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日光被厚重雲層切割得慘白而黯淡,窮奇古道兩側山壁上,數十人持弓包圍著道中央的幾人,尤其虎視眈眈地對著一名面容俊俏的黑衣青年。

金子勛咄咄逼人,金子軒與魏無羨對峙,話不投機。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溫寧。

一切潰不成軍的開始,就在那輕輕一動。

金子軒想要去擒拿魏無羨,意念剛起,忽然一支羽箭劃過,精準地嵌在金子軒和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的溫寧之間的泥土地上。

溫寧下意識退一步。

金子軒詫異地回頭,瞪著插在地上的箭枝。

雪白雕羽,是金家的箭。

金子軒怒火陡升,抬頭往山壁上罵道:「誰往這裡放箭?!」

溫寧沒有放棄進攻,踏前一步揚手便要插進金子軒胸口,忽聞笛音如流,竟是一段『安魂』。

溫寧聞聲停止了動作,回頭去看,面露不解:這分明是陳情的笛音,從魏無羨的身後傳來。

魏無羨聞聲一愣,下意識低頭看手裡握著的陳情黑笛,不設防的背後卻被猛然拍上一張符篆,瞬間失去意識倒地。

而魏無羨的身後,不知何時佇立一名戴著斗笠圍紗、身穿雅緻暗紋黑衣的男子。

那人手中握著一管黑笛,藍白笛穗隨風晃動,笛身此時仍貼在唇畔,顯然方才的笛音是他所奏。

溫寧吼道:「公子!」他立即撇開金子軒,三步並兩步向魏無羨奔去。

金子勛見狀一喜,以為黑衣人是友非敵,立刻拔劍要往魏無羨身上補個致命傷,天賜良機,此時不殺魏無羨,還等什麼?

他舉劍要刺,猛然被那黑衣男子閃身一踹膝彎,面朝下趴倒在泥土地上,狠狠摔了個狗吃屎。

「給我趴下。」黑衣男子笑了一聲,被斗笠圍紗遮掩的面容雖看不清晰,盯著他看的眼神卻透著森然寒意。

金子軒當即喝道:「什麼人?」

黑衣男子不理睬他,反而對轉頭對奔到近前的溫寧說:「溫寧,保護好他。」

那聲音明明是未曾聽過的,語氣卻無處不透著熟稔和親切。

溫寧一怔,下意識遵從了命令,聽話地守在昏迷的魏無羨身前,看黑衣男子越過他們,往金子軒走去。

黑衣人身材纖細,身上的衣料綉有深色暗雲紋,雖然精緻,卻不屬於任何仙門世家的校服,只有腰間所配靈劍顯示他也是修士,可惜戴著斗笠圍紗,金家弟子看不清他的面貌,只道是敵非友,氣氛一時僵持。

黑衣、黑笛、能控制凶屍溫寧,這人不是魏無羨還能是誰?

但昏倒在地上的那個又是誰?雖然於情於理都不通,但金子勛極其有限的智慧無法解釋這個疑點,他只能狼狽撐起身體,指著黑衣男子高喊道:「是、是魏無羨!大家上!放箭!」

才剛喊完,一支箭就從他耳際堪堪擦過,插在他腦袋旁邊恰好一寸,金子勛嚇得立即噤口,簡直比姑蘇藍氏禁言術還有效。

金子軒登即下令:「所有人不許出手!」

只見一名身材修長的紫衣青年持弓大步走來,手中還有一大把從金氏弟子處繳獲的雪雕羽箭,居高臨下看著金子勛的眼神嘲諷而冷酷。

江澄厲聲道:「沒本事一對一,就搞圍殺?憑你這種貨色?」

金子勛心虛強辯道:「江宗主,你、你助紂為虐!這可是邪魔魏……」

他還沒掙扎完,江澄腿一抬又把這人的臉踩進土裡,甚至碾了兩下。

「儘是說垃圾話。」江澄挑眉,轉頭問黑衣男子:「魏無羨,接下來呢?」

斗笠圍紗的黑衣男子站定在金子軒與昏迷的魏無羨之間,阻擋意味濃厚,卻沒有立刻動作,聞言抬起白皙的手指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考要怎麼協調。

金子軒看著這惹人厭的堂兄弟兩次被人把臉踩進泥土,心中半是爽快半是掙扎,終於發話:「江宗主為何在此?參加滿月酒宴,應該不會經過窮奇道吧?」

江澄雙手抱臂,瞪了他一眼,才意味深長地緩緩開口:「金子軒,如果你他媽還想讓我喊你一聲姊夫,就把這些人叫回去。」

黑衣男子也不懷好意地悠悠補了一句:「是啊『姊夫』,你差點就被害死在這裡,拜託不要一臉搞不清楚狀況。」

「你們兩個……」金子軒結巴了,老實說,他從與江厭離成婚到現在,從來沒聽過江晚吟和魏無羨喊他姊夫,何況這兩人同時說出口?現在一聽,簡直背脊發涼。

黑衣男子笑了笑,揭開斗笠圍紗拋在地上,露出一張和地上昏迷的青年一模一樣的臉。

他當然是魏無羨。

金子軒詫異地張了張嘴,在地上昏迷的魏無羨和站著跟江晚吟並肩的魏無羨之間來回往複地看了兩三回,才皺著眉問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魏無羨嘆息,一掌搭在江澄肩上,兩人都一臉同情又嫌棄,顯然覺得他智商不夠,不想明講。

光憑江晚吟站在這裡,還跟魏無羨看起來一副互通聲息的樣子,金子軒就算再蠢再不明智,也知道這場包圍絕對有隱情。

金子軒沒能注意到的是,眼前這個魏無羨,身量似乎比江晚吟矮了兩寸左右,還纖細許多。

這恰好也是魏無羨不想讓他注意到的。

他俯身撿起斗笠圍紗,以手掌輕輕撢去塵土,正要說話,被江晚吟踩在腳底的金子勛又掙扎地強調了自己的存在感。

他喊的是:「魏無羨!不管你耍什麼花招,今天別想活著離開這裡!」

江晚吟乾脆俐落地一腳踢在他後頸上,把這個蠢才踹暈過去。

魏無羨故意大聲喊道:「哇!這麼急著殺我,到底金光善有多想要我的陰虎符啊?」

金子軒聞言臉色凝重:「你說什麼?」

魏無羨斜睨了他一眼,愉快地笑起來,乾脆自問自答:「就是這樣。金子勛被人下了惡咒,正好被拿來當作槍使。做什麼呢?對付我。對付我幹什麼呢?想想我要是掛了,誰能得到什麼好處?」

金子軒閉口不言,但認真的神色讓其他幾人明白,他開始追究這樁事情了。

江澄長出了一口氣,窮奇道的危機算是暫時解除,遂對金子軒道:「出了這樣的事,你先把你金家的人連同這白痴帶回去吧,」

金子軒深深看了兩人一眼:「我會查清楚這事的緣由。沒想到會有人利用這次滿月宴……」

「算了。」魏無羨打斷他的話,一雙幽深的黑眸直直看進他眼裡,神色說不清道不明地複雜,「對不起,剛才,溫寧差點殺了你。」

金子軒一愣。

魏無羨從來沒用這種認真謹慎到幾乎是柔軟的語氣對他說過話。

他下意識地回答:「不,這事情金家有責任,我會查清楚,還你公道。……滿月宴,你來嗎?厭離很想見你。」

魏無羨沒出聲,江晚吟倒是先開了口:「算了吧,金家對他的敵意是明擺著的,這一去到底能不能走出金麟台都沒人曉得。等我姊做完月子,再邀你們夫妻來蓮花塢作客。」

金子軒沉默片刻,點頭應允:「也好。」

很多時候,金子軒身為蘭陵金氏家主的指定繼承人、天之驕子,他覺得自己不需過問權力鬥爭和家族瑣事。他從年少起就能專註潛心修練,而他的天賦和認真也讓他早早結丹,名列仙門世家公子榜前三的青年才俊。直到射日之徵過後,他逐步接手家族事務,隱約察覺到父親有一塊事業,就如同那些與女人糾纏的風流醜聞一樣,是刻意避著他的。

想來也不是太過光明正大。

他是不善心計,但並不愚蠢,不會不知道他父親是那種為了鞏固自己的利益,能不擇手段搶奪別人的類型。

只是,連殺人越貨都這麼光明正大,已經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範疇了。

他不知道現在金家腐壞到什麼程度,但只要有他金子軒在,至少也要儘力守護妻兒生活的地方。

兩個人一凶屍和凶屍身上扛著的昏迷青年,站在路上目送金子軒清點完金家過來的弓箭手,帶人離開了窮奇古道,直到最後一片白底滾金邊的衣角消失在視線盡頭。

魏無羨轉過身邁開腳步,對溫寧說:「走吧,回亂葬崗。」

江晚吟隨後趕上,與他並肩通過這段安靜而荒涼的道路。他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這樣行走,距離不遠不近不親不疏,卻又擁有相同的目標要實現。

眼看亂葬崗的山頭近在眼前,江澄冷不防問道:「你那個盒子里本來裝什麼?」

「已經不重要了。」魏無羨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走,幾幢低矮粗糙的平房已經錯落在視線可及之處。

江澄沒打算揭過這事,他站在高處俯瞰窮奇道事發始末,唯獨不了解金子勛毀壞了什麼,讓魏無羨氣得失控。

他沒放棄追問:「裝什麼?」

魏無羨考慮了一會兒,才坦承道:「給金凌的滿月禮。」

「嗯。」江澄點點頭,讓自己不再多說。

如果有什麼事情是魏無羨不想說的,那就算是含光君來問,他也會開玩笑似地推託過去。

距離觀音廟那個誅心的長夜已經過去好些年,江晚吟仍在學著如何不用譏嘲的話語去回應魏無羨不帶惡意的舉止,他不能說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但那是一種,對於魏無羨終於肯對他坦言的善意表現。

直到現在兩人一起往亂葬崗行去,而凶屍溫寧扛著才二十齣頭歲的年少「魏無羨」跟在他們身後,江晚吟仍有強烈置身夢境的錯覺,對已經發生的事難以置信。

一個時辰前,他們被不知名的法寶送到窮奇道外圍的村鎮,魏無羨立刻認出了金子勛帶領的人馬,於是兩人毫不猶豫制訂計畫,他趕在金子勛之前到至高點埋伏,魏無羨化妝易容,成功打斷溫寧的失控攻擊,並勸離金子軒,扭轉了原本必然發生的悲劇。

而現在金子軒活得好好的,這是否表示,接下來的一切,都不至於演變到難以挽救的地步?

魏無羨進了久違的伏魔洞之後,立刻將石床上散亂的各種雜物通通往旁邊推,江澄靠在牆邊環抱雙臂,看他從乾坤袋裡掏出紙筆,鬼話符似地草草寫了幾句話,隨即拿起紙開始吹乾墨跡。

江澄挑眉道:「你要做什麼?」

魏無羨將紙折好塞進信封里交給溫寧,吩咐道:「現在你立刻走一趟雲深不知處,把這封信交給藍忘機。一定要親自交到他手上,讓他當場拆閱。」

溫寧接了信,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裡,問道:「是,公子。送完信就回來嗎?」

魏無羨毫不遲疑道:「藍忘機會跟你回來,帶他過來。」

「你找藍忘機幫忙?這時候的他,怕是不一定站在你這邊吧?小心打草驚蛇。」江澄滿臉懷疑。

「不,他一定會來。」魏無羨自信地笑了笑,對他擺擺手,「相信我,那是我未來道侶。」

「……」江澄毫不猶豫給了他一排眼刀,「你確定?我們兩人隻身回到過去,稍微改變一點因果就會造成巨大影響,要是出了什麼差錯,我會宰了你。」

「別忘了,我比誰都想改寫過去。」魏無羨淡淡說道。

江澄道:「接下來怎麼進行?我去滿月宴,聯合金子軒把金光善那老不死懟一頓?」

魏無羨搖搖頭:「別傻了,要乾的事多著呢。」

「你想如何?」江澄皺著眉頭看他開始掏乾坤袋。

「金光善為了陰虎符,不擇手段也想我死,而且還有金光瑤那個人精在幫他,自然不能讓他好過啊。」魏無羨輕輕一哂,從乾坤袋裡掏出一把符紙,把空白的和畫好的分成兩疊,擺在石床上。

「金家勢力龐大,單憑你我,根本抗不住。」江澄拿起一隻木鳥,似乎在琢磨這玩意兒的用途,又似在追逐魏無羨的推論,好像逐漸抓到某個關鍵要點。

「師妹你傻啊?」魏無羨繼續翻找他的乾坤袋,將一捆紅色絲繩甩在一旁,又掏出幾塊玉佩,忽然抬起頭看江澄,認真問道:「當年我們玩輸金光善,你覺得主要原因是什麼?」

江澄下意識回答:「你名聲太差,引來眾家群起而攻之。」

魏無羨用力點頭:「對!為什麼老子窩在亂葬崗上啥也沒做,會平白惡名昭彰?明顯有人操弄輿論。」

江澄一臉郁色:「……當年我們都太年輕了,玩不過那些個利慾薰心的卑鄙老混帳!」

魏無羨笑了笑:「所以師妹,晚點我們分頭行事。你先幫我鎮壓著亂葬崗的怨氣,明日再回蓮花塢一趟,開導開導那個太年輕的蠢蛋。」

江澄不爽道:「不要拐著彎罵我。你呢?去哪?」

魏無羨終於掏出他要的東西:一張傳送符。他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將自己那串藍白色笛穗收好,取來年輕的魏無羨的陳情,拆下那串血色陳情笛穗裝在自己的笛子上,又別好配劍,才戴上斗笠圍紗,把那張勉強上妝易容后、遠看有七分肖似魏無羨的臉給遮住,宣布:「我去趟清河,找聶懷桑。」

「……找他幹什麼?」江晚吟完全不了解。

「很快你就知道了!」魏無羨露出神秘的笑容,金子軒沒死,一切都將往更好的方向發展,他覺得現在心情很愉快,朗聲道:「老天放我們兩個回到這個時間點,就是要讓悲劇扭回喜劇,讓惡人受到教訓,這樣好的機會,怎麼能不好好把握呢?」

在江澄同樣躍躍欲試的目光下,魏無羨興奮地摔下傳送符走了。

江晚吟蹲在這個簡陋的石洞里,拿魏無羨留下的空白符紙和紅繩玉佩,在地上加工出一個凈化怨氣的法陣,把昏迷的二十幾歲魏無羨綁好了放在凈化陣里,想了想,又自己掏出幾塊玉佩,加碼了一個迷昏陣,省得這個壓力大又脾氣差的小子醒過來,大概要多打一場。

以他現在的修為,跟沒金丹沒凶屍的魏無羨互揍,勝之不武就算了,到時候藍二過來一看,大概又要多打一場,麻煩得要死。

做完這些事江晚吟走出伏魔洞一看,暮色恰恰降臨,溫情本來過來要照看魏無羨,被他阻擋。溫情倒也沒有堅持,想來是溫寧出發前已經向她交代過了。

「無論如何,江宗主至少吃個晚飯。」溫情這麼表示,並且給他拿來兩個饅頭、肉乾和一壺熱茶,這在亂葬崗已經是相當好的待遇了。江晚吟沒拒絕,乾脆在伏魔洞口的石階上坐下,就著饅頭配肉乾慢慢吞咽,望著一彎銀白月牙逐漸自東方天空升起,胸口處緩緩燃起火焰般的熱度。

他不斷揣測,他與魏無羨究竟回到了怎樣的過去,而他們將做的事又是否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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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之忘羨[陳情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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