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童年
我常常想回到六七歲的時候,回到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那時我還常住姥姥家。姥姥建成一座大院子,共三房四樓。一房本想當做小商店販賣些東西,後來因著診所十分忙碌便關閉掉,改造成了鍋爐房;一房當作倉庫,擺放各種物件;一房是熬煮中藥的地方。
樓有四個,一個單獨而立,樓上房間住著小舅舅。另有三樓相互連通而形成的樓房,是給閨女們住的。後來閨女們逐一搬走,小舅舅就在裡面養起了烏龜、狗狗。等龜死狗丟后,姥姥又將之改造成養老院了。最後一個樓房是單獨存那些怕被日晒雨淋的藥材的,樓上裝著藥材,樓下裝著姥姥自釀的葡萄酒——
回想當年,姥姥家最右邊的天空鋪滿了綠色的葡萄藤,每到成熟季節,大串的紫葡萄掛在其中,長得年數多了,葡萄藤竄到隔壁院子里,兩戶人家的孩子就吃著這酸甜的葡萄長大,等到我們長了幾歲,葡萄也從酸甜可口變成酸地掉牙了。常常有吃不掉的葡萄跌落爛在地上,姥姥十分心疼,便買來冰糖自己釀起了葡萄酒。葡萄年年長,姥姥年年釀,如今最初的一批葡萄酒也有十幾年了!逢年過節,有親朋來到,姥姥便會拿出葡萄酒作招待。
小時候我對這酒饞得不行,向大人討要反會遭到拒絕:「你小孩子家家的喝什麼酒,等你長大了再說吧!」深紫色的液體帶著泡沫,在杯子里被搖晃著喝下肚,空氣中滿是葡萄的香甜和淡淡的酒味。但當我真的長大后嘗過葡萄酒後,卻對這東西沒了興趣,既苦也澀,一口就醉紅了臉,根本沒有聞起來那般清香甜人。
除了葡萄,姥姥家院子里還有李子樹、桃樹、櫻桃樹、杏樹,都是當年建起這個新家后,姥姥在當院親手種下的。每到春夏,果樹們結出花苞、然後在某一個清晨里突然綻放,漫院都是嬌嫩的花色,有白有粉有綠,各色齊爭彩!空氣中瀰漫著甜意。
再過些時日,果子們掛上枝頭,杏李、葡萄還是酸澀帶苦,唯獨櫻桃不苦,我和姐姐就在當院里摘來櫻桃吃。櫻桃不止有紅色,還有白色的,但這白色很是稀少,於是我倆往往為了爭奪白色櫻桃而吵打起來。櫻桃樹往往成熟很早,吃櫻桃時隨口就將核吐到地上,來年開春又長出一顆新樹,或是採摘不及櫻桃爛在樹下,明年又長出一顆來,所以櫻桃樹總是很多,吃不過來。
杏子要先於李子成熟,且成熟的明媚,它們一個個掛在樹梢鮮黃鮮黃的,大人們就會拿個杆子在樹枝上打來打去,我們便在地上拾起,在衣服上擦擦就吃下,甜甜軟軟糯糯的。李子也不肯讓位,緊接著一周左右就完全成熟,個個有小孩拳頭那麼大,一咬滿是汁水,甜裡帶著一點點解膩的酸,果肉大而果核小,吃上兩三個就差不多飽了。
桃子總是最後成熟,長得也小,但摘下來吃著味道還是很甜的,我對此印象不深,因著後來姥姥嫌棄家裡土地是磚頭鋪就,但在下雨天還是會有泥土從磚縫裡洇出,很是泥濘,所以便找來施工隊修起水泥地。由於院中樹木太多不好施工,姥姥便叫人砍去了那顆桃樹並大批櫻桃樹和杏樹,肆意蔓延的葡萄藤也被揪掉大半,限制在了一方土地中。
最後只留下兩顆杏樹和一顆李子樹,院子空落不少,讓我有種清冷的錯覺,很是不適且憾然。
小姨說,我從小就是個急性子,姐姐卻是個慢性子。兩三歲時,我們去陽台里玩完了從陽台里往回爬,姐姐爬上去后就一直坐在窗檯的邊緣上歇息,我連催她好幾次也不動彈,急得我一腳給她踹了下去。她被踹到櫃檐邊上,撞壞了鼻子上的筋,血流了滿臉哇哇大哭,是姥姥給她按住傷口緊忙帶到醫院做了縫合,至今鼻樑上還有一道細細的疤痕。或許我們就是那時結仇的。
我和姐姐總是為些小事爭打,大人們只道是小孩子打鬧,出不得什麼事情便也不管。我那會還屬於外向的性格,特別喜歡找人說話,沒事也能聊倆點那種,而我姐姐卻十分討厭別人總在她面前轉來轉去,我又總認為她是我姐姐愛黏著她玩,所以更招她厭惡,於是便總打架。
我二人幾乎是從小打到大的,她沒少摳過我的臉頰脖頸,我也沒少撓過她的臉蛋手背,我們誰的手中都沒少背負對方的秀髮的命。但當我們長大兩三歲后,雙方都有了身為一個體面孩子的自覺,不會再玩那種把對方頭髮揪的亂七八糟的把戲了。
我們總是一起成長起來的,譬如一塊玩電腦、一塊和隔壁兄妹玩耍、一塊走去大老遠的食雜店給姥姥買塊豆腐或洋蔥(因為我們誰也不願獨自去,而另一個人在家歇著)。我們會發現好吃的然後一起分享,魚骨頭、石頭糖、速食麵和辣條,那時候我們一起吃了許多好吃的小零食——購買零食的錢財,總是姥姥資助的。
我們時常出去玩耍,有一次,她帶我去大道上騎自行車,她在前面騎,我在後邊跟。道路很窄,我們盡量沿著邊緣騎行,車輛從身旁來往。突然,一聲巨大的喇叭聲從身後傳來,我嚇得心慌手開始左右抖動,身形不穩一下子連人帶車摔在地上,藉此看到身後一輛大車駛來——大車稍稍偏轉,輪胎貼著我的鞋底開過。
我嚇呆了,心臟砰砰彷彿要擊破胸膛。
姐姐也嚇呆了,她幾乎要哭出來。但她比我早些反應過來,撂下自行車就來扶我,我顫抖地雙腿無力幾乎站不起來,全身倚在她身上,顫不成聲,腦子一片空白,只知道重複叫她:「姐……」
她眼圈通紅,連拍我的頭和背,「別怕。」
那次事件讓我再也不敢騎車上道,對於汽車尤其是大車產生了巨大的恐懼心理,很多年都不敢自己過馬路。但也讓我對姐姐更加親近與仰慕,雖然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的關係都只是我單方面的對她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