓我戰勝他嗎?或者說,這會讓我成為決鬥中真正的勝者嗎?最終我沒有出手,我選擇棄劍認輸。」

余牧道:「但你還是憑藉這失敗的一戰位列四大公子之一。因為柳長亭親口承認了自己只是略勝一招。你贏得了柳長亭的尊重。」

魏雨歇道:「我只是學會了一個真正的劍客,輸也該輸的瀟洒些的道理。」

余牧道:「你們之前規定了不許用暗器?」

魏雨歇道:「柳長亭從不會給自己的對手設立規矩,他是最孤傲的人,他渴望自己的對手能用一切手段來賜他一敗。」

余牧喃喃道:「你們或許可以成為朋友。」

魏雨歇搖頭:「不會的。柳長亭不會和任何人成為朋友的,他的心中只有劍。」

他又嘆了口氣道:「我輸了,其實輸者本來沒有什麼好多說的。九月初七,這日子我不會忘的。我會好好考慮去不去式微山的。」

余牧有些不想讓魏雨歇去赴式微山之約了。

那一天不會像魏雨歇和柳長亭的決鬥一樣無人在側。在那之後,整個江湖都會知道四大公子之一的魏雨歇是個跛子。

這對自尊極強的魏雨歇來說無疑是鑽心之痛!

余牧不想做這種事,去傷害一個劍客的自尊,去傷害一個人的自尊。

「魏雨歇。衡量人的標準並不是看他的身體是否健全。你是個值得我尊重的人,你比很多人都值得尊重。」

不知為何,余牧說出了這番話。

他不是在可憐魏雨歇。

他也不是為了讓他去式微山。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話能讓魏雨歇獲得一些自信和力量。

魏雨歇很感激余牧的話,正如余牧當初很感激裴生信。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他又轉過身去。

「余少俠,恕,恕我不送了。」

余牧微微一愣,魏雨歇的逐客令來的有些突然。但他尊重魏雨歇,余牧轉身離開了玉缺苑。

剛從竹林出來,余牧便看到林漸霜和雲涼玉正坐在一起說著什麼,此時的雲涼玉臉上掛了一層黑紗。

林漸霜迎上來道:「你們男人間的談話談完了?」

余牧點頭:「談完了。」

林漸霜道:「談的怎麼樣?」

余牧道:「你該進去問問他。」

林漸霜哼了一聲道:「我這就進去。」

她還沒進竹林便折了回來:「喂,你現在要去哪?」

余牧道:「這個你也要打聽的那麼清楚嗎?」

林漸霜道:「我是想讓你幫我送送小玉。」

余牧詫異道:「她不和你待在一起嗎?」

林漸霜道:「當然不,她自然有她要去的地方。你要是順路的話就把她送到涪江邊上,她要在那裡坐船。」

余牧道:「這能不順路嗎?再不順路也得順路。」

林漸霜笑道:「你再貧一會兒就追不上人家了。」

余牧轉頭,雲涼玉離自己已經有些距離了,他趕忙快步追上。

余牧還是一如既往的衝動。

與美人一路固然是種享受,但是與雲涼玉這種絕世美人一路卻不見得。尤其是你一不能摸,二不能碰,甚至連開口說話都勇氣都很難湧出。

余牧感覺很煎熬,既尷尬又煎熬。

他們要走到涪江邊至少還要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余牧不但不能說話,而且他還是在雲涼玉旁邊不能說話。

余牧忍不住,要是能忍住他便不是余牧了。

他必須找出一些勇氣。

「嗯。。。你平常都會用黑紗把臉遮住嗎?」

一開口余牧就又後悔了。

這是什麼問話?

我問這個幹什麼?

雲涼玉道:「是。」

沒有一個多餘的字,但好在她對於余牧的話給予了回應。

余牧長出了一口氣,好像自己經歷了一場大戰。這實際上比剛才和魏雨歇的決鬥更讓他緊張。

「來的時候,你想問什麼?」雲涼玉輕輕地問道。

余牧沒有回答,因為他根本就沒想到雲涼玉竟然會主動和他說話。

雲涼玉望向余牧,她明媚的雙眸是如此的美麗,黑紗下面隱藏著她那足以攝人心魄的容顏。

余牧本就見過面紗下的臉,但黑紗給了他一種若隱若現的朦朧之美,反而引起了他的遐想,讓他沉醉其中。

余牧喃喃道:「我只是想問問你,一直以來你都不會笑嗎?」

雲涼玉把頭轉了回去,這個問題她似乎不想回答。

余牧也反應過來這本身其實是個很冒犯的問題,但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一路上只有風聲,沉默的氣氛略顯尷尬。

「太平王府。」

「啊?」余牧沒明白雲涼玉為什麼要說這個名字。

她接著問道:「你聽說過嗎?」

余牧道:「是受封在北方的那個太平王嗎?」

雲涼玉道:「是。」

頓了一會,雲涼玉道:「我是他的女兒。」

「私生女。」她又補充道。

余牧心道這四大佳人果然都不是隨便排的。尹藍瑤已經是出身於江南豪族了,而眼前的雲涼玉更算得上是皇家血脈。

余牧道:「這麼說,如今的太平王豈不是?」

雲涼玉冷冷的道:「從血緣上來講,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

余牧從雲涼玉的話里聽得出來她和太平王府好像關係並不是多好,雖然雲涼玉的話里從來聽不出來帶有情緒。

雲涼玉突然停了下來。

「我娘是青樓里的一個ji女。」她的眼眸低垂。

「太平王一脈很注重名譽。太平王府里不允許有ji女的孩子,太平王也不能有ji女生的女兒。所以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太平王,我名義上的父親。」

余牧越來越覺得自己實在是不應該問這個問題,事情好像正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

「你其實不必告訴我這些。」余牧試圖讓雲涼玉不再接著講下去。

雲涼玉道:「你不願意聽?」

余牧連忙否認道:「不是,不是。我當然願意聽,你繼續講吧。」

余牧覺得自己很奇怪,他從未和一個人說話的時候會如此發憷。在南山島的十幾年,余牧一直都和老頭子在頂嘴。那好像是他最應該畏懼的人,但他從未怕過老頭子。反而在雲涼玉面前他不敢吐出半個不字。

難道這就是老話說的一物降一物?

余牧從來不相信老話,但老話往往都是對的。

雲涼玉接著波瀾不驚地講述著自己的故事。

「我一直都和我娘生活在一起,直到六歲的時候,家裡來人把我娘帶走了。一個男人負責看管我,他每天都把我關在房子里,只有早上會讓我出來看看升起的太陽。我絕食過。他說沒有人會在乎我的死活,但是我死了,我娘一定活不了,只要我活著,總會有再見到我娘的那一天。從那天起,我每天都滿懷希望的期待明天的太陽,也期待著和我娘的重逢。有一天他告訴我,我很快就能見到我娘了。我很高興,高興的一個人在房間里傻笑。後來他們讓我和我娘再見了,只是我娘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那個時候我還會哭會笑,只是我不知道有什麼事還值得我笑了,也不知道還有什麼事值得我哭。」

余牧想安慰兩句眼前這個可憐的人,可他又不知道如何安慰。難道要余牧把自己的過去也分享給她?那並不能減輕回憶帶給她的痛苦。

也許她已經感受不到痛苦了,她如此平淡的把自己的過去講了出來,講的如此平淡乏味,好像這悲慘的一切與她無關。

雲涼玉的講述還沒有結束,她接著道:「十二歲的時候,我從那地方逃了出來,或許更應該說是他把我放了出來。我從沒見過外面的世界,我只流浪了幾天,便被賣到了一個妓院,落到了和我母親一樣的命運。在妓院里,我發現只要你不哭不笑,面無表情,就算你長得再好看,他們對你也提不起什麼興趣。所以我就故意讓自己變成這般模樣。」

「夠了。」余牧輕聲道。

他的聲音太小,消散在了風中。

雲涼玉並沒有停下了:「就這麼在妓院里待了兩年,老鴇終於把我趕了出去。。。。」

「別說了。」余牧道。

他忍受不了,他實在忍受不了雲涼玉如此講述著自己的過去。她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陶瓷娃娃在一板一眼的念著書上編的故事。

可她是人,不是陶瓷娃娃。

她講的也不是故事,是她自己的過去。

余牧也是人,所以他聽不下去了。

這故事讓他感到壓抑。

雲涼玉聽到了余牧的話,她說道:「我還沒有講完。」

「我已經明白了。」余牧用盡全力擠出了他這輩子最溫柔的笑容。

雲涼玉發現余牧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看了眼余牧,並沒有選擇掙脫。

她的手很涼,余牧的手很熱。

余牧知道自己只是她人生中的一個過客,但他想讓她感受到些許溫暖。

涪江邊上,雲涼玉已經上了那艘早已等在那裡的船。

她沒有揮手,但余牧從她的眼眸中讀得出告別。

江上的涼風吹起了她面上的黑紗,吹不動她的臉龐。

余牧沒有嘆氣,他的手心很暖。

究竟什麼算是遺憾?

魏雨歇遺憾嗎?

他武功超群,氣質出眾,位列四大公子之一,身邊有佳人相伴,他好像已經人生圓滿,別無所求了。

可他是個跛子,這讓他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這般完美的一切,跛子是配不上的。

雲涼玉呢?

她有著這世上最完美的軀殼,但在這軀殼裡潛藏的是這世上最受傷的靈魂。

余牧有些疲憊,今天他遇見的人,聽見的事都讓他倍感疲憊。

他需要去那個地方,去暫時卸下心中的負擔。

「你真的要做那件事嗎?」

「你應該知道我沒有選擇的權利。」

林漸霜靠在魏雨歇的懷裡,眼中滿是悲戚。

她忽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她手去掩,咳完以後手上滿是血絲。

魏雨歇滿臉焦急地看著林漸霜手裡咳出的血道:「你怎麼樣,漸霜。」

林漸霜安慰他道:「還好,沒事的。」

魏雨歇道:「你該吃藥了,我去找他。」

林漸霜拉住魏雨歇道:「不,你別去。我不想讓你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把葯換回來。」

魏雨歇溫柔地撫著林漸霜的臉龐道:「漸霜,你不懂。束縛著我的並不是他的葯,我從一開始就被他攥在手裡了。」

她開口道:「我好嚮往那種與世無爭的生活,我們什麼都不用管,只有彼此。」

魏雨歇苦笑道:「可那是一種奢望。若我不是魏雨歇,我也想過那樣的日子,我也想我自己可以不是個跛子。這樣我就能。。。」

林漸霜捂住魏雨歇的嘴道:「我不管你是什麼跛子,瘸子,瞎子還是聾子。我不管你是什麼,會變成什麼,我一生一世都只愛你一個,我會一直陪著你。」

魏雨歇緊緊的摟住了懷中的林漸霜,他的自尊讓他說不出來這些話,他只能緊緊的摟住她。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林漸霜忽然問道。

魏雨歇道:「余牧?」

「嗯。」林漸霜輕輕的應了一聲。

魏雨歇道:「也許他是個好人,我其實很想和他做朋友。」

林漸霜道:「他會成為你的朋友嗎?」

魏雨歇溫柔一笑,這是個很傻的問題。林漸霜不必問這個問題的,魏雨歇知道她猜得到自己的回答。

女人總是喜歡明知故問。

魏雨歇道:「我和柳長亭不同。他不會有朋友,而我不能有朋友。」

「朋友,是需要真心相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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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驟雨初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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