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法寶

九重天上，華陽仙山。五派帶隊修士商議對策。

局勢明擺在那裡，沒什麼可商量的，看誰先說破而已。

排雲嶺高潭輕咳一聲：「我說說吧。不如就依著方掌門，華陽全派凈身出戶，去了名號，流放虛無海。」

淬鋒門林永健、浣心院韓默、碧波洋徐靜波都點頭贊同：「這樣甚好。既可以向真人交差，又不至於做得太絕。」

最要緊的那句「免得大家同歸於盡」不需要說，各自心知。

「那麼……」四派高階修士面露微笑，望向尹揚。

尹揚搖了搖頭。

另外幾人都有些吃驚。都是千年修行的智者，本該英雄所見略同才對。這個人怎麼如此彆扭。「敢問尹兄高見？」

「我哪裡有什麼高見。」尹揚道，「只知道羅真人的命令。羅真人雖然只是青翠山之主，但境界高於貴派幾位掌門，貴派掌門對羅真人的命令也是認可的。」

其他幾人都道：「這是當然。羅真人的法旨，敝派向來謹遵。尹兄奉羅真人之命在此主持，尹兄怎麼安排，我們便怎麼做。」

嘴上說著，心裡嘀咕：上頭有令下來，當然照辦。但左也是辦，右也是辦，分寸都在具體辦事人手裡。姓尹的定要依足羅真人之命，不肯放寬一分，莫非華陽派的叫罵並非無因，尹揚結丹無望，所以一心巴結真人，好懇求真人為他灌頂？

仙界有個說法，叫八九不離十。指的是築基修士突破境界進入結丹期，一般都在八九十這三階。過了十級，可能性劇減。

像尹揚這種到了十二級大圓滿的，功力雖然深厚，卻再也不可能自行結丹。唯一的機會，就是結丹已入大成境界者施法灌頂。

尹揚猜到了這幾人的心思，鄭重其事地道：「各位萬勿誤會。滅絕一個門派是天大的事，我區區一介築基的修為、進階，比起來輕如鴻毛，絕不可能有絲毫影響。」

正所謂謠言止於智者，這幾個都是極聰明的人，一聽便知事實如此。

尹揚又道：「羅真人之所以要根除華陽，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我未經許可，不方便向各位透露。只能告訴各位，這還不只是羅真人的決定，更不是為了青翠山的利益。敝派掌門之外，其他真人也是贊同的。」

沒有其他真人的支持，羅真人不可能獨自決定滅絕一個門派。在場的幾位高階修士臨行前，幾家的掌門也暗暗透露過。幾個人只得點頭道：「敝派聽憑安排，唯尹兄馬首是瞻。」

尹揚飛進場內。華陽派眾人眼巴巴看著，只見他神情凝重，肅立場中，稍停一會，拱手齊眉，向華陽派這邊深深一揖。

華陽眾人面如死灰，人群鴉雀無聲。掌門方適之深吸一口氣，高聲道：「我去之後，由徐慎之師弟接任掌門，在我之後出戰。徐師弟之後，厲師弟、王師弟依次接任、出戰。王師弟之後人選，由王師弟一言而決。」

既是交代後事，又是向五派示威。華陽眾人流淚大呼：「恭送掌門！」「掌門威武！」

方適之御器飛進場中，距尹揚三百步時降到地面，腳踏實地，一步步走近。這是要全力交戰，不肯分散一絲靈力用于飛行。

尹揚本來浮空一尺，這時同樣收起飛行法器。手指在前方虛點一點，空中現出一片綠葉，微微泛著綠光。待華陽掌門走到百步左右，綠葉光芒一閃，在空中捲曲、伸展，在方適之身前長成一根數尺長青藤，攔住去路。

方適之停住腳步，伸手入懷，取出一件物事，握在手中。

仙界鬥法全靠靈力，武器一般都是靈力幻化而成。修為低的還需藉助符籙，才能化出符刃。築基高階均能直接運用靈力，無中生有，要什麼武器，神識一動便已刀槍在手。很少有誰像凡人一樣，拿出實實在在的器械。

但是，果真有人動用實物時，絕不會招人恥笑。對手會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知道其中別有奧秘。

方適之閉目凝神，半晌，張開手掌。

手中是一枚白色玉石。大小形狀和普通雞蛋沒什麼兩樣，只是更加光潔、溫潤。

無數神識伸向這枚玉石。放在人世間，相當於萬眾矚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於此。

初看還不覺得，但稍一探索，就見出了它的不同凡響——形狀、色澤、光潔程度……無論哪個方面，這枚卵形玉石沒有任何缺陷。即使以凡人目力萬萬不及的仙界神識，都找不出絲毫瑕疵。

完美。

不僅如此，在場那麼多高階修士，居然無法從玉石中察覺到絲毫靈氣。讓高階築基、一派掌門如此鄭重其事的物品，自然不可能是沒有靈氣的死物。探測不到只意味著這枚玉石徹底收斂了靈氣，沒有絲毫散失。

絕對的完美，卻又內斂到極致。

法寶。

方適之攤平手掌，有意展示。「各位仙師請看。」

毫無瑕疵的美玉緩緩亮起。在它亮起之前，那麼多修士的神識全無感應。比肉眼敏銳多少倍的神識，竟然是在肉眼看到玉石亮起的時候才察覺到。

玉石越來越亮，卻並不放射光芒，就像將光芒包裹住了一樣。隨著玉石亮起，修士們察覺到了靈氣的變化，從四面八方流向方適之掌中，被那塊玉吸進去。

直到這時，眾人才感應到那塊玉石中的靈氣流動。玉石含而不露的亮光彷彿動了起來，像一道細細的水流，波光粼粼。然後，流光散去，玉石又恢復了剛才的凝光內斂，只是亮度稍減，而在它的下方，多出了一根指頭粗細的玉杖。

這不是靈力幻化，是那塊美玉汲取靈氣，在方適之的引導下煉化、凝結，凝成一根真實存在的實體之物。玉杖質樸無華，更襯得杖頭那塊美玉美崙美奐。

方適之雙手捧起玉杖，朗聲道：「方才說到天人普洛與華陽派沒有半點關係，敝派只知本門宗師洛真人。這便是洛真人飛升前一刻，凝神點化的法寶。」

天人普洛之物！

當然，點化這件法寶時還是洛真人。但……但這仍然是那個人親手所制，給華陽派留作鎮派之寶的神物！

「仙師們若能寬大為懷，敝派就請尹仙師將此物轉呈羅真人。」方掌門說完，雙手高舉，將玉杖託過頭頂。「如此瑰寶，何忍玉石俱焚。」

以這種方式呈現鎮派法寶，既是示之以誠，最後一次籲求，也是明確無誤的威脅：完美到這種程度的法寶，其威力不問可知。真要玉石俱焚，近在咫尺的尹揚絕無倖免之理。

華陽派已知其他四派皆有寬大之意，只有尹揚執意為難。現在面對這件法寶，退讓一步海闊天空，逼近一步身死道消。方適之仍舊抱著一線希望，只要尹揚口風稍稍鬆動，華陽派便能逃出生天。

尹揚朝那枝在空中微微顫動的青藤伸出手去。青藤本來橫在方掌門身前，離尹揚將近百步，但尹揚這一伸手，就像那根青藤近在眼前一般，行若無事，已將青藤連枝帶蔓拈在手中，朝華陽掌門微一躬身。

方適之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徹底的冷漠。雙手平端玉杖，杖尖指向尹揚，踏步上前。

浣心院帶隊修士韓默低聲道：「動手了。」

仙界高階修士較量，一般並不需要「動手」。雙方以神識操縱靈力，隔空分出高下。至於肉身，盡可以漫步、閑坐，哪怕在床上高卧不起都行。

只有在拼盡全力的生死決鬥中，才需要讓這具軀體參與進來。不是為了那點可憐的肌肉力量。大象較力，就算多一隻螞蟻助力，也起不到任何作用。調動肢體，是把這具身體當成一個小型法陣。畢竟人乃萬物之靈，天地精華所聚，神識以宿主的人身形態為法陣，能夠將靈力發揮到極限。

高手相爭，到了當真「動手」的地步，意味著全力施為，不死不休。

方適之已經向前邁了十步，仍舊保持著平端玉杖的姿勢，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每邁進一步，靈力蘊積便更漲一分，如堤壩蓄水，越是引而不發，爆發時威力越大。

「難辦了。」碧波洋為首的修士徐靜波道，「那件法寶在不斷蓄力。由著它這樣下去，到時候一炸，怎麼得了！」

方適之繼續前進，又邁出十步。

相距八十步，尹揚拈著青藤，向方適之一揮。青藤在空中宛轉舒張。原本不過三尺，忽地長出一大截，還添枝加葉，就那麼平空生長，長得枝繁葉茂，枝條伸展，已到方適之面前。

藤蔓暴長，分出無數枝條。有的直刺過去，有的迂迴側擊；有的枝蔓伸向空中，又密密麻麻鋪天蓋地而下；還有的扎進地下，又帶著數不清的新生枝條拱出地面。從一根綠藤，化出千千萬萬，將方適之裹進一片綠色叢林。

五派弟子歡聲雷動，連高階修士都點頭讚賞。浣心院韓默道：「尹兄的木系功法又精進了，面對那件法寶，還能先手搶攻。」一邊說，一邊探詢地望著最擅長廝殺的林永健。

林永健搖搖頭，「青翠山的功法更適於自保，不看重爭鬥。尹兄修為雖然高出方掌門兩階，打起來最多略佔上風。至於法器，羅真人當然會賜下法器，但總比不過方掌門手裡那件。」

一說到這個，高潭忍不住嘖嘖讚歎：「普洛天人飛升前一刻點化，幾乎算得上天人法寶了。羅真人畢竟差了境界。只要姓方的祭出寶貝……」

彷彿是要印證這話，綠色的天羅地網中，方適之大喝一聲，舌綻春雷，吐出一道法訣。

玉杖杖頭上，那塊美玉應聲亮起。這一次不再凝定內斂，含光不露。只見白光一閃，光芒四射。

鬱鬱蔥蔥的整座綠色叢林，頓時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