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九 楓林結情(2)
顧秀才卻面不改色,口氣冷淡得就像在陳述一個十分平常的事實:「任何酷刑對我都沒用。」
陳崗雙目一睜,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隨即將他搡到了張莽那邊。
張莽立刻讓人解下了一名護法,把他換了上去。
顧丹青的頎長身體被條條毒蛇般的麻繩纏繞,緊緊綁在了刑架中,以如此屈辱之姿面對著華飄羽與蒼松子,那境況本已難堪至極,可他卻甚是從容。
易分輝早都緊張關注著他,頭前一聲「顧大叔」險些脫口而口,卻立省到這個曾路遇的扶病書生竟是第一邪教中人,還似個與此事有重要干係之人……
天道門一方現在自是將重心全轉移到了他一人身上,張莽親手招待了上去,正滿擬要他趕緊作供時,卻忽聽一聲嬌怯清喚:「各位師兄!」
眾弟子都大感意外地一看易分輝,顧丹青雖眼都未斜,心中卻也愕然失笑:「不會吧?」
可隨後就聽她已清楚無疑地回護道:「這位顧先生絕非壞人,你們能否不要為難他?」
她這一聲在這當口可是甚顯突兀和不協,眾弟子的眼光都有些異樣了。
易分輝愈發羞窘起來,卻毫無退縮。
陳崗驚訝道:「你認識他?」
易分輝忙道:「方有過一面之緣!」
「一面之緣?!」陳崗真是都不知再說她什麼才好了,心說掌宗師叔自己就是個聖人的天真至極,敢情他的弟子也如此幼稚。
蒼松子也轉過了頭來,隱含慈愛地瞪了她一眼。
易分輝正有些愧疚,張莽已森然道:「無論他是否壞人,我們現在只是要他招供!易師妹若能讓他開口,我等自也非好虐之人。」
易分輝看了眼顧丹青,萬般無奈地啞了口。
張莽也再不多待,立就凌厲逼供向了顧秀才。
可實是讓人連番吃驚的,令那些悍徒都哭爹叫娘、痛號如沸的手段,這書生卻別說那樣號叫,竟是一聲不吭。不管張莽怎麼加勁,他都緊緊地倚著那刑架,冷漠地直視著前方,蒼白的臉上也沒甚表情,似對施在他身上的任何肆虐都無所謂。
張莽都有些發急了,叫上另外三人同時對付上了他多處肢節,一齊挫磨,可顧秀才也至多只是用力地咬咬牙而已,漫說招供,就是生生連哼都不哼一聲。
那三名弟子也全驚急了起來,氣性大發,更是對他一頓猛力摧折。
諸處骨節暴發出的駭人聲響中,顧秀才這才渾身大挺了一下,臉色也變得冷峻了,牙咬得腮肌堅實一隆,硬錚錚地挺刑著。
他那般堅忍不屈的樣子,竟使那張本平淡無奇的臉顯得英氣逼人、俊美非凡!
易分輝心驚肉跳地看著,不覺就想:「果然一個人的氣質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男人!」
她初見時便覺此人深具風骨,現在更是覺得他鐵骨錚錚,有種與外相反差極大的、竟都不遜於華師兄的陽剛之氣,尤其他還正處於受難中,那種氣質更是具有盪魂攝魄的魅力!
屋中弟子皆對這書生頗感驚異,可也未有多想,華飄羽卻突然上前,伸手就撕開了他的衣襟。
這下猝不及防,那一直雖甚艱苦卻也從容的顧秀才都陡然失態,驚怒道:「你幹什麼?!」
縱是天道門弟子也全吃了一驚,不虞一向高雅端方的華上首竟會突發此舉,可隨後大家也就全明白了,原來那顧秀才本穿著條灰布寬衫,身形甚顯瘦削,可現在他被赤露出的上身上,那塊塊肌肉卻煞是精壯,是個人都能看出是強練過武功的!
華飄羽瞟了眼也甚驚愕的趙殿主等人,深深一看顧秀才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顧秀才寒光如鋒地對視著他,壯美的胸膛不住起伏,竟似氣得不輕。
華飄羽又敏銳道:「你是因正患著什麼怪病,才功力盡散了吧?」
顧秀才驀然就盪出了一片殘酷之色,滿含邪氣地道:「是哦,否則就憑你,也敢在我面前耍威風?」
張莽本就有些懊惱自己失察了,現在見他竟還挑釁,頓時激怒道:「華師弟,莫再與他廢話!如此刁頑之徒,不加緊用刑豈會吐實?!」
華飄羽十分謙遜地一應,退了回去。
張莽還哪會再有半分克制,暴起一拳就直搗在了顧秀才左臂上,但聽喀嚓一聲,已將他的兩根臂骨一齊打斷。
顧秀才眉頭都未皺得一下,只有那額上冒出的冷汗暴露了他正經受的痛苦。
張莽氣笑了一聲,又抓住他那條左臂極其恐怖地一頓亂晃,簡直都能聽見碎骨的磨擦聲!
那種已斷了的部位稍一活動都劇痛難當,何況這般猛烈地活動?本門一些弟子都看得駭然變色。
易分輝渾身血熱,心內如焚道:「我一定要想法救救他!」……
顧丹青雖猶堅強隱忍著,心中卻也不願再受此折辱,已決意使出那「默轉潛移大法」——以他今日的體質,使出此法可是形同自盡,他雖從不畏死,可他此生身負大事,若非受華飄羽那一激,他斷不會出此自絕之舉。
顧丹青當下微闔雙目,凝聚心神,拚命運起了全部靈力。
遽然,他的身形就如化成了一道旋風般脫困而出,裹挾住了正欲祭出「悲天血琴」的易分輝,剎時就從眾人眼前消失了蹤影!
眾弟子簡直都像活見了鬼般,還未及回過神來呢,華飄羽已瀟然站起,劍眉輕蹙道:「快去四面追尋。」
張莽、陳崗等領頭弟子這才夢醒般的一應,急忙分配人手分頭追去。
蒼松子也站起身來,扼腕長嘆道:「不想此人還會此等靈術,竟讓我等前功盡棄!邪派妖人,果然詭異非常。」
華飄羽輕輕頷首道:「所幸易師妹雖不會武,卻也身具靈功,僅求逃脫應還是可以的。」又與他略商議了兩句后,就也向外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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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江冠雄正在書房理事,江世忠徑直而入,刻意瞟了眼一旁侍立著的無名。
江冠雄卻仍是無所顧忌道:「講。」
江世忠道:「是福公公著人傳信說,於台長如今已是愈發猖狂了,以前忌他乃當朝重臣,一直忍讓,可今日得報,那老兒竟密參他威攝後宮、有干朝政呢,公公惱火得很,想請王爺出手整治一下他。」
江冠雄冷笑了一聲道:「那老不死的何曾消停過,滿朝還有哪個是他不管的?縱跟本王,不也是一再作對的么?」隨後就雙目一覷,沉沉地吐出了一句:「派人去刺殺他。」
書房裡頓時充斥起了一種異常凝重的氣氛,就連江世忠都變色道:「王爺,這不妥吧?於嶙石可是御史中丞啊,還曾當過太子之師,刺殺他那可是天大幹系的事。」
江冠雄甚是陰深道:「他若非和太子情厚,本王還不至如此看重他呢。遲早都是要搬掉這塊絆腳石的,這次先動一下手,縱不成事也可讓他大吃個教訓。你放心,就算把天捅出個窟窿,皇兄也不會當真拿我怎樣的。」
江世忠便再無多言,自去傳了王營管來。
後來王營管商討到:「王爺,屬下認為這樁任務不宜人少也不宜人多,就派上六名精幹刺客可好?」
江冠雄果斷道:「這些事都由你作主。」完后卻又看向了無名,滿眼惡笑道:「把無名也算上,他不是你們那裡最出色的一名刺客么,光給本王作個常隨豈不是太浪費也太輕省嘍?」
無名一直垂目靜立著,對他們的任何話都置若罔聞。
王營管立發異議:「那怎麼能行呢王爺?無名只是在後營里最為出色,那些人這一年還都只才執行著些刺探、監視類的小任務,殺人次數都有限,這種重大的任務,怎能派他前去?」
江冠雄滿不在乎道:「這種任務不也是個難得的練手之機嗎,正好讓他去磨礪磨礪。」說著又有些來氣了,「這個不識抬舉的東西,白吃了本王這麼多年乾飯,甚該讓他竭盡心力地報效才對!」
王營管驚愕王爺竟將如此大事說得好似兒戲一般,可又想到王爺做事必有道理,便也就釋然了。
無名卻想,王爺怕是連日來那樣折騰他的又覺無趣了,這是又變著法的消遣他呢……
而後無名便隨王營管暫回了武士營,王營管又選出了五名刺客,皆是前營里的老手,一番布置后,六人被分成了三組,無名和一個叫王虎的分在了一組。
無名雖從不與人親近,可他剛出道時這王虎曾帶過他,為人著實不差;他第一次殺人後吐得一塌糊塗,也是只有此人給他倒過一碗水喝,所以無名對他還是心存好感的。
後來二人又去了無名所住的那間小破屋商議,一時王虎忽然靜默了下來,沉鬱地望著前方。
無名不由一愕,他們這些人平常就算不冷酷無情,也早都強迫自己麻木不仁,他還從沒見過王虎這樣,下意識就問了聲:「你怎麼了?」
王虎輕嘆了口氣道:「你聽說過於大人么?」
無名愣了一下后,冷淡道:「那麼出名的人,我怎麼會沒聽過,大家不都稱他為『鐵面青天』么。」
王虎先哂嗔了聲:「你這小子!」再悠悠道:「我還小的時候他就已經大名鼎鼎了,有史以來頭一個不畏權貴、為民作主的京兆尹。我娘還曾對我說,若是官老爺都能像於大人那樣好,我們這些貧賤百姓也就不會那麼難活了。我當時也激動得很,直想著等我將來長大了,也要做一個像他那樣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說到這兒,他煞是自嘲地笑了一下,「如今我早都長大了,說得甚頂天立地,就連光都見不得,成了一個刺客,還正要去刺殺他……小時候的我可真幼稚,不懂得對於我這種出身的人來說,抱負就是奢侈的東西。」
無名心中發酸,面上卻清冷如常,沉默了片刻道:「前輩,我明白你的想法了。可無論是你還是我,都得接受命運的安排,你不執行任務就只有死路一條,多想這些也是無謂。對於我們這等人來說,感情也是奢侈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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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寅時,城中還是一片夜色,上朝途中的御史中丞坐轎便遭到了伏擊。
兩名蒙面刺客倏然就如鬼魅般出現,俱已利刃在手,直朝那頂小轎攻去。
於台長作風簡樸,上朝也從沒帶過許多隨從,而且此時這些人也沒一個想到竟還有人敢在天子腳下行刺大員,全都大吃了一驚,慌忙應戰了上去。
數名護衛正全力拚殺那兩人時,兩側卻又各現出了一名刺客,瞬息就掠到了小轎跟前,一人凌厲鬥上了守在轎邊之人,另一人一刀掃飛了轎簾,直朝轎中刺去。
已有防備的於嶙石竭力一躲,避開了要害,卻仍被刺中了左臂,痛得渾身一縮。
那人立刻抽回了刀去,又一下刺來,卻被一護衛從后死死抱住,不要命地向後拉去。
於嶙石當即鎮定地下了轎,捂著胳膊方一觀形勢,卻見一名轎夫也被裹入了混戰之中,便忙對那干刺客凜凜言道:「爾等志只在我,莫要傷及無辜。」
又脫身趕來的兩名護衛一聽他還有心思說這個,強行拉著他就走道:「行了大人,趕緊離開這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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