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近日綵衣鎮上水鬼作祟,百姓紛紛向姑蘇藍氏求助。藍啟仁卻恰巧赴會不在家,只得勞煩藍曦臣請了在雲深求學的少年們同去。
這當頭正值梅雨,天又陰又悶,北方宗族的少爺公子們可是遭了不少罪。到達鎮上已過午,大家瞧天色陰沉,簡單商量后決定先訂客棧放置包袱,再開工。
藍家二位公子挑了間相對清幽潔凈的客棧,便進去與掌柜交談。其餘的一群少年好不容易溜出來,都聚在街邊碎嘴閑聊。
聶懷桑正與同窗抱怨著本期的考核事項,手上卻仍攥著卷書冊。他不時朝大堂里望去,生怕偷懶被藍曦臣發現,未想到一轉頭,發現魏無羨雖懶洋洋地搭著自己肩與江澄鬥嘴,眼神卻也時不時地朝客棧里飄。
「魏兄,你瞧什麼呢?」
「誰?」江澄一個白眼甩來,「還能是誰,藍忘機唄。他不作就不舒服。」
聶懷桑發現肩上的臂膀在「藍忘機」這三個字發出時輕微地收緊了一下,不過他仍笑呵呵地搭話,「那是自然,不過若是平時,魏兄不是早該上前逗弄藍二公子了嗎?」
「說起來前幾日藏書閣,你們到底打成什麼樣了,怎麼他都沒提罰你?難道是撕破了臉皮,再不糾纏?」
「是啊!撕破了臉皮,打得皮開肉綻呢,」魏無羨哼了一聲,輕聲道,「我不撩他,他不睬我,豈不正好。」
他這話說得幼稚,也不知是對友人們抱怨,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與此同時,客棧大堂內,藍大公子問過掌柜客房幾余,又仔細問了水祟相關事宜。另一旁的藍二公子取出錢袋,給足了店小二一綻銀子,對方即刻麻利地去取鑰匙。
至此空檔,藍忘機望向門口那群嘰嘰喳喳的少年人,不料眼神正與魏無羨的撞上,他又平靜地收回了目光,卻留了一份心思聽著那邊的閑談。自聶二公子一開口,那幾句短短的扯皮便一字不差地入了他的耳,尤其是魏無羨半真半假的抱怨,雖說壓低了音量,仍引得屋內的藍忘機眼睫顫了一顫。
片刻,小二麻利地捧了幾串鑰匙走到門口,請小公子們上樓分房放置,少年們和相熟的同伴三三兩兩地上樓選好房間。
魏無羨站在走廊上等江澄放置二人的包裹,百無聊賴之際,餘光卻掃到隔壁一抹白色飄出。他心頭一跳,做賊心虛般把鑰匙拋給江澄,把好友的抱怨和逐漸走近的腳步都拋在身後,便旋風一樣下了樓去。
下午便該做正事了,雖是有些危機,所幸無甚意外。
不過在濕氣瀰漫的湖面上又是乘筏又是捉鬼,少年們沾了一身濕氣,著實累得夠嗆,尤其是魏無羨。
剛順著渡口出發不久,他就發現藍忘機所乘的船有問題,然而情急之下他竟直接提劍入水,生生把水鬼逼出了水面。一旁的澤蕪君吃了一驚,忙把魏無羨拉上來。而對著剛翻上船的、濕淋淋的魏無羨,藍忘機仍有些愣地握著避塵,在大庭廣眾之下有些失態。
然而,魏無羨今日的霉運似乎不止如此。
稍後湖中心一場惡戰之中,他好心去撈同伴,不料霧氣使得仙劍法力受損,無法支撐起二人的重量。他只好拉著蘇涉,一邊催動靈氣,一邊呼救。
幸好這次有人趕來,並且穩當地拎住魏無羨的領子。他沒再狼狽落水,一時高興地回頭道,「好哥哥行個方便,我把手給你……」可話才說了一半,魏無羨就看到了那雙顏色極淡的眼睛正望向他,霎時蔫了下去。
見狀,藍忘機猶豫了片刻,還是伸出手去拉魏無羨的胳膊。不料拉到對方袖子時,魏無羨卻有意躲閃,觸電般縮回了手。
這時剛脫險的少年們都站在劍上明目張胆地看起了熱鬧——藍二公子竟把魏無羨的袖子給扯下來一截!
聶懷桑驚得差點從藍曦臣身後翻下去,江澄則乾脆扭頭閉上了眼,彷彿不忍直視即將發生的慘劇。
令人意外的是,藍忘機鬆開那一小塊濕漉漉的黑布,又執意探身去拉魏無羨的手。看著那隻遞到自己面前的、修長白皙的手,魏無羨不知想到了什麼,抿了抿嘴,還是握住了。
縱然心中驚濤駭浪,少年們也不好再明目張胆看戲,只好整理表情、御劍往湖岸駛去。
一落地魏無羨便撒開手,提著蘇涉快步溜到澤蕪君身邊。眾人簡單分析狀況,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且眼下天色陰沉,卯時將至,少年們便決定回鎮上休整,其餘明日再談。
雖說剛經歷了一場惡鬥,但看著水路旁熙攘的漁女船夫叫賣,少年們逐漸忘記了不愉快,又嬉笑打鬧起來,乘著筏商量去哪家過一把嘴癮,晚上再背著藍家的幾位偷偷吃酒。
雲深待久,那些愛浪的公子可是憋壞了,請示過澤蕪君就溜出來嘗鮮。仍是那家湘菜館,掌柜看這幾位少年眼熟,便端上桌几盤零嘴,朝後廚吩咐快些上菜,他們也樂得閑聊。
趁著古板的都不在,幾個相熟同窗便打趣道,「魏兄,藍二公子對你芳心暗許呢。不知你可有意?」
魏無羨沒坐樣地倚著桌板剝花生,嘴裡沒閑著,「我?美人兒我都喜歡。」
「那可不一定,藍家那麼多標誌公子,魏兄卻可著這一位撩撥,」這位也是嘴上沒把門的,隨口道,「我看二位般配極了,不如……」
旁邊的江澄一陣惡寒,「好好吃飯,瞎說什麼。」
魏無羨卻是若有所思,似乎真的考慮起為何自己尤其偏愛作弄藍忘機。
待一盤盤香辣菜色進肚,少年們吃得滿頭大汗,又點了幾壺茶酒解辣,終於在濕悶天氣里找到些樂子。
飯後索性沒人看管,一撥人逛夜市遛彎,其餘的又奔著小巷尋酒去了。
直到打了二更,外面降起淅淅瀝瀝的雨,幾位喝了酒的才意猶未盡地回客棧。小二怕淋到客人,便搜羅了僅剩的三四把紙傘遞過去。然而擠了又擠,還是不夠。
魏無羨把自己從人堆撥了出來,脫下仍潮著的外袍擋在頭上,醉醺醺道,「我就…就這麼著吧…一個人走得還快點…」語畢便晃進雨幕中。
果真是快,他未打傘,也不避雨,披著衣徑直把同窗們甩得沒影。
魏無羨放輕腳步上了樓,但站到了鎖上的門前才想起,鑰匙早在分別時就給了江澄。
門外倚著把精緻的紙傘,想來聶懷桑不勝酒力,吃飯時喝了不過兩杯就暈乎得找不到北。江澄與幾位自覺的門生提早歸來,他扛著人嫌麻煩,索性把聶懷桑安置在原本是魏無羨的床上,便門一鎖尋周公去了。
無奈,魏無羨只得回身找聶的客間。不料另一床的少年更是浪蕩,大門緊鎖,乾脆夜不歸宿。這麼一番折騰后他確實有些乏,只好下樓吩咐小二燒桶水送上來。人則晃出了門,想翻窗回房間,洗過換衣早點歇息,三個人擠擠便是。
外面雨勢未小,那件濕漉漉的、還少了一截袖子的外衫早不知被他隨手丟在哪裡。魏無羨穿著中衣在雨中,還是有些冷。他抱著胳膊走到巷子後面,順著牆數窗,萬幸的是還留了條縫。少年喜出望外,想著終於不用撬窗,便靈活地爬上了樹,順著房檐輕巧地跪上窗沿。
魏無羨輕輕抬起紙窗,翻身而入。但屏風后的燈還亮著,似乎有人沒睡。
他沒在意,徑直走到桌前卸下佩劍,慢悠悠地繞過屏風想找身帶來的乾淨衣服,不料一抬頭對上了一雙清明的眼睛。
竟是藍忘機。看樣子是剛從榻上坐起——他散著發,一手披衣、一手扶劍,且看向魏無羨的眼神帶著一絲驚疑。
這下可好,居然爬錯了窗。魏無羨被盯得無地自容,心中數落自己活像個採花賊,酒霎時醒了大半。
自前幾日藏書閣分別後,兩人這些天都沒有好好對話。此時在一方床鋪前,燭光搖曳,雨聲淅瀝,彼此眼神中都帶了些不明意味。
先反應過來的是藍忘機,他披上雪白的外衫,平靜開口道,「你房間在隔壁。」
魏無羨衣襟發梢都滴著水,卻沒有在藍忘機面前動手抖凈,「對不住,爬錯了,」他若無其事道,「江澄他們已經歇下了,我馬上過去,你也早點休息吧。」
藍湛似乎看透他的處境,開口道,「兄長臨時回雲深處理要務,若是不便,你可……」
若是平日,魏無羨定然不會想太多,自然樂意鬧一鬧這小古板。然而兩人不久前做了些旖旎糊塗事,他這幾天心神不寧,此時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正想著該如何開口回絕,恰巧店小二提桶上來。
魏無羨連忙開門去迎,打算趁機溜出去蹭個鬆散房間。不料他前腳剛打開門叫住小二哥接過熱水,後腳方才被他甩在後面的同窗們便爬上了樓。
其實無甚大事,魏無羨卻是心裡有鬼。他腦海中彎彎繞繞,「萬一我衣衫不整站在藍湛門口被別人看去該如何是好?我可不能毀人清譽。」便謝過小二,迅速地轉身關門了。
直到魏無羨背靠上門板,聽廊中腳步窸窸窣窣漸止,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多慮。黑燈瞎火,少年們又醉醺醺,能不能看到他還是一說。況且看到了又如何,走錯房間也是常事。
實在是荒唐,自己清譽都失了竟還惦記著藍湛的清譽。
然而眼下再故意出門去則更尷尬了,他只好提著桶、擠出笑臉,「今夜叨擾啦。」
藍忘機似是沒料到對方這般應答。
他點了點頭,便起身一板一眼地穿好靴,在疊放得過分整齊的包袱里尋出潔凈中衣,走到屏風后正向桶里灌水的魏無羨身邊遞過去,「夜裡涼,稍後你可換這一身。」說罷便關好窗,轉回屏風后的茶案,就著燭火看起書來。
窗外雨聲漸歇,屋內暖燭搖曳。
藍忘機端正筆直的身影映在紙屏上,規律地翻看著書卷。他並未束髮,時不時有髮絲滑落,他便抬手輕輕挽至耳後。
房間內偶爾有藍忘機的翻書聲,更多則是魏無羨沐浴時的水聲。
饒是魏無羨臉皮厚,此時也有些不好意思。雖說都是男人,藍忘機更遠談不上逾越,但一想到他就坐在幾尺之外專心讀書,自己便靠在浴桶里連水花都不敢撥弄幾下。
熱氣蒸得魏無羨臉蛋胸口微紅,他越洗越覺得眼下的場景似乎在不少話本里見過——新婚燕爾的夫婦,丈夫等待著妻子沐浴;萍水相逢的旅人,在客棧一見鍾情;山妖野怪、紅袖添香、吸□□氣……
魏無羨心中狠抽自己嘴巴,「誰讓你平時看些閑書,又擅自把藍湛代入進去。」
他覺自己像懷春少女埋怨冤家,又覺只有自己煩惱不公平。終於,艱難開口道,「藍湛。」
藍忘機果真停了動作,「何事?」
「今天我不是故意找你麻煩的。」說罷偷偷看向對面。
「並不,」藍忘機目不斜視,「今日多謝。」
魏無羨第一次聽到對方道謝,心中竟生出許多快意,索性不遮遮掩掩,大方地沐浴起來。
待他洗好,取下搭在浴桶邊沿上的雪白中衣胡亂一套,才發現衣服有些大了,且沾染著淡淡的檀香。「也是,藍湛的衣服自然有他的味道。」
他拾起自己的紅髮帶,一邊歪歪地系了個低辮子,一邊繞過屏風,「藍湛,我洗好啦。今日早些休息吧!」
奔波一天,自然該早歇。然而這話從魏無羨嘴裡說出來著實奇怪。
藍忘機終於把目光從書頁上移開,只見對方穿著自己的中衣,面龐和脖頸白中透著微紅,紅髮帶纏著濕漉漉的黑髮披散在白衣之上,竟是和平日里一身黑衣格外不一樣。
他頓了半晌,合上書卷,從桌旁找出一條幹凈布巾遞過去。
魏無羨向來是省了這些講究的,隨口道,「我不擦,要擦你給我擦。」出乎他意料的是,藍忘機片刻後站起,示意他坐在椅子上,竟是聽進了他扯的胡話,真的要給他擦頭髮。魏無羨暈乎乎地坐下,懷疑自己今夜是醉得虛實不分了。
藍湛站在椅后,一低頭便能看到魏無羨露出的脖頸。他解開發帶,刻板地把濕發撥到後面,但鎖骨和一小塊胸膛又落入他眼中。最終他只盯著魏無羨頭頂的發旋,專心地擦拭起來。
魏無羨被照顧得昏昏欲睡,舒服得眼皮直打架。然而一些細微的響聲逐漸把他的思維拉回來,他悄悄分辨了一會,似乎是來自隔壁的客房。
藍湛這間已是同行之中最外側一間,內側現下睡著江澄聶懷桑,另一邊則是其他的客人。不過按理來說,自魏無羨回來便沒聽到其餘的雜訊,想來客棧建造得隔音是不錯的。那麼隔壁到底是在做什麼?
好奇心一下就勾了起來,魏無羨抬頭示意藍湛停下,迅速竄到床鋪上開始靜心分辨奇怪聲響,藍忘機不解他要作甚,也跟了過來。不過很快便不用魏無羨努力偷聽——那聲音逐漸清楚,甚至有些過大了。
對面或是夫妻,或是道侶,總之必是親密之人在做親密之事。床榻臨牆而置,隨著那二人的動作咣咣作響。更令人羞澀的是,對面的似乎都是田力子,更有一位毫不遮掩歡愉的低語、□□、喘息一併傳了過來。
魏無羨尷尬地爬下床鋪,他雖頑皮,但聽牆角這種事確實是第一次。藍忘機見他步履緩慢地挪到門口,開口道,「你待如何?」
魏無羨支吾,「我…隔壁…唉你又不懂,我去請他們安靜些…」
話音未落,他眼看藍湛臉色變得有些奇怪,方明白過來——藍湛如何不懂,自己又怎能把他當孩童看待?
魏無羨心中糾結,無意識地又向門口磨蹭去。藍湛卻會錯意,以為魏嬰仍要出門,便走過來拉住他。
不料藍湛這一拉有些嚇到了魏無羨,差點後腦撞門。他又驚又急道,「藍忘機你做什麼!上次還不夠嗎!」話音未落,他看到藍湛黑了的臉,便知自己說錯話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藍湛手上不由用力幾分。
魏無羨手腕被捏得生疼,他誤以為藍湛是在指責,心中委屈近日不滿一併爆發出來,「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呢!睡過便不理又是什麼意思!」
藍忘機被噎,定定看向他,「抱歉,那日是…我以為你不願提起…」
「睡過便是睡過,我有什麼不敢認的,」魏無羨明明才是被睡的那個,卻一幅登徒子口氣,好不囂張。
「...你覺得,是睡過而已?」
「自然是,不然還是什麼?」
他反將一軍,剛有些得意找回面子。可他抬頭看到藍湛一貫無甚表情的臉上居然有些委屈的意味,便一下子呆住了。
魏嬰其人是總愛惹小姑娘哭的,每次都是胡鬧完了再哄一頓,立竿見影。可這次他看到被氣得有些委屈的小古板,腦海竟一片空白,只好下意識地反握住藍湛的手。
他心裡想著,「藍湛這是怎麼了,我又是怎麼了?」
那次意外魏無羨本想當做年少人的玩鬧糊弄自己,可這幾天不再交談、甚至藍湛連眼神也不遞過來,他心裡又是一陣不舒服。自相識以來,兩人打過幾次,鬥嘴無數,魏無羨本以為藍湛同其他人一樣,會與他成為至交好友;而那一日的親昵,這幾日的冷淡都讓他捉摸不透自己,藍湛竟是佔了他越來越多的心思。莫非真如今日飯桌上那少年所說,自己對藍湛...
這邊他在心裡折騰,那邊藍湛平靜下來,撤手整理衣物,留下一句「算了罷。」便轉身去吹燈了。
魏嬰腦子裡轟地一響,耳膜旁似有人喊,「什麼算了?今日算了?還是我們就這樣算了?」
他身體動得卻比腦子快。待反應過來時,他已摟著藍湛的脖子,嘴唇貼上了好一會。
二人離得極近,藍湛那雙淡色的眸子在燭光映照下如美玉般,羽睫忽扇著,看得魏嬰陶醉極了。他微微踮起腳尖去吻對方的唇,卻無甚經驗磕碰到藍湛薄唇,魏嬰感到似乎滲出了血珠,便伸舌舔起來。
藍忘機終是受不了這樣的調戲,他推開魏嬰,冷硬道,「夠了。」
不料魏無羨像是酒勁上來了一般,不依不饒道,「我不,絕不要這樣算了。」說罷雙手便又搭上藍湛的肩,執意湊上來親吻。
【和諧】【和諧】【和諧】【和諧】【和諧】【和諧】【和諧】
待藍湛終於忙完,魏嬰已睏倦得睜不開眼,他便吹了燈,躺在旁邊拉著魏嬰的手,才安心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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