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夜探庭尉詔獄
深沉,黑暗,似乎才是那雙眼睛本來的顏色。
那人見他不說話,又問,「彭老大,你倒是說句話啊?」
沉默了差不多一刻鐘,彭森終於抬起頭,一雙完全被黑暗覆蓋的眸子一一掃過在場所有人。
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深沉如海的壓力,大氣不敢出,然後就聽他一字一句,慢慢道,「三天之後,進行第二次營救,若還是不能救出丞相,便暫停所有行動。」
餘下十幾人對視一眼,同時應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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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玖回到攝政王府的時候天已經差不多亮了,這場雨似乎沒有停歇的趨勢,從昨晚一直下到了現在還在下。
王府很多地方都積了水,下人們正在冒雨清除積水,眼帘猛然映入一抹高大的身影,趕忙躬身行禮。
陸玖擺擺手。
簡單洗漱一下,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來到膳廳。
姜幻已經在了,見他回來,她站起身,「王爺。」
這個時候,其實還早,只有下人起來了,甚至各院的大丫鬟都還沒起來。
陸玖走到近前,目光觸及她眼底的烏青,微微蹙眉,「怎麼不多睡會?」
姜幻搖搖頭,「睡不著。」
丞相府的事情她雖然下定決心不再管,但有時思想和你的行為總是會背道而馳。
陸玖來到她身邊坐下。
接連的陰雨天,空氣潮濕陰冷,她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錦衣,對著一旁站著的柳香道,「去拿條披風過來。」
柳香應,「是。」
匆匆去了。
酷暑六月,即使冷也不會很冷,柳香拿了條薄如蟬翼絲綢披風給她。
姜幻道了聲謝。
柳香躬身笑笑,恭敬退到了一旁。
兩個人看起來都不怎麼有食慾,姜幻筷子撥著碗里的飯菜,很久才吃下一口。
忽然,她開口道,「聽說,廷尉詔獄昨晚有刺客闖入?」
陸玖抬眸看了她一眼,嗯了聲。
姜幻垂眸看著碗里的飯菜,「結果怎樣?」
話落,碗里多了個白白胖胖的肉包子。
她下意識看向對面的男人。
陸玖對她笑笑,「雖然死傷不少,但好在刺客並沒有得手。」
姜幻垂下頭,哦了聲,默默咬了口碗里的包子。
吃過飯,陸玖只在府里休息了一個時辰,便又匆匆去了廷尉詔獄。
天空似乎根本沒有放晴的意思,雨勢雖然較吃飯前有減小,卻還是淅淅瀝瀝的下著。
馬車走到廷尉府,謝紹迎了上來。
今早,陸玖雖然回去了,謝紹卻留了下來,一方面幫助范雲峰整理匯總此次案件牽涉的官員和繼續收集零零碎碎證據,另一方面防止刺客反撲。
暗影在陸玖身後執著傘,一直將他護送到書房,才收傘在門口站好。
謝紹關上房門,道,「王爺,剛剛收到陳大人的消息,曾兆和已經將半數家產如數上繳,陳大人問如何處置這批銀子。」
陸玖指尖敲著桌面,似在思索,過了會,道,「全部用於造福河西郡百姓,另外……」
他頓了頓,接著道,「此次涉案的商賈,罪名重的直接入獄關押,罪名輕的如數上繳一半家產,本王可既往不咎。」
謝紹頷首,「是。」
心底卻在感嘆陸玖這招的用法之高,既可以震懾那些蠢蠢欲動之人,又可以充盈國庫,一舉兩得,一箭雙鵰。
陸玖,「對了,昨晚那些刺客有消息了嗎?」
謝紹,「目前只查到這些人隱藏在城外,具體在哪不知道。」
陸玖敲擊桌面的動作頓住,原本清雋的瞳孔一點點轉深,「他們一定還會再來,這幾天加強戒備。」
謝紹,「是。」
要談的事情談完,陸玖開門看向外面的雨幕。
雨……似乎比剛剛又大了,他道,「加強京城範圍的內的河水監控,杜絕決堤的事情再次發生。」
謝紹,「是。」
吩咐完,他又去了廷尉詔獄。
一直呆到晚上才回去。
河東郡的事情牽連甚廣,就是日夜不停,加急整理,也差不多需要半個月的時間。
陸玖回去的時候,姜幻已經睡了。
在她房門口看了眼,如願看到她安穩的睡姿,自己也回房睡了。
接下來三天姜幻都沒有再見到陸玖。
直到第三天夜裡,從廷尉詔獄傳來一個消息,姜幻眼眸眯了眯,換了一身便於行動的緊身衣,腳尖一躍,出了攝政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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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整整精密籌劃了三天,彭森沒想到,這次的行動還是功虧一簣,不僅如此,人手再次折損大半,從廷尉詔獄逃出來的不足十人。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彭森用力眨眨眼,打起精神,繼續朝城外的方向逃去。
姜幻緊隨其後。
或許是逃跑中走散的原因,她追出京城只發現了彭森一個人的身影。
逃至城外一座荒廢已久的破廟,彭森靠著廟內殘破的石像劇烈喘息。
他已經筋疲力盡,內力也所剩不多,若是追兵再追上來,他不知道還有沒有力氣應對。
門外,腳踩枯葉的聲音傳來。
彭森握緊手中已經被鮮血染紅的長劍,眼睛死死盯著門口的方向。
「咔嚓」
破廟門被外力推動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
彭森狠狠咽了咽喉嚨。
就在破廟門被徹底推開,手中的長劍要不顧一切擲出的時候,他接著門外照進來的微弱的月光看清了來人的容貌。
「二小姐?」彭森詫異道,他沒想到追上來的會是姜幻,「怎麼是你?」
姜幻眯眼看著靠在殘破佛像上的人——渾身上下幾乎被血染紅,身上沒有一塊好肉,眼皮耷拉著,若不是有頑強的意志力撐著,她都要懷疑他下一刻就要暈過去。
她道,「其他人呢,怎麼只有你一個?」
姜幻雖然不清楚姜宏海手下到底養了多少人,但總歸來說應該是不少的,不然京城之外那麼兇猛的刺殺,不會到現在還有餘力。
聽她問,彭森垂著頭,沒說話,不知是不願意說,還是不知如何說。
一雙眸子看著地面,陰陰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不說話,完全是拒絕開口的意思,姜幻語氣加重,「我問你,其他人呢?」
垂首看地面的人還是不說話,沉默了不知多久,他忽然抬起頭,「二小姐問這個做什麼?」
門外透進來的微弱的月光照不進破廟內部,依靠在殘破佛像上的人像是完全隱匿在黑暗裡,若不是痛苦的喘息聲,很難讓人知道那是一個人。
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站在他面前的人能感覺到一道極其強烈的目光落在了身上。
姜幻轉過身,眸子落在外面濃稠的夜幕上,良久,用有些低的聲音道,「我不知道你們還剩下多少人,但我奉勸你們,丞相府大勢已去,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
她話中的意思不難理解。
彭森愣了下,隨即冷冷勾起唇角,「二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姜幻面無表情,「字面意思。」
彭森,「……」
這一刻,他突然有些為姜宏海不值,千里迢迢,從京城到河東郡,就是想將這個女兒追回來,沒想到,在他出事的第一時間選擇放棄竟然也是她。
他低笑兩聲,「二小姐可知,若是不將丞相從廷尉詔獄救出來,等待丞相和丞相府的會是什麼,甚至,就連二小姐都不能倖免。」
姜幻沉默了許久,輕聲道,「知道。」
聲音很輕,若不是此刻身處寂靜的黑夜,彭森幾乎聽不到,但也讓他更加憤怒,「知道你還……」
姜幻面色平靜,「丞相府早已無力回天。」
查抄周越權府邸的時候她全程在場,知道那些證據代表著什麼,也知道那些證據會給丞相府帶來什麼。
但她什麼也做不了。
就算她將那些證據全都毀了,姜宏海也不會就此收手,將來,不管是她,還是丞相府都會再次面對相同的局面,還不如什麼都不做。
彭森一雙眼睛死死落在她身上,「二小姐怎知丞相府已無力回天?」
姜宏海明明還有后招。
姜幻眼眸一轉,忽然問,「你是在說那批鐵礦石嗎?」
彭森一噎,「……」
謹慎道,「二小姐知道那批鐵礦石?」
姜幻聲音比臉色更平靜,「知道,查抄周越權府邸時抄出來的消息。」
彭森,「……」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垂下頭的彭森終於開口,「二小姐請回吧,就算二小姐放棄丞相,屬下也不會放棄的,丞相救過屬下的命,屬下就是死也會把丞相救出來。」
姜幻沒想到他對於救姜宏海一事如此執著,一時頓在那裡。
再開口,又恢復了一開始的清冷淡漠,「如果我猜的不錯,那批鐵礦石現在只是被我爹打造成了兵器,並未實際運用起來,手頭也幾乎無人可用,你確定要為了一堆廢鐵搭上自己這條命去博一個萬一?」
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彭森似乎異常執著,目光透過深沉的夜幕盯視著她,毫不遲疑,「我知道二小姐的意思,但關於那批鐵礦石,恕屬下無可奉告。」
姜幻盯著他看了會,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丟在他身上,「希望你不會後悔今天的選擇。」
話落,轉身離開了破廟。
彭森看著被丟在身上的治療外傷極好的金瘡葯,又看看空無一人的破廟門口,心口忽然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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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丞相姜宏海入獄已經過去十多天了,所有的相關收尾工作也已經差不多完成。
河東郡涉案官員,以及捲入此案的商賈抓的抓,上繳家產的上繳家產,只等廷尉府公開審理此案,然後將一干人等定罪處置。
城外一處隱秘的地下室。
經過十多天的修養,彭森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周圍七八個人圍著他,各個都像是沒了主心骨,一臉焦急的看著他,「彭老大,到底怎麼辦,這些天我們什麼辦法都想了,就是救不出丞相,再這麼下去,三天後,丞相可就要被直接定罪問斬了。」
廷尉府給出的公開審理此案的時間是三天後,屆時,證據確鑿,朝廷又一向對販運私鹽的量刑極重,姜宏海在劫難逃,他們就徹底完了。
彭森手裡緊緊抓著那天姜幻扔給他的小瓷瓶,似在做劇烈思想鬥爭。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抬起頭,「今晚,我會再探廷尉詔獄,你們誰都不用跟著,我自己去。」
「老大的意思是?」
「我自己去或許比我們一起去更有機會見到丞相。」
後面一人站起來,「如果這樣的話,我們需得好好計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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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廷尉詔獄雖然油水很足,卻也是一件累人的活,特別這幾天丞相姜宏海闔府入獄之後,每天時不時有大人物駕臨,還有刺客騷擾,小心伺候保住小命的同時,也讓人身心俱疲。
劉大從廷尉詔獄下值后,抬頭看了看似乎又要陰下來的天色,啐了聲,「這鬼天氣,還讓不讓人出門了?」
邊走邊罵罵咧咧,走到一處寂靜的小巷時,打了二兩燒酒,晃晃悠悠的回家了。
只是,尋常一進門,自家媳婦都會高興的迎出來,喚一聲,「劉郎回來了,快,洗手吃飯。」
小崽子也會歡天喜地的撲上來,軟糯糯的喊,「爹爹,你回來了。」有時還會往自己臉上吧唧親一口。
今日卻不見這溫馨的場景,劉大心底不免遺憾,加快腳步,迫不及待的進了屋子,「娘子……」
然而,推開門迎接他的卻是令他頭皮發麻的一幕。
自家小崽子被捆了扔在一邊的地上,人事不知,婆娘也被五花大綁,嘴裡塞著布,不僅如此,一把明晃晃的刀正架在脖子上,身旁兩個黑衣蒙面人,雖沒說話,但那眼神,看一眼,便是會讓人覺得被扔進了冰窟,渾身血液都要被凍結了。
劉大被這一幕嚇的直接癱坐在地上,差點沒出息的連囫圇話都說出來,好在還剩下點理智,戰戰兢兢開口,「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什麼人?」拿刀的那人舔了舔唇,似乎故意停頓了下。
接著,刀尖在那婦人脖頸上狀似不經意的壓了壓,道,「若是不聽話,我們——便是要你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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