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論武
公子營帳前的空地上,數十位工人正在按照姜衛的吩咐忙碌著。星軌儀的安裝布置相當繁瑣複雜,木質的底層基座,折光的星盤,星軌的本體,以及數道瑣碎的程序,星軌儀的各個部件又是需要輕拿輕放,不能有一點點的破損,於是這些工人都格外的小心。
姜昭被太叔祖姜衛牽著,正坐在空地旁的一張席子上。工人的修建過程還要一段時間,姜昭便被姜衛拉到了一旁,爺孫二人說著一些家常。
「太叔祖……」姜昭聞著空氣中的一直沒有散去的血腥氣與酒氣,有些為難的開口道:「您的傷口真的不需要包紮嗎?而且……您喝的太多了吧。」
姜衛與姜昭的身前,還有一張小案,上面安照姜衛的吩咐,擺放著各類果品、肉食、熱湯、以及……一大壺的酒水。
姜昭雖然年幼,但卻還從南狐恪的口中得知,酒這東西,有百害而無一利,尤其是對身體虧損的老人而言。
「無妨,杜康之物,剛好借之用以調養身體。」姜衛又飲下一杯,讚歎道:「不錯,是上好的鄭地佳釀,再給我送一壺來。」
這一下,倒是把姜昭看得心驚肉跳,姜衛手中的酒杯是一副青銅大酒爵,這一口下肚子去的量怕是不少。
姜衛看著姜昭的樣子,笑著摸著他的頭,緩緩說道:「你太叔祖不是一般人,真的,不要笑。我三十歲的時候就已經達到內外兼修的體魄,呼吸之間的氣息隨著五臟六腑而動,筋骨如同韌銅,肌膚如同金鐵,不要說這一點點皮外傷,就算是鐵刃刺入體內,傷到五臟六腑,對我而言也是小事。」
「和鐵面叔叔比起來如何?」
「和誰?」
姜昭鄭重的說道:「武瑕叔叔。」
這一下,姜衛的老臉有些掛不住了,只能悻然道:「這個嘛……你太叔祖當初也是天賦極高了,但我的內外體魄畢竟還是靠著當初無數的資源堆砌出來,和武瑕這種無數生死之戰中摸爬滾打中崛起的殺才比起來,恐怕還是比不上。」
「武瑕叔叔很厲害?」
「相當厲害。」姜衛似乎覺得說錯了什麼,又重複了一遍,「不,應該說是非常厲害。起碼在技擊武學上,我是沒有見過有誰比這個荊楚蠻子的天賦來的更好。」
姜衛一把抱起姜昭,讓這個孩子坐到自己的膝蓋上,「武瑕這個人我了解過一些,原名叫古瑕,出身荊楚的一個不入流的小士族,年少好遊俠之事,後來靠著一部不知道從哪裡外家鍛體古經,居然被這個武學天賦驚人的蠻子硬生生的闖出了一條通天大道。」
姜衛看了一眼國君大帳的方向,默默說了一句,「吐息之間一氣橫通內外,五臟六腑強如虎猙惡獸,筋骨韌如玉鋼,肌膚堅如隕鐵。這樣的境界,明顯比你太叔祖要高出很多啊。」
姜昭聽不懂這樣複雜的話,但從太叔祖的神色中,他能夠推出自己那位鐵面叔叔是個何等厲害的人物。
姜昭莫名的鼓起了一股勇氣,向自己的太叔祖問道:「我能和鐵面叔叔學習嗎?」
姜衛看了一眼這個孩子,似乎在奇怪他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我。」姜昭的語氣有些低沉,但還是咬牙說道:「我想和武瑕叔叔學習武道技擊之道,我也想成為武瑕叔叔那樣的人!」
姜衛眨了眨眼睛,然後摸了摸鬍鬚,「我看看吧。」
姜衛抬起姜昭的右臂,然後用兩根手指反覆的捏按著手臂,另外一隻手臂按住了姜昭的胸腹位置,然後仔細的查探著。
片刻后,姜衛有些失望的搖頭。
「太叔祖?」姜昭小心問道。
「孩子,你知道我和武瑕所學習的武學代表著什麼嗎?」姜衛看了一眼姜昭無辜的眼神,自言自語的答道:「尋常軍卒、遊俠、武士,所學習的不過是技擊之術,劍戟斧矛之類的兵器技法,最多也不過是加上騎術與射術。但這些只是強身健體,打熬筋骨,練習一些兵刃之類的動作,算不上是武道。」
姜衛抬起一杯酒水,下肚后說道:「但真正的武道卻不是如此,我和武瑕兩個人,我主修由內而外,調息五臟六腑,然後以五臟六腑溫養四肢百骸,達到內外通達的境界。而武瑕則是由外而內,鍛打筋骨肌體,磨礪出一副刀槍不入的身軀,然後以身軀血肉反哺五臟六腑,到達返璞歸真的境界。」
「但是……」姜衛有些惋惜的看著姜昭,「無論是這兩種方法,都需要體魄健康之人。如果打算由外而內的修鍊,那麼必須肌骨健康,如果是打算由內而外修鍊,則必須要五臟六腑健康。」
「那我哪?」姜昭問。
姜衛嘆息道:「骨血脆弱,沒有辦法承受未來打敖筋骨,心肺暗虛,沒有辦法通過吐息之法調息五臟六腑。基本上……是斷了武道之路。」
「斷了武道之路!?」姜昭大驚失色,「聽說父親和二叔年幼時也是病體纏身,二叔更是自幼就是雙耳失聰,但都被太叔祖以方外秘術的手段醫治好了啊!?」
「方外秘術……」姜衛沉默了片刻,然後嘆道:「方外秘術之所以被稱為方外之術,自然也不是萬能之道。你的二叔當初患的是頭疾,原因是年幼之時玩耍不慎跌撞在了木案上,血淤入腦,所以導致的雙耳失聰,而我也只是以利刃切開了他的頭骨,取出血淤后以秘術療傷而已。」
「至於你的父親,他當年來我這裡遊玩,我診療了一番,他只是貪食導致胃寒而已,我開丹爐為他調製了幾幅湯藥,便治好了胃寒之症,連秘術都沒有用過。而你說的那些,不過是市井街頭以訛傳訛罷了。」
姜衛有些苦惱的摸了一把鬍子,說道:「天下之人千萬記,人人有所不同之處,武道修習之事,又是因人而異。但總體來說,還是和三件事有關,天生體魄、財帛資源、機緣悟性。」
姜衛嘆道:「我先為你解釋后二者是何含意。所謂財帛資源,是因為習武之事耗費甚多,尋常軍卒武人也需要三餐食肉以補充身體的消耗,需要購買各式各樣的武器,這就是為什麼大多數的武人都是出自氏族豪門,因為財帛的需求,讓高門氏族掌握了武力的壟斷!而像我當初武道上的修習,更是可以用奢靡二字來形容,以珍貴藥液輔佐鍛體,由陰陽家名師為我調理五臟,教授我劍術的師父無一不是成名的劍客,修習的典籍也都是千條萬選的上等養氣之法。天下之間能用得起如此奢靡的修鍊之法的人,也不過寥寥八九人而已。」
「而機緣悟性,則是天地為所有人留下的一絲機會。就拿武瑕這人來說,他的悟性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從一本半殘的古經入手,最後走了一條通天大道。入險境得寶典是大機緣,識寶典而後又另闢蹊徑,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這是大悟性。從這一點上來說,我遠不如他。」
姜衛平靜的伸出一根手指抹去姜昭的淚珠,說道:「對於你而言,自然不會缺少財帛去源源不斷的供應武道的修習,哪怕悟性不好,也可以通過名師指點或者奇珍異寶堆砌出一條通天大道!但可惜……你的體魄天生不適合武道修習啊。」
「天生的體魄各有不同,就如同你的學伴,那個鄭氏小子子光就是一等一的好苗子,據說六歲時就已經奔走十餘里而依舊面色不變,氣息平和,這說明他五臟之中的心肺極其強大。而他常常與鄭氏馴養的熊魁互搏,一天下來也絲毫不覺得肌骨疲憊,這說明他的肌肉筋骨也是遠強於平常人等啊。」
「那我哪?」姜昭問。
「氣血循環不暢,呼吸之間斷續,這是先天而來的病症,心肺有暗疾。而你的筋骨暗弱,骨如脆枝,筋肉疲軟……」姜衛依舊不緊不慢的說道:「基本上,等同武道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