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溯
一處無盡歲月,無垠空間之外的世界里,天空是死寂不動的災禍之像,大地與蒼穹之間的萬物都呈現出一種靜態到了極點的狀態。
塵埃、空氣、光線、聲音、事物,所有的一切都靜止在了這個時空之外的世界里。
姜昭疲憊的眨了眨眼睛,卻是抬頭看到一抹灰暗死寂的畫面。
這是哪裡?
回答姜昭問題的,是一處深埋在自己記憶中的樓閣。
樓閣不高,卻修建的古樸莊嚴,柱樑都由特殊的紅色大木修成,一片片雕刻出紋墨雲龍圖的瓦片覆蓋整個穹頂,在樓閣的大門前,兩具高大的石像豎立於此,一尊是手持利劍大盾,四臂三目的泰山護山神泰安君,一尊是腳踩靈龜,雙手合十,作悲天憫人相的東海護海神水雲姑。
東泰國的主流信仰以羲和為尊,但各大廟宇依舊陪祭了一些大虞正神,如上社君、下稷君、海安尊神、大水正等。而眼前的一尊泰安君怒目持劍像與水雲姑腳踏靈龜悲憫像在東泰國的文化中分別代表鎮與守的含義。
持劍立盾鎮妖邪,靈龜悲憫守安寧。
姜昭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了……是東泰姜氏的故都,是姜氏現在的祭祀之所,是季丘的核心地點,是……姜氏家族歷代祖先的靈位所在。
在他出生的那一天,他被宮中的女官從父親身邊抱走,清理乾淨後來到了這處大殿之內,希望自己可以得到姜氏先祖的庇佑。
姜昭還記得那個夜晚,或者說他記得從出生之後到現在的每一個夜晚。那一天,太叔祖姜衛神色不安的抱著他走進了這處大殿,而自己的父親則帶領著近百位公卿跪拜在這處供奉先祖的大殿之外,默默的等候著。
姜昭還記憶得起那個低聲細碎的聲響,守衛大門的軍卒在說、跪拜在地的公卿在說、低頭站立的女官在說、神色複雜的史家在說,除了父親、太叔祖、和自己外,每一個人都在共同低語著一個名字。
鬼星。
姜昭莫名的抬起了頭望向了正北的方向,看著灰沉死寂的天空,在整個灰色基調的世界里,正北的方向卻有一顆紅的像是沁血一樣的星辰。
它懸挂在正北的星空之中,在它的周圍,沒有任何一顆星辰作為陪伴,它就像一個永恆的孤獨者一樣,帶著猩紅的光芒,沉默無聲的懸挂在北方。
突然,姜昭好像明白了自己現在是哪裡,他猛的衝到了樓閣之前,用力的推開了大門。
大殿的最上方,供奉的是一副綢布畫卷,上面繪製的是一位隱藏於各色雲霧之中的老人,而這封畫卷的四周,歷代東泰國國君的的名諱都用一枚小小的銅製小片記錄,懸挂在四周的樑柱之上。
一處懸樑的下方,一塊玉璧擺放在供桌之上,上面繪製著短短的一句話。
「大虞九百二十年夏,姜衛祭。」
這裡是他出生的那一天,這一天是大虞九百二十年的某個夏天,一顆紅色的星辰從北方而來,群星避讓。
巨大的恐懼突然從姜昭的心底升起,讓他感到一陣的頭暈目眩,幾乎是要喘不過氣來的壓抑感滲入了他的每一個毛孔。
這是六年前?!
這是六年前!?
姜昭不安的望著四周靜態的物體,銅牌、畫卷、柱樑、雕繪……每一樣曾經歷歷在目的物品如今都已經化為了他的恐懼之源,這到底是哪裡?
「在好奇這裡是什麼地方?」一隻大手從背後按到了姜昭的肩膀上,平和卻有力的按住了他,「我倒不是太過好奇這裡是何處,但卻也很好奇天上的那顆紅色星辰到底是何物?盡然讓我一絲晦靈清醒了過來。」
感到了背後一隻突然出現的手臂后,姜昭立刻回過頭去,隨後幾乎是要暈厥了過去。
姜昭的背後是一名衣著古怪到了極致的男子,一身簡陋至極的獸皮,一頂灰暗色的骨冠,一隻手臂搭在姜昭的肩膀上,一隻手臂握著一圈骨串。
男子不算高大,卻有一種蒼老且威嚴的感覺,就像太叔祖……不,那是一種比太叔祖姜衛更加威嚴莊重的氣勢,就像一個跨越了無盡歲月河流的帝王來到面前一般。
「您是……」
「我的名字嗎?」男子指了指自己,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名字這種東西,我倒是有不少,溯君,宙溯,三目大尊……零零碎碎的,怕是有十幾個名號,你叫我一聲紋弈就行,這是我的本名。」
「紋弈?」姜昭想了想,然後搖頭道:「聞所未聞。」
「那倒也是,既然大虞這個國家都已經傳了九百二十年了,我這個死在虞初的無名者,還有幾個人會想到我哪?」紋弈突然走進了閣樓之內,坐到了那塊姜衛刻下的玉璧之前,伸手撫摸道:「大虞歷九百二十年夏……已經八百多年了啊。」
「小後生,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男子的手收回后,又再一次看向了姜昭,「你與這位姜公是何關係?」
男子伸手所指者,恰好是那副畫卷。
「我名姜昭,東泰國君嫡出公子,姜公是我先祖。」姜昭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姜公之後嗎?」紋弈有些苦惱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孩子,然後大笑道:「那你我可真的是大大的緣分啊。」
「緣分?」
男子笑道:「大大的緣分啊,當初大虞定鼎天下的戰役,發生在逐鹿之野上,你們大虞的先祖帝舜與他最大的敵人玄桀進行了一場惡戰。玄桀為了求得鬼神、先祖、天地的保佑,分別向鬼神祭祀了數萬奴隸,向祖先的陵墓埋下了數萬人俑與財玉,最後虔誠的向天地焚燒了無數的珍貴器具,然後跪倒在了天地之間,祈求著勝利的降臨。」
「停停停!這和我先祖有什麼關係?」
「別急,慢慢聽就是了。」男子似乎相當的健談,繼續說道:「而作為帝舜那一邊的領袖人物,姜公卻沒有做出任何祭祀的舉動,而是……」
「而是什麼?」姜昭好奇的問。
「姜公豎立起了一座祭台,卻沒有擺下任何的貢品,而是端正衣冠之後,向諸夏的先賢禮拜,斥責了暴君玄桀的殘忍,陳述了自己的君主帝舜的起兵的目的,而後又來到了關押戰俘與奴隸的大營之中,親手為他們解開了束縛,並誠懇的請求他們為了天下大義站在帝舜的在一邊。」紋弈站起身,踱步到了畫卷之下,「最後,姜公以牛羊豬三種牲口祭祀天地,在祭祀的禮儀結束后,又和眾人分食了這些食物。」
紋弈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姜昭,平靜的說道:「這一切,都被我在了眼裡,所以很疑惑。」
姜昭點點頭,表示了認同。他雖然並沒有感到疑惑的地方,但現在這種情況,他又實在是不敢和這個古怪至極的紋弈說反話,無他,眼前這個衣著怪異的男子,實在是有一種讓自己壓抑的威嚴感。
「於是,我做了一個很好笑的事情,我化作了一個砍柴的凡人來到了逐鹿之野,來到了帝舜軍的大營,親自見到了你的祖先——姜公!」
姜昭瞪大了眼睛,顫顫巍巍的吐出一句話來,「您是……逐鹿三問中的那個樵夫?」
紋弈點點頭。
姜昭猛的脫口而出:「那你豈不是已經九百多歲了?!」
紋弈搖搖頭。
「九百多歲?只不過是我生命的一個零頭罷了,我從混沌中來,化為一顆金色巨卵,孵化了九千年,成長了九千年,後來又成神了九千年。」
「老夫本名紋弈,乃是天生的神祇,居住在光陰河畔的一顆神木之上,受眾生膜拜無數歲月,司掌時光逆順,光陰回溯,哪怕是大虞剛剛立國之時,也將我立為九十九正神之一,尊號:宙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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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國君公子的營帳,自然不是一座小小的帳篷那樣簡單。以一處小帳為核心,周圍還戍衛著近百甲士,大大小小的幾處營帳內,都駐紮著不少來自東泰國宮廷的強悍武士。
今夜遭遇強襲,公子小帳周圍的防禦何止加強了一倍?現在里裡外外,數百甲士按照姜衛的吩咐把這處小帳緊緊包圍在了一起,三步一崗,崗衛手持大弩,對準來來往往的可疑人員,五步一哨,哨騎跨下快馬,身背強弓,圍繞公子的小帳而行,十分警惕。
遠處,一輛陰冥之氣環繞的馬車卻無視了眼前的這一切,緩緩向著姜昭的小帳而來。
負牙與狁姑,終於悄無聲息的來到了這裡,為殺姜衛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