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姥姥2
姥姥的執拗讓她眾叛親離,但也同樣是姥姥的執拗成就了姥姥干一行,行一行。可以說,姥姥最大的特點就是執拗。
姥姥能賺錢,也願意給我們小輩錢,每每我們去到姥姥家都會收穫一兩百塊大紅鈔票。高中之前,我們還很喜歡去姥姥家,可隨著我們年齡增大,也同父母一樣越來受不住姥姥的話語折磨,即便一周去一次就能收穫兩百塊,我們也不再樂意前往。
好在那時姥姥還有自己的活動,她自己出資建起一座分教會,為分教會購買幾輛車,用來接送教眾,帶著以前的、后招攬的教眾們天天去禱告,這種禱告不是必須去的,只每周末必要去做禮拜。加之姥姥操辦的敬老院、小診所,她仍舊是很忙碌的。
可後來,我們長大,姥姥老了。從前她會騎著自行車去教會,後來,她蹬不動自行車,不得不登上自己購買的接送車。她以前上樓梯健步如飛,如今一步一頓,但我若上前攙扶,她必然迅速收起手臂,不許我碰。我便知道姥姥是不服老,後來一直小心維護著她的自尊,她能做到的事情我不再插手。
上大學之前,我對於姥姥還是很敬愛的,一月中偶爾去姥姥家一兩趟,再購買上一堆零食飲料。姥姥很愛吃這些東西,肉鬆餅、黃瓜味的薯片,可樂,還有一家熟食店裡的涼拌菜、鹵干豆卷。有次我吃到一種凍干香菇,頓時驚為天人,網購給姥姥買了一袋,她吃著也很好吃,我便要再購買幾袋給姥姥屯著吃——
可就在這會兒,姥姥總覺得自己身上沒力氣,手腳總是發麻,同時體重不知怎地一下子減輕掉二、三十斤。她一直沒有告訴我們,只是每日禱告,想著耶穌會保佑、治癒她,堅決不去醫院。還是一次大姨身體不適,回姥姥家想取一方湯藥喝,這才發覺老太太模樣大變,整個人瘦得和以前判若兩人。
大姨詢問得知姥姥身體不適,當即要帶她去醫院。
姥姥說不,不論說啥都是拒絕。
大姨的性子隨了姥姥,暴躁得很,加之擔憂在心,再不顧姥姥的抗拒,扯著姥姥去到醫院檢查。結果下來,糖尿病三個加號,醫生說這很嚴重。
當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痛得狠,我想我不該給姥姥買那麼多零食,大多是澱粉、土豆,還有可樂這種糖分超高的東西,涼拌菜里也是放了不少白糖調的酸甜口。我認為姥姥三個加號裡面有我的一份罪過,這才導致姥姥成如今瘦削的模樣。
姥姥就總會安慰我,說那是她喜歡吃的,叫我別難過,說她這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彷徨惶恐,也不知如何補償,竟生了少見姥姥,難過就會少掉,如縮頭烏龜一般的想法。
可後來我才明白,親情是一種牽絆,對於姥姥來說,我並沒有做錯事情,而即便我做錯了什麼,她也不會計較任何,最好的道歉,就是陪伴。
即將高考那會兒,姥姥給我和二姨姐姐禱告,她說神會保佑我們考上理想的大學。我和姐姐面上不表,內心卻很是無奈,因為我們都成了學渣,成了曾經的自己最不希望的樣子,小時候笑著說要考北大清華,可現在,考個專科都怕上不去。但我們又不想走單招,十幾年辛苦讀書,總不想連一場高考都沒體驗過就離開。
後來呀,雖然我們沒有考上本科院校,但也的確選上了各自喜歡的專業,也走向各自理想的道路。姥姥總會笑著說,我就說上帝會保佑你們吧,看,都考上理想的大學了。
我們不會和姥姥糾正大學和大專的區別,我也漸漸學會了無視姥姥嘴裡的神、主、耶穌。我離開家鄉去遠方念書,姥姥留在家裡,等待著外孫女的歸來。
我想,那一定是段艱難等待的歲月。女兒們因她信教和她反目,偶爾一月能去一趟;兒子自小被寵壞,回家就是要錢,住兩天就再走,若是不給錢便同姥姥吵鬧;外孫自小不同她親近,且學習優秀,一直忙碌,一年能去一趟已屬不易;唯二的外孫女也從此踏上他鄉路途久難歸。
一個老人,坐在窗邊長椅,桌上擺著一白罐粘稠黑膏藥、一疊白布,她雙眼渾濁,用木棍刮一勺膏藥蹭在一張白布上,再將白布疊起。她動作慢慢悠悠,頭頂的鐘錶滴滴答答,窗外的太陽偏偏斜斜,空氣中散發一股好聞的膏藥味道並著一股清冷氣息。
日子就這樣簡單的,而平凡的過去。
終於,一學期結束,室友們笑著約定放假后的第一天、第二天在市裡玩耍,去遊戲城、去唱歌去吃飯。
我姐放假比我早,她在回家的列車上問我什麼時候回去。我說,大後天就回去。
下午,我就收到姥姥的電話,她在電話里問我放假了嗎。我笑著說放假了。
我聽出她聲音中的歡喜,「是嘛,那你啥前能回來呀!」
聲音中的思念,叫我不由頓住了,直到姥姥再次發問,我才開口:「後天,姥姥,後天我就回去,回家了就去你那。」
姥姥笑著說好,說她準備了豬肉、牛肉,就等我們回來做著吃,又說我姐已經到家啦,叫我快點回來,兩個人一塊吃好吃的。
我連連應好,掛下電話,就和室友們商量,今晚唱歌、明早去遊戲城,再吃個飯,明晚我就坐車回家。
我進到姥姥家中時,姥姥早已從手機中得知我正向這趕的消息。她鍋里煮好土豆牛肉湯、豆角炒豬肉,又特意買了兩隻大雞腿、幾條茄汁魚,外賣了兩盒大蝦水餃,燜好一大鍋米飯。
待看到我,她雙眼流露出喜悅的光芒,直接叫我和我姐去吃飯。兩個孩子在桌上慢慢的吃,姥姥更不著急吃,她連連問我們在學校的生活,問我們有沒有被誰欺負,問我們吃的好不好,問我們學了些什麼,問我們有沒有搞男朋友。
她想得知我們的一切,她想繼續陪伴我們成長,她想看我們從小到成家立業甚至到老,她甚至,開始減少在我們面前談論她所敬仰的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