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06
高審在陛下營帳外沒等多久,就被宣了進去。
說明辭行的來意后,陛下又賞了他不少東西,笑道,「方才周顯坤才出去,你見著了沒?」
「見著了,說了兩句話。」
陛下對這個侄子十分愛護,一如當年隱太子未失勢前對他諄諄照顧一般,他如同閑話家常,說起了方才京兆尹帶來的案子:「朕記得你母親就是出身金陵謝氏的?」
高審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兆,他遲疑著點頭,「母親娘家在金陵,不過母親與金陵謝氏多年沒有往來,臣去年奉母命回金陵,也只見過族長,母親娘家那一支已經沒幾個人了。」
原來如此。
陛下點頭,「這京兆尹來說的是寄居在忠勇伯府里的一家人。他說那家乃是前年沒了的湖州刺史葉世成的家小,葉愛卿為國效力,他的家眷卻在京城沒個落腳去處。朕聽說葉家的主母也是金陵謝氏出身?」
高審不好說是或者不是,含含糊糊應付過去。
誰知陛下卻笑起來,嘆道,「你母親在太原孤單,娘家也沒有什麼後人,正好這葉愛卿家眷無處可去,既然是與你母親同宗同族,你且把人領回去,交給你母親照看。聽說葉愛卿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你平日不愛在府里困著,也叫這些孩子替你在母親跟前孝順,兩全其美。」
高審聽了欲言又止。
人家在金陵有房有產有族人……
陛下沒讓他說話,口氣已是決定了這件事,命他好生去辦妥這件事,「你回京里準備準備,去伯爵府把人接了,一起回太原罷。」
高審無奈,只能接旨。
這晉北王離開不久,陛下召了皇後來一起用膳,說了這件事,十分得意。
皇后詫異,想了片刻,還是問了出來,「陛下怎麼想著讓葉世成的家眷去太原?香生不愛親近他那王妃,難不成陛下以為弄些別人家的孩子去,香生就會艷羨人家兒女雙全?」
陛下大笑,拍著妻子的手自得道,「你啊,真不明白朕的苦心,還是朕來告訴你原委!前些日子朕聽說了香生的母親與他王妃又鬧起來,說是那太妃寫信給了葉世成的妻子,想要納了葉世成的長女為側妃。
雖然最後這事兒叫香生那不懂事的王妃給攪和了,但我看這事情大為可行。香生今年都多大了,連個孩子都沒有,他那個王妃實在是不像樣子,她生不出來,自然有人能生。朕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哥的血脈就此斷了。」
說到這裡,陛下面有微慍。
皇后嘆了一聲,「楊氏的確令人失望,她已經是王妃了,還這樣拈酸吃醋。不過陛下考慮的很是,葉世成為國有功,他女兒做咱們香生的側妃,不辱沒他名聲。日後若那孩子有福氣,不妨賞她一個封號。」
陛下得意的伸出兩根手指,在皇後面前正反比了比,「是兩個,姐妹共侍一夫,娥皇女英,人間佳話!」
皇后亦笑起來,「看來陛下是不滿意臣妾了呢。」
帝后二人談笑風生,高審滿腹狐疑。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發現了他暗查生母舊事,所以敲打一二?不,與其說是敲打,更像是助他尋親。
可他生母出身卑微,陛下會同意他尋來這樣的生母么。
還是巧合?
高審一門心思揣測陛下意圖,沒什麼心勁兒的帶了人馬收拾行囊,不能按原計劃直接從關山圍場返回太原,需得折返京城,把那些人一起接走才行。
他一路皺著眉,總想不通這個問題。
從關山圍場到京城快馬加鞭兩日路程,他走了三天,抵達京城,也懶得換衣裳,直接領著人去了被查封摘了牌子的伯爵府。
因案件尚未結案,伯爵府雖然被抄,但家眷僕從全被拘禁在府里,不得外出。
高審直接亮了陛下給的手令,帶著侍衛進入那已經迅速破敗的伯爵府里,由人領著直奔葉大人家眷寄居的杏花苑。
一隊十幾個人每人都騎著油光水滑的高頭大馬,在府里馳騁的震地動靜十分駭人,不多時,關押這伯爵府眾人的正院與圍困在杏花苑的葉家人都警醒起來。
正院里哭聲震地,因伯爵與伯爵夫人早一步被捉走,剩下的人早已失了主心骨,尋常一點動靜,都以為殺頭的要來砍人,哭的哭瘋的瘋。
待那可怕的陣陣馬蹄聲向著杏花苑的方向走去,伯爵府的世子忽然抓住三弟,如同救命稻草般露出猙獰表情。
三少爺被哥哥猛捶了一頓,終於從恍惚中驚醒,被大哥推著從哥倆都知道的狗道鑽了出去,沒命似的往杏花苑跑去,要來向姨母求救。
他和表妹有婚約,他們有婚約!姨母和表妹不能一走了之,要把他一併帶走才好!
三少爺馬上就要跑到杏花苑外頭,遠遠看見許多車馬停在那裡,不少僕從匆忙往車馬上搬東西,這裡的東西沒有被抄!
狀若瘋癲的三少爺被人攔下,嚎哭不止,一聲聲喊著「姨母」「救我」!
高審聽說這些女眷收拾東西就要三四個時辰,無聊的在園子里用劍砍樹消磨時間,忽然聽見那嚎哭的動靜,不禁皺眉。
幸而那個瘋子很快被侍衛轄制,要扭送回正院。
高審聽見了「姨母」兩個字,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命人把那謝太太請出來,好與這個外甥見最後一面,再把人送走。
可謝氏聽說是三少爺求她來救命的,就不敢出去,哭哭啼啼對著傳話來的侍衛道,「我們孤兒寡母的能蒙陛下恩賜得救,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外面那個雖是我的外甥,卻也是朝廷尚未定罪的罪人,不是我心恨,我是怕我見了那外甥,若是做出不合時宜的事說出不該說的話,豈不是連累了王爺的厚愛?」
那侍衛聞言,就要去回話。
葉蓮柔卻站出來,白著一張臉對那侍衛行了半禮,道,「母親心軟,不敢與表哥見面,女兒代母親去見一見罷,此番別離,日後不知還有再見相逢之時。總是要別過的。」
葉纖柔心中疑惑,怎麼嫡姐對那個三表哥還有舊情?
不止她這樣想,就是謝氏都這樣想,「好女兒,你別去,去了也、也只是傷悲!」
葉蓮柔一心想在晉北王面前掙個好名聲、好印象,哪裡會丟開這個極好的機會?
她在母親耳邊說了幾句,仍舊是孤勇一身地出去了。
葉纖柔扶著怔愣的嫡母坐下,也不知道說什麼,大家的東西全都收拾起來,就連原本是伯爵府里放在這裡的擺設古董,也一個不留全都帶走。
用葉蓮柔的話說就是,若是不帶走,反而便宜了那些抄家的人。
以後伯爵府或者被釋,大不了把這些家當賣了,當了錢,還能資助姨母一家嚼用。
因此葉纖柔想要給嫡母烹茶倒水,都沒有器具,全都在箱子里,抬出去裝了車子。
她是個眼裡看不見活的,扶了嫡母坐下,就不知道該做什麼,獃獃侍立在旁邊。
黃鸝兒與她早把那珍珠帘子與重要的東西藏進了裝她褻衣褻褲的箱子里,碎銀子綁在黃鸝兒腳腕,銀票踹在她肚兜夾縫中,她一點也不擔心那些婆子翻出來什麼,老老實實在嫡母這裡陪著。
不多時,外邊忽然響起三少爺的怒罵,葉纖柔站累了的身子一下子精神起來,豎起耳朵聽那罵聲。
難道嫡姐出去,不是去安撫,而是去悔婚?
罵的竟然是什麼「無恥」「白眼狼」「沒狼心」。
葉纖柔緊張的上前扶住驚駭不已的嫡母,心慌慌道,「這是怎麼了?母親,母親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謝氏著急女兒,就要出去,葉蓮柔已經捂著臉走進來,彷彿在哭。
罵聲漸漸遠離,最後彷彿被人堵了嘴,只有嘶啞吼聲再無咒罵之語。
葉纖柔在嫡母的示意下,忙去扶了嫡姐,待嫡姐坐下后,她再次手足無措的不知該做什麼。
葉蓮柔用帕子擦了眼淚,對母親搖頭,意思是不想再說。
她對三少爺說了許多冠冕堂皇的話,那三少爺平日里看著富貴逼人,實則是個草包,連她的暗示都聽不懂,居然還有臉來罵她,她從前真是看走了眼,居然認為嫁個他是自己最好歸宿。
可惜王爺方才不在跟前,若是王爺見到她被那草包罵,定當對她憐惜同情。
不知那些侍衛下人有沒有把她的遭遇告訴給王爺聽。
葉蓮柔不欲將自己的心跡表露,只是默默流了淚,再不發一言,彷彿傷透了心似的。
葉纖柔站了一會兒,實在雙腿睏乏,偷偷坐在了角落的小凳子上歇腳。
片刻之後,就有人來把這小凳子收走。
就連謝氏與葉蓮柔休息的美人榻都要抬走。
謝氏瞧著女兒就這麼站著不像話,命吳嬤嬤出去稟明了侍衛,帶著戴上了帷帽兩個女兒和躲在角落的兒子,直接上了馬車,在馬車裡歇著,等待出發。
這趟搬家搬的十分徹底。
高審好容易熬到了那邊說可以出發了,他也不想耽擱行程,即刻命人上路,趕在關閉城門前,離開京城,晚上歇在十里堡驛站。
晉北王府的侍衛隨從不過十幾人,那葉家的僕從老小,趕著車馬之類,竟然有十幾輛之多,有一些車馬是直接拉了伯爵府的,有一些拉傢具家什的板車,是葉蓮柔嫌麻煩,命人直接叫人從外邊買來的。
車馬多,意味著行路速度慢,車隊走到十里堡驛站,已經月明星稀,後半夜了。
葉纖柔卻和黃鸝兒兩個興奮不已。
她每次隨家人出行,從沒有獨自一個人享有單獨一輛馬車,這次竟然她有了這樣的席位,能一人大字橫著在馬車裡躺平。
只等最後出發了,她的馬車裡都沒有被嫡母與嫡姐塞進來什麼丫鬟媳婦之類。
簡直是驚喜中的驚喜。
「姑娘!這是從前世子夫人的車!」黃鸝兒上來之後第一句話就是這個,歡喜極了,「真好,真好啊!」
葉纖柔猛點頭,笑得像貓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