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樁子也不好當
白真人知道大家的心思,道:「是啊,地靈可以毀滅人世、仙界,這樣的威能,豈是我等區區修士所能妄加揣測。但宇宙之道,講究一個陰陽相生、正負相吸,所謂對立統一之理。地靈既然如此強大,那它初生之時……」
白真人正說著,忽然停住,像聽到了在場其他人都聽不見的某種聲音。接著,白真人朝空中伸手一招,幾道光驀地顯現在空中,被白真人收進手裡。
白真人張開手掌,裡面空無一物。但白真人仍舊看著手裡,像常人看信一樣,厭煩地說一聲:「知道了,知道了。」一甩手,像扔掉手裡的東西。「各個門派已經吵成了一團,本門必須拿個章程出來。
「長話短說吧,地靈既然有那般威力,初生之時必定是至弱之物。人間和仙界,一個至弱之物,在哪裡才能存活?」
幾個人不由自主出聲回答:「濁世。」「俗世紅塵。」
白真人道:「不錯。紅塵俗世幾乎靈氣全無,所以那裡的生靈最為柔弱。人為萬物靈長,紅塵內外還無甚差別。但你們看那些靈智未開、一味依賴自然生機的物種,無論草木蟲魚、飛禽走獸,生長在紅塵濁世中的,比那些紅塵之外的同類,差別之大,幾乎不似同類。」
同樣種類的樹木,長在紅塵之外大荒野里,比紅塵中的高大了何止一倍。紅塵濁世里的老虎到了大荒野地,也就是只大點的貓兒。至於必須吞吐靈氣的奇木、異獸,更是根本不會存在於濁世。
紅塵之內,儘是弱雞。反過來說,至弱之物,也只能在紅塵中生存。
「但是,地靈初生之時再怎麼柔弱,它也是天地靈氣所鍾之物。濁世的靈氣再怎麼稀薄,都必定會受它的擾動,因它而生異動。還有,地靈那樣的奇異之物,沒有靈氣滋養,只靠每天吃幾頓飯便能生長壯大?天下都沒有這個道理。」
元嬰們並不知道地靈是什麼,也不知曉它的原理(知道的話,早將它滅了,豈能容它壯大,毀滅人仙兩界。)但知道它一定會汲取靈氣,靈氣也一定會受到它的影響。
紅塵中靈氣再怎麼稀薄,沒有任何修士可以利用——但元嬰們堅信,地靈一定另有秘術。
存在於仙界各派的紅塵輿圖就是基於這一信念:紅塵濁世中,除了普通修士從靈石中汲取靈氣的正常施為,任何靈氣的異動,乃至於爆發,都必定與地靈相關。
但紅塵濁世幾乎靈氣全無,在這裡發現「爆發」,本身就是不合邏輯之事。其荒誕不經,相當於在沙漠中尋找一處河流匯聚的沼地,在大雨中找個晾晒衣服的地方。
所以千萬年過去,這些輿圖全都靜悄悄的,扔在各仙宗的樞機要地積灰吃土。
直到現在。
像這樣萬年難遇的異事竟然發生在眾人眼前,這是何等的機緣。白真人本來有心升壇講道,借這個機緣,大大地啟發弟子們一回。說不定當場便有人有所明悟、提升境界。
誰知道……
白真人說幾句便停下,待重拾話頭,又是說幾句便停下。反覆幾次,終於長嘆一聲,站起身來。伸手在空中一拂,只見一道道金光凝定不動,幾乎布滿了玲瓏閣!
這都是仙界其他宗門的金光傳訊,來自九重天上的各個不同所在,彼此相距何止億萬里之遙。
小小一個玉宗,不過是九重天上普普通通的一個世家,竟然因為此事,彷彿成了人人關注的宇宙中心。平日里絕無來往的異域宗門、從來不屑看這邊一眼的高門大派……全都爭先恐後,來信探詢。
只因為輿圖標記的地靈出沒之處是曹國,玉宗的人間供奉之地。
白真人袍袖一卷,將遍布空中的金光收入袖中。「罷了,仙界師友們如此殷勤探詢,我們要再在這裡坐而論道,今後在九重天上怕沒好日子過。」
掌門真人哈哈一笑,「正偉你既輪值掌印,只怪你命不好。該怎麼辦,你就辦去吧。」
白正偉躬身領命,「請掌門師尊指示方略。」
白真人道:「哪有什麼方略。地靈的事,不要說我們這些結丹修士,就是天人也所知不多。這倒便宜了你。不知者不罪,你就下去濁世,像個樁子一樣戳在那裡。記得擺個笑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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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正偉謹遵師命,從到此地便笑臉迎賓。問題是來人並不當自己是客,而是到此地幹辦大事。連白正偉都只得承認,人家這個態度才是正理。
位列仙班的人,到紅塵做什麼賓客?難道為了多吸一口濁氣?當然是來查找地靈的蹤跡。各門派來人要看的不是笑臉,而是線索。
偏偏這個東西,玉宗手裡少得可憐。說來說去,就只有那寥寥幾件。
「敝派已將此地方圓二百里所有人徹查一遍,皆是凡人,沒有一個人間修士,更無一個仙界之人。
「這些人全都一心一意,確認無疑:除一件事外,黑河鎮及附近地區多年來並未出現任何異常。這件異事便是近一年以前,在一處名為黑河三岔的地方,捕獲了一頭化為人形的黑熊精。
「所謂黑熊精云云,自然是下界愚民妄語。但敝派目前還無法確定此物的真實屬性。據本地人說,這黑熊精還有名有姓,叫做顧大郎。
「出手捕獲它的人姓趙名偉,出自敝派在世間的供奉宗門,名叫玉門。因它同時也是敝派血脈後人,同為白姓,世人又稱之為白玉門。
「該趙偉並非玉門修士,也未獲任何傳授,只是普通俗人,為玉門招親之事在紅塵中走動,此地人稱為趙大使。能降伏黑熊精顧大郎,靠的是玉門發給此人的幾張最粗淺的符籙。
「顧大郎被擒之後,穿了琵琶骨,關押在黑河鎮守家宅的地牢之內。昨晚它掙脫出來,在鎮守府內殺死多人,隨即逃逸,迄今未查明下落。
「姓趙名偉又名趙大使者也在被害之列,死前施放火靈符重創了黑熊精顧大郎。敝派已尋獲燒焦脫落的身體殘片若干,供各派仙師檢驗。」
若是俗世官府,要查清這些事情,少說也要幾天時間。以仙界的手段,不過彈指之間。
只花了這點工夫,又只有這點收穫,真正拿得出來的實物只有一些燒焦的碎片。
來到此地的各門派沒有一家滿意的,但對著白正偉的笑臉又不好發作,只得點頭拱手。「白仙師辛苦。敝派想再去鎮里及周圍轉轉,不知玉宗允否?」
白正偉當然一連串「言重了,不敢當,慚愧慚愧」,點頭哈腰——這就算應付了一派。接著就得應付下一撥。
然後又一撥,又一撥……
一批又一批,將這個小小黑河攪成一鍋粥。
幸好有人接過了這副擔子。
尹揚已向林永健引見了白正偉。「……這裡最初的勘察,皆是白老師提調。」
白正偉連稱不敢,「……全靠尹仙師出頭主持。接著該怎麼辦,尹仙師林仙師一聲令下,敝派無有不遵。」
林永健一撇嘴,「莫要拉扯我。我能號令的只有淬鋒門那幾個不成器的弟子,又都被他趕回去了。我光人一個,姓尹的容我在這裡看熱鬧已經是天大的人情了,還說什麼一聲令下。」
白正偉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尹揚已經笑道:「白老師說句客氣話,你也要爭辯一番,真箇不通人情。」
白正偉正跟著賠笑,尹揚又對他說道:「但白老師也嫌過於慎重了些,真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連一加二等於幾都絕不肯說。」
白正偉只有訕笑,「哪裡,哪裡。」
林永健哼了一聲,「靈氣有什麼異動,一個字也不提。反正各派輿圖上皆有標識,你們自己回家看去,是這個意思不是?還有燒焦碎裂的身體殘片也請你們自己驗去,哪怕你們真驗出個黑熊怪,那也是你們門派自己藝業不精,怪不到我們玉宗頭上。總之一推六二五,死不開口。」
林永健說一句,白正偉便躬一躬身,點頭哈腰,狀極恭敬。直等到林永健一口氣說完,白正偉才賠著小心,低聲道:「玉宗小門小派,見識短淺。雖有些管窺之見,想想還是藏拙的好。貽笑大方還是小事,只怕誤導各派尊長。還望林仙師體諒。」
林永健道:「其實是:反正我再怎麼說,你還是要親自看了才信。不如我一個字不說,由得你看去。只不過經白老師如此一說,好聽了許多。」
尹揚忙道:「總不能都像你一樣,好好的話從你嘴裡一過,字字見血,真好像淬鍊了鋒芒一般。」
淬鍊鋒芒是淬鋒門的口號。被尹揚這麼一說,幾個人都笑起來。
既然話已說開,尹揚又和藹親切,白正偉也不再顧慮,道:「林仙師教訓得好,我便將敝派的淺見向兩位仙師稟報,請伊仙師、林仙師與各派師長指正。」
說出這話,意思就是向此地主事者正式彙報,而非私下交流。這是免得有人覺得玉宗藏私,隱瞞了什麼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