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絕望的戰鬥

綠葉消失的同一瞬間，尹揚已經掠地飛行，閃電般向後急退。

即使躲閃再快，本來也萬難逃生。只是方適之從未駕馭過威力如此之大的法器——像這樣的門派重寶，哪一家不是鄭重珍藏、代代相傳，怎麼可能拿出來讓人日常練習——經驗不足，沒能抓住戰機，這才讓尹揚僥倖逃脫。

但方適之並不在意，心中只有暢快。不愧是祖師爺傳下的珍寶，第一次試招，就能將大圓滿境界築基修士全力凝聚的靈力一擊而滅之，而且易如反掌。他甚至覺得自己還沒怎麼發力，只輕輕動了動，對方氣勢洶洶、鋪天蓋地而來的靈力便蕩然無存。

方適之笑道：「尹仙師慢些兒，不要墮了五派圍攻的威風。傳出去時，羅真人面子上怕不好看。」

尹揚一聲不吭，集中精力運化兩張真符。這本是青翠山壓箱底的寶貝，臨行之前，羅真人又施展絕大法力，將龐大的靈力輸進符里，更增加了它們的威力。尹揚的修為雖然已到了築基期頂峰，但要運化這種規模的符力，仍有力不從心之感。

竭盡全力還怕不足，哪有餘力和方掌門鬥口。

就像推著重車上車，尹揚說不盡的辛苦、吃力。正覺得氣力就要耗盡，突然間車過山頂，一路向下，全身上下輕鬆舒暢得難以形容。

這兩張真符，其中蘊含的龐大符力，已經完全處於尹揚神識的控制之下，指揮如意，如臂使指。

空中綠葉再現，長成藤蔓，綠瑩瑩的，生機靈動。尹揚手持青藤，深吸一口氣，振臂一揮，真符靈力洶湧而出。

這股靈力還未成形，方適之已有感應，知道非同小可。但他自恃有法寶在手，毫無畏懼，只管將玉杖縱橫揮擊。天人法寶面前，築基修士能拿出來的東西，統統不堪一擊。

但真符的浩大靈力並非直接指向方適之，而是落在他與五派眾人之間。只聽「噗噗噗」幾聲響，十餘根木樁從天而降，深深插進土中，膨脹成合抱粗的樹樁。

只聽土層深處喀喀作響，這些樹樁伸展根須，深深紮下根來。樹根向下，樹榦向上，一躥一躥地長成大樹，還向兩邊張開樹枝，手挽手一般，和旁邊的樹木連成一氣。

這是木靈真符之力，形成屏障，隔開方適之與五派眾人，讓華陽掌門無法衝進敵群。

方適之暗叫一聲「不好」，飛身撲上，揮玉杖向大樹猛擊。卻被尹揚擋在前面，青藤像軟鞭般一記抽殺，打開玉杖。

天人法寶凝成的玉杖，方適之全力擊出，竟然被一個築基修士一招打開！

方適之又驚又怒，再次揮杖。法寶的巨大靈力應聲響應，就像方適之自身的靈力一樣任憑調動，在方掌門雙臂掄動的引導下，排山倒海一般撲向尹揚。

卻再一次被尹揚擋開。

這一次，方適之發招之前便留了心。玉杖雖然是被那根青藤擋開，但格擋之力卻不單單來自尹揚和那件青藤法器本身的靈力。對手的大部分力量，來自他身後那排大樹勾連所形成的樹障。大樹的根須在地下伸到尹揚腳下，源源不斷地輸送靈力，供尹揚調遣。

好手段，但再高明也不過是真人境界。

尹揚長嘯一聲，使出類似人間潑風杖法的功夫，玉杖如狂風暴雨般打來。尹揚見招拆招，防得滴水不漏。招數上雖然不落下風，但連接十几杖后，身後那十餘株大樹漸漸開始搖晃，像被風吹動了枝葉。又擋過几杖，大樹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像遭了狂風一般。樹葉紛紛卷到空中，連樹枝都吹折了不少。

到這時候，不要說場上的方適之、場下的築基修士，就連雙方羽士都瞧出了尹揚的支撐所在。

眼看大樹被吹得幾乎倒伏，卻見尹揚猛一跺腳，震得地面一顫。這顫動一路傳遞到身後樹障，大樹紮根處的土層忽地涌動起來。泥土開了鍋似的向上翻滾，越漲越高，從樹腳漲至樹腰，形成一道厚厚的護堤。

這是厚土真符之力。

樹障與護堤融為一體。下面是土，上面是木。木從土生，土固木本。這是青翠山開宗立派的本事。青翠為木，落實在代表土石的「山」字上。木靈與厚土兩道真符混用，青翠山築基境界之中，再也沒有威力更大的手段了。

方適之不願在這堵土木屏障上消耗法寶的靈力，側身斜飛繞開。尹揚青藤如影隨形，那道土木屏障竟然也隨著青藤變換位置，攔住華陽掌門的去路，還向兩側抄了過去，將方適之包圍在內。

場外眾人欽佩讚歎：不愧是築基大圓滿境界，修為深厚，才能將兩道真符的龐大靈力運用得如此自如。

五派高階修士們卻震駭不已：尹揚顯然打算封堵方適之，讓他無法衝進五派眾人所在之地。但這豈不是逼著華陽掌門就地自爆，絕了自己的生路嗎？

土木屏障團團圍定，上方還有參天大樹枝條交錯，天篷一般牢牢罩住。既讓華陽掌門沖不出去，場外的人也看不見兩人。但神識能清楚地感知樊籬之內兩股巨大靈力的碰撞，肉眼也能看到法寶發出的陣陣強光，透過樹籬土障，亮得刺目。

「要糟。」林永健道。

大樹枝條催折，護堤漸漸崩塌。連低階羽士的神識都能清晰感知：法寶的靈力如滔天巨浪，一波波拍擊不止。尹揚的靈力則完全放棄了進攻，龜縮一隅，越來越向後退縮，越來越弱——

——忽然間，尹揚的靈力完全消失。

而圍困方適之的樹障和護堤卻像額外注入了生機一般，驀地靈活起來。只見大樹迅速變小，成了一簇簇叢林。護堤也不再是完整的一堵，變成了一段段不連貫的矮牆。雖然遠不如參天大樹和綿延長堤那麼壯觀，但斷壁殘垣與叢林混雜交錯，還能像舞台布景一般靈活變換位置，組合成種種陣型，仍舊將華陽掌門死死困在垓心。

這就像堂皇大陣承受不住壓力，瓦解成小群散兵，但並未潰散，雖敗不亂，仍在堅決戰鬥。

「嘿。」出聲的是浣心院的韓默。雖然只是一個音節，含意卻十分豐富。是欽佩，更是詫異、感慨。

尹揚這是拚命了。將自身神識融入木靈、厚土兩道真符構成的法陣，讓這個圍困之陣更加靈活、堅固。但這也意味著徹底放棄了退路，陣在人在，陣亡人亡。

這是何苦呢。

林永健道：「咱們該上去幫一手。」

韓默道：「我們上去一個，他那邊馬上再出來一個拚命的。」

碧波洋徐靜波道：「雖說不至於再拿一件那麼嚇人的法寶出來，但我們身上，也沒有特別厲害的真符。」

排雲嶺的高潭道：「尹兄那兩道木靈、厚土真符，我看羅真人還額外加持了法力，應該還能支撐一陣子。」

高潭等人的心思其實是不願上場硬抗法寶。堅持將此事做到底的是尹揚，那就讓他拚命好了。這幾個高階築基以自己敏銳的靈覺感應著那座土木法陣與法寶、方適之的靈力消長，心裡計算：只要再耗一刻，哪怕華陽掌門沖將過來，自己也盡可以自保。

都是千年的智力，這些人彼此心照不宣。唯有林永健有些拿不定主意：跟尹揚競爭千年，從不服氣，方才卻被他救了一命。這是在心裡留下了一道坎。現在見死不救，勢必又留下一道坎。這樣堆積起來，成了心障，大不利於修行……

那個殘破不堪的牢籠內部，華陽掌門不住喘息。這一輪攻罷，對手已接近力竭，但法寶靈力的損耗極大，讓他心驚不已。

方適之瞪著對面牆體，上面是尹揚的臉，由黃褐色泥土與綠色枝條構成，若隱若現，忽而出現在這裡，下一刻又出現在別處。

按說將神識化入法器，人與器本該融為一體。但這時的尹揚靈力將盡，神識散亂，才會像這樣「現形」，失去控制。方適之看得分明：只要法寶再來一輪轟擊，尹揚必然神魂俱滅。

但法寶的靈力也就剩不了多少了。

方適之左右為難，忽然長嘆一聲，「尹兄這是何苦。為了外面那些人的死活，不惜毀掉自己的千年道行。罷罷罷，你也無需苦撐，我就將這場大功送給你吧。」右手一抬，朝自己天靈蓋一掌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