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隕落
空桑,是一座隱秘於煙霧繚繞之間的雄偉大山,高千丈有餘,內有九縱九橫共十八條峽谷,七星六麗共十三座山峰。
而與人間仙境般的風景相比,空桑真正讓所有人關心甚至尊崇的卻是另外一個身份。
這裡是司命之神的居所!
十三座山峰的最高一處,也叫空桑,在兩處懸崖絕壁之間,一處古老的台閣建築聳立雲端。
這處台閣很大,正好夾雜於兩座峭壁之間,好像是憑空浮立於山雲薄霧之中,紅色的柱林於白色的閣牆分隔空間,形成了四方樓閣環繞的景象。
一名白色素袍的老人,沉默無言的赤腳行走在樓閣之間,兜兜轉轉的摸著一根又一根的紅柱,看著一面又一面的白牆。
期間,有無數紅衣玉冠的年輕神官與老人擦肩而過,卻也只是行禮問安,沒有勸阻這個在神明之地行走卻衣衫不整,披頭散髮的老人。
老人名叫夏炆,荊楚國夏氏的嫡次子,法家南山先生的首徒,曾經擔任過荊楚國七正卿之一的司文。
而他無數的頭銜與身份之中,最讓尊畏的,還是如今的身份,司命之神的大神官!司命之神在人間最高的代表。
老人走走停停,最終來到了一處隱秘與浩大台閣之中的小樓之下。
這一刻,夏炆一直以來的焦躁感才稍稍有了平復。
從三個時辰前,一股難以言喻的焦慮感從夏炆的心底伸起,莫名且突兀,讓他有些不知所謂,卻也不敢大意。
秘法大師們習慣追尋世間萬物的奧秘,星象學的追隨者們習慣追尋星辰的腳步,而唯有司命之神的信徒,可以從世間的點滴之間看透命運的軌跡。
這份焦躁之感究竟從何而來哪?
老人推開小樓的大門,緩緩走入其中。
小樓內的空間似乎比從外面上看去要大上很多,一條悠長的道路鋪設其中,道路以散發微光的白石為底鋪成,道路兩邊也點亮起了一盞又一盞的微燈。
老人整理了一番衣袍,隨後徑直的走了進去。
石道的兩旁,是來自上古時代的壁繪,當時的部落時代,人們以木炭、銅粉、油脂、樹脂等顏料進行著繪畫工作,在他們的筆下,一幅幅光怪陸離的奇異景象就這樣誕生在了石壁之上。
有天地之間,兩具身披五彩羽翼的身軀共同手握一隻圓環,那是一男一女的兩位神明,有洪水滔天的大地之上,巨蛇在大河之上遊動,身軀上附著的是一座座巨大的城市,有五顏六色線條組成的抽象怪物飛翔於九天之上……
這是一個何其抽象迷離的時代,那些光怪陸離的神物通過這些奇幻迷離的畫面一一呈現在人們的眼前。
走過漫長的石道之後,一具神異的雕塑出現在了夏炆的面前。
那是一具神像,高大健碩的男性神明赤裸上身的盤膝而坐,背後生長出四肢手臂,各自握著不同尋常的武器。
而男性神明的背後,則是一具女性神明的軀體,二者一體而生,不分彼此,一尊面對眾生,一尊背對世人。
男神高大,手中所握之物分別主掌世間一切生死之命,一切沉浮之命,一切刑罰之命,一切眾生善惡,神秘威嚴,令人不敢直視。女神悲憫,雙手捧立一把百花,寓意保護那些被悲苦命運折磨之人,給予他們安撫和睦,眉目柔和,令人心生歡喜。
這就是司命之神,一體雙生,身具兩像。
夏炆來到這尊神像之前,默默的行了一禮。
在他面前的這尊雕像,這就是命運的人格化體現,偉大的命運之神——司命。
夏炆隨之閉上了雙眼,意識開始沉浸入了一個非凡的世界。
一般的凡人,會用或是奇異古怪,或是神潔莊嚴的塑像來表達神明的形象,有些是人首蛇身、三頭六臂、又或是頭生三目、銅頭鐵額,種種形象,皆是凡人通過自身為藍本,加以藝術加工而成。
但夏炆不同,他是司命的大神官,是世間最接近命運之人,他……是神明居所的守護之人。
當夏炆再一次睜開眼睛時,他的意識已經進入了司命的居所。
那是一處龐大的空間,無形的黑白光點與無序的五色絲線構成了整個空間的主基調,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每一處角落都被光點與絲線填滿。
而在整處空間的中央之處,兩枚巨大的圓輪相互組成了一個奇異的形態。
一黑一白,兩枚圓輪相互環繞,相互支撐,無聲無息的轉動著,而四面八方,每一根絲線都最終與兩枚巨大的圓環連接在了一起,隨著圓環的轉動而產生各色的變化,而絲線的來一端,萬千光點與黑白圓環就靠著無序變動的線條相互連結。
這是一副抽象的畫面,是任何凡人都所難以理解的事物,兼具有序與無序,神聖與詭異,但如果讓夏炆來形容這幅畫面的話……
這就是司命之神!
所謂司命之神,他沒有男女之相,也沒有四臂三目,沒有威儀慈悲之心,他就是命運的人格化體現,就是如今夏炆眼前的黑白之輪。
年過百歲的夏炆不安的走到巨大的如同山巒一樣的黑白之輪下,沉默的看著這副景象。
不知道為何,當來到司命之神的居所之後,那股從今天開始就在自己內心徘徊的焦躁感就愈加明顯了。
他需要平靜,所以來到了這裡,想要向世間一切命運的主宰之神請教,就如同他以往遇到困惑或是疑難時一樣。
司命之神,既是命運主宰,亦是無雙智者。哪怕只是靠近這位至高者,凡人的內心都會得到一絲平靜。
但是今日,不知道為什麼,夏炆那顆因為歲月流逝而早已古井無波的內心卻如同海嘯沸騰一般躁動。
「崩!」一個細微的聲音進入了夏炆的耳中。
「嗯?」夏炆驚訝了,這裡是意識之地,是司命的居所,按理來說,應該是一片寂靜無聲的世界。
「崩!」
「崩!」
「崩!」……
四面八方,那無窮無盡的絲線開始了根根斷裂,如同瘟疫一般,一根接著一根的碎裂開來。
一時間,整個空間之中下起了「雨絲」。
「這不可能!」這一刻,夏炆終於明白了內心焦躁不安的原因。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一瞬之間,切斷了所有的命運!
夏炆猛的抬起頭去,在他的正上方,山巒一樣的黑白圓弧停止了轉動。
一時間,無窮無盡的光點開始瘋狂的運動著,沒有軌跡,沒有秩序,只是按照最狂亂的模式在這個空間之中飛舞著。
司命的居所內,黑白之輪停止了轉動,無序的絲線根根斷裂,無窮的光點在瘋狂之後轉瞬即逝。
這是一副末日的畫面。
夏炆喃喃道:「神隕了!」
大虞歷九百二十六年秋,一個恐怖的消息如同瘟疫一般席捲天下。
司命之神……隕落!
……
姜昭睜開眼睛,眼前又是他熟悉的公子小帳,在他身邊的,是他熟悉的那個身影。
「鐵面叔叔?」姜昭低聲問道。
公子小帳內,姜昭斜躺在一張精緻的小席上,而他的身旁,武瑕靠坐在木案之上,似乎在調理器皿著什麼。
「覺得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坐在木案上的武瑕看到姜昭蘇醒過來后,慌忙的端著一個食皿走了過來。
姜昭搖搖頭。
武瑕好像鬆了口似的,將食皿親手端到姜昭的面前,又遞給了他一個小勺子。
「之前姑蘇安來給你診斷過了,說你沒有什麼大礙,只是身體有點發虛而已,讓我在你醒后給你煮一點肉粥調養一下。」武瑕笑著端著食皿,正好拿到姜昭夠得到位置,小小的姜昭就這樣一勺又一勺的從武瑕端著的食皿舀出肉粥。
他真的餓急了,以往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小公子如今吃的稀里嘩啦,弄的身上到處都是,但武瑕並沒有像南狐恪一樣指出姜昭的錯誤,只是愛惜的摸著他的頭。
吃飽喝足后,姜昭的虛弱的身體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暖流從胃裡升起,恢復體力后姜昭立刻問道:「太祖父哪?他是不是還在溯野?」
「溯野?那是什麼地方?」武瑕搖頭,「我不知道溯野是什麼地方,但我知道你的太祖父就在後營靜養療傷,還說要一會帶你去見他。」
「是嗎?」姜昭狠狠的敲打了一下腦袋,自言自語的說道:「難道是南柯一夢?」
溯野、紋弈、世界的畫卷、崩潰的畫卷……這些東西,都是一個夢嗎?
武瑕搓了搓粗糙的手指,突然語氣低沉的說道:「另外……聽說鄭氏家族的子光和你交好?」
「當然,他是我的朋……學伴。」姜昭肯定的點了點頭。
「那有點麻煩啊。」武瑕皺眉道:「他現在的情況很不樂觀。」
「什麼意思?」
「他快死了。」武瑕看著姜昭驚恐的眼神,說道:「姑蘇安正在試著救治,但依舊是聽天由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