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結束
溯野
在季丘的山頂之上,姜衛一個人沉默無言的正坐在一處祭台之前,身前是一卷整張白色羊皮製成的大號捲軸。
他在書寫,並非以筆墨,而是以秘法的力量書寫,以自己的精神化為刻刀,將自己大腦之中的東西留存下來。
他的大腦之中,留存有一團沒有形制,沒有結構,沒有體系,一切都是混淆於一體的知識,那是一股龐大到他自己也難以想象的知識,和這股知識相比,自己近百年的閱歷就如同一滴海水和浩瀚無窮的大海相提並論。
甚至,以他的智慧和大腦,也完全沒有辦法解讀或者觀看這股智慧的一星半點。
對姜衛而言,這股如同浩瀚大洋般的知識就是一個隨時會爆裂開來的炸彈,就是一團攪合在他的大腦之中的致命毒藥。
無奈之下,姜衛只能以特殊的秘法將其記錄下來。
眼前的白色羊皮上,姜衛兩隻染血的手指飛快的書寫下一道又一道的奇異符籙,這些符籙以他自身的血液為媒介,以姜衛的記憶作為載體,最後將那股龐大浩瀚的知識一點點的從姜衛的大腦中剝離出來,然後記錄在這羊皮之上。
作為一名傑出的星相師與秘法大師,姜衛的求知慾是旺盛且貪婪的,那股龐大的知識,哪怕自己完全無法解讀,哪怕自己只能觸摸到一點點微不足道的邊緣,但他依舊感覺的到,突兀的出現在他腦海中的知識,簡直是……
高如群星!
那是自身無法琢磨與理解的事物,是超越自己想象與現實的存在,對於一個星相師而言,高如群星,這是姜衛可以做出最好的比喻。
他無法容忍這樣的一份「恩賜」被拋棄,但也沒有把握拿自己的生命來冒如此大的風險,於是他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秘法——汐鯧之術。
汐鯧是一種異獸,記載於古書《天地經》之中,據說以人、畜、鳥、魚等生物的喜怒哀樂為食,生活在蝻水之中,有九個身體,一個頭顱,七十二隻眼睛遍布全身。
而汐鯧之術,則是模仿這一異獸的行為,將人不需要的喜怒哀樂等情感從內心割裂開來,以求達到內心平靜自知的境界。而姜衛現在所進行的,則是更進一步,直接了當的切割下自身的記憶,並用這部分記憶作為載體,將那股龐大的知識記錄下來。
這股知識與承載它們的記憶一起被姜衛切割開來,一點點的以符籙的形式紋刻在了這張羊皮捲軸之上,只要到了合適的機會,他自然有足夠的時間進行解讀。
血淋淋的雙手每一次書寫,姜衛的大腦都要輕鬆幾分,那股龐大的知識被一點點的清理出去之後,他才感覺到整個人都要好受一些。
在剛剛莫名的接觸到這一神秘的「神明」之後,這些東西就如同爆炸一般的從自己的大腦之中湧現出來,他甚至來不及反應過來,就險些被爆掉了腦袋。
隨著最後一道符籙的刻下,姜衛重重的鬆了口氣。
現在,他大部分有關於這一次「旅行」的記憶與那股龐大的知識一起被封印進了這張羊皮捲軸之類。
姜衛撫掌大笑道:「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啊!」
對於姜衛而言,探尋神秘隱星之時,居然會出現如此詭異的變故,而詭異的變故之後,卻又會得到如此豐厚的回報!
不久之後,姜衛這次占星過程中大部分的記憶都會消退,但他為自己的內心留下了一個極其強大的暗示。
解開捲軸,解讀捲軸!
按照這樣的辦法,他就可以循序漸進的一點點的解讀這捲軸之上的知識,一點點的獲取失去的記憶。
「咿!」
姜衛突然抬起頭,看了看四周。
天穹上,那顆紅色的隱秘星辰已經消失不見,而作為「世界的畫卷」的溯野,漸漸的出現了一絲色彩。
灰褐色的天穹,死寂的四周,沒有一絲一毫動態之物的溯野,開始了像正常世界靠攏的跡象。
溯野是什麼地方!是世界的畫卷,一切歷史曾經發生過的事、物、地點都會這裡留下一副畫卷。所以這裡不是真實存在的世界,這裡只是世界紀錄下的一副畫卷而已。
可就在此時此刻,世界的畫卷開始了向正常世界的靠攏……
換句話說,就在捲軸寫成的那一刻起,溯野開始了……崩潰!
姜衛神色凝重的自語道:「羲神在上啊!」
……
季丘山腳下,原本平靜的紋弈突然猛的起身,慌亂的看了一眼四周。
作為宙溯君,時間之神,他對於溯野的感知比如何人都要來的敏銳,在他的目光之中,一股混亂到極點的力量穿透了溯野與世界的界限,讓原本涇渭分明的兩個地點出現了重合。
作為「世界的畫卷」,自然不可能和世界本身重疊在一起,因為畫卷只是一個記錄者,是一副天地的刻印之物,而當「畫卷」與「本體」之間的阻隔被刺破時,畫卷自然也不復存在。
溯野……正在走向終結。
紋弈驚恐了,這是自他誕生以來第一次流露出這樣的情感,他沒有因為生死抉擇而困惑過,沒有因為身死道消而悲痛懼怕過,他活的太久了,久到他足以淡漠的態度看著世間一切眾生包括自己的沉浮。
但溯野,是源自世界的一副畫卷啊!
姜昭好奇的抬頭看了一眼驚慌失措的紋弈,問道:「怎麼了?」
紋弈苦澀的笑了笑,「沒什麼大事,就是我們……不,準確說是你可能要死了,畢竟我已經是一個死「人」了,總不可能死第二次了。」
「我?」姜昭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為什麼我就要死了。」
紋弈苦笑道:「溯野現在正在……走向崩潰,如果你要是修習過類似宇宙類的秘法,那面你應該懂得這是什麼意思,可惜你沒有。所以我只能大概給你解釋一下。」
紋弈湊到姜昭的身前,用嚴肅的語氣說道:「我們現在身處一副畫卷之類,這幅畫是光陰之河沖刷世界萬物后留下的痕迹,而現在,一雙不知名的大手準備把這幅畫……」
姜昭咽了口唾沫,回答道:「準備把這幅畫給撕掉?」
紋弈點點頭,然後指了指四周。
而現在,我們就在這幅即將被撕毀的畫中。
隨後,紋弈伸出一隻手,點了點面有苦色的姜昭,笑道:「但我還是能試著救一下你這小後生。」
說完,紋弈盤膝坐到了地下,雙手攤開於膝前,擺出了一副平和的姿態。
「回溯四極,逆宙而行,太行之虛,大無之境。」
紋弈吟頌著一曲莫名的古韻詩詞,聲音如同來自太古的洪荒大地,蒼涼且悠長,好像一個孤獨的神明站在世界的一處,默默的頌唱。
「小子。」紋弈的聲音突然在姜昭的耳中響起,「我想要拜託你一件事情。」
姜昭立刻像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
「小子,我紋弈曾經欠下「姜」一個人情。」紋弈低語在姜昭的耳邊回蕩,「而你的祖先「姜」則是欠下了我一個問題。今天我還了人情給你,但我希望你能把欠下的答案給我。」
「什麼樣的問題,我怎麼把答案給你?」姜昭突然急切的大叫道:「你倒是說清楚啊。」
紋弈大笑道:「沒關係,你只要按照你自己的感覺,你自己的意願過完這一生,那麼我就可以獲得那個答案。」
……
后營戰場上,子光正在進行這一場旁人難以理解的戰鬥。
那是涉及於靈魂深處的戰鬥,無窮無盡的死寂力量正在逐漸的滲透入他的靈魂之中,等待著將他的靈魂絞殺殆盡為止。
痛,這就是子光目前最能直接體會的一種感覺。
從身體的最深處——靈魂開始,無窮無盡的痛苦在自己的身體內蔓延開來,這是不同於切割血肉、折斷骨頭一樣的疼痛,也不是源自內心的悲傷與痛楚,而是一種由人類靈魂受創所產生的痛苦。
如同剜骨鑽心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
岐山御上,子光如同一個瘋子一樣的撕咬著自己的一塊衣袍,雙手緊緊的抓住自己的手臂,指尖的指甲已經深深嵌入了血肉之中。
痛、痛、痛……
岐山御的車廂內,年輕的子光已經失去了掙扎的力量,只能蜷縮在車廂底上,竭力的控制住自己。
子光的一隻眼睛已經完全睜不開了,另外一隻眼睛也已經因為充血出現了虛影與昏黑的光影。但他依舊睜開眼睛,看著岐山御外的那個眼睛。
無窮的黑暗之中,唯獨一隻金色的眼睛。
它靜靜的看著岐山御之中的子光,每一息都會將無窮無盡的痛苦施加於他的身上,這是索命之眼,這是攝魂之瞳。
如果不是岐山御為子光擋下了絕大部分的威能,在這隻眼睛誕生的第一刻起,他就已經死於索命攝魂了。
子光咬裂了自己的嘴唇,當一點點熱血流入自己的口腔之時,他才略微有些好受些。
「我才不會死在這裡。」
「我要活著。」
「我還能堅持。」
他還在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