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四 殘虐(1)
天遠獨自一人在那暗無天日的牢房中苦捱著,那種從未有過的傷疼得他渾身如煎,心中也是一片悲慘。無盡消磨中,他一次次地哭泣呻*吟著,卻又一次次地鼓勵自己:我不能就這麼死了,我一定要堅持下去!
可才兩天後的夜裡,他就又被定王提到了榮煌堂去泄憤。
當他一看見堂上的王爺那陰鷙的眼神時,就知自己又要經歷一場大難,弱小的他不禁瑟瑟發起抖來……
果然,「給本王狠狠地打!」王爺那暴戾的聲音隨即在大堂上響起,必要在他這個眼下唯一可追責的人身上發泄那滿腔憤懣。
一名親兵揚起了早備好的皮鞭,照著天遠遍體抽落。
這滋味可比那竹板更要刺激、厲害多了,絕不是天遠這麼個人能承受住的,他縱有再大的心志也不可能堅持下去了。
毒辣的皮鞭狠狠撕開了他的衣體,其實也才一會功夫,他那身精貴素衣就變成了襤褸披掛,白嫩的肌膚上血痕道道。
天遠滿地亂滾、瘋狂嚎啕著,那尚帶些童腔的瘮人慘叫傳出了金碧輝煌的大堂,劃破了黑沉無邊的暗夜,在深似海的王府中凄厲回蕩,聽得諸處不知多少人都心中稱快,又不知多少人都暗嘆作孽。
親睹此情的王爺卻毫不憐惻,還情緒極差地嚷道:「今個就把他打死算啦!」
天遠正慘痛並絕望到了個極點時,忽若有縷清風從外掠來,一條飄翩身影已赫然就在身邊,如仙玄袂輕飄一拂,那名彪悍親兵就被迫得退向一邊,一個有些低啞、極負魅力地聲音響起:「饒他一命吧親王。」
鞭抽一停時,天遠就如蒙大赦般鬆軟在地,仰望到了一個頎身傲立、黑衣冷蕭的青年,觸目驚心的一張臉,寒玉冷月般,美得難以描述,美得簡直邪乎,俗世凡人哪有這等容色,竟像月神謫落!
天遠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冒出得這些怪想,總之,這位後來影響了一生的救命恩人,初見這時,給他留下的就是一種「驚為天人」的極好印象!天遠震呆地看著他那張如煥月華的冷艷絕色上,浮起了一縷縹緲難測的玩謔笑意,再一次聽見那個名字從他自己口中頗含邪氣地吐出:「蕭寒煙見過王爺。」
定王非但沒怪他無禮之罪,竟還面有驚喜道:「你這麼快就來了?」
「我這可是日夜兼程趕來的。」
定王更喜道:「千里賓士,蕭特使一路辛苦了。」說著忙請他上坐了,目示人上了茶來,再道:「那你也看過本王的信了吧,就是這個小孽畜。」
「我一進來就猜到了。王爺可查到他的來歷了么?」
定王又來火道:「那老賤奴招得,只聽那伙人說是隨便從片民宅中尋來的赤子!本王已遍查京畿,毫無線索!」
「哦,」蕭寒煙大盪出了那種難以捉摸的玩世之笑,「那王爺就放過這條低微的小命吧,終歸還只是個孩子呢。」
定王憤憤不平道:「一想到那麼多年愛妃就把他當作親子的疼愛至極,本王亦被騙得好慘,我這口惡氣就怎麼也咽不下去!」說著卻聲色一轉,竟然滿面堆笑道:「可既是你難得地張了口,我又怎會拂了你的意?只是蕭卿,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不如就送給你做個小奴吧?你看他這容貌和教養,也不致辱沒了你。」
天遠心頭猛烈一跳,直如被注入了一道希望的光芒,滿含仰慕和期盼地注視著蕭寒煙!
然而,蕭寒煙卻一聲嗤笑,慵傲道:「那就不必了,本尊整天萬事纏身,都快疲於奔命了,可不想再帶上這麼個累贅。」
定王也不在意道:「那就隨你的便吧。」
天遠竟一下就振起了那條弱小慘傷的身軀,撲到了蕭寒煙腳下,兩條血袖襤褸的手臂抱住了他那身華美玄衫下的雙膝,一雙清純殊媚的淚眼中充滿了哀求道:「蕭、蕭大哥,求求你就要了我帶我走吧!」
蕭寒煙那絕美的冷目中似閃起了一絲憐意,可隨即他又盪出了那種玩世笑色,殘忍得就像在戲說個物件:「王爺,那就先當他是寄放在你這裡的吧,反正你家大業大的也不在乎多養這麼個小東西,等我什麼時候方便了,再來取走你送我的這份禮物。」
天遠雖被傷到了自尊心,卻更愕於從沒見過哪人敢對定王的態度如此隨便和不恭,但見定王對他非但是一味順應:「行啊,」竟還添了幾分親昵道:「寒煙,那就將他放到我的武士營去吧,我先為你把他調*教好。」
蕭寒煙一派無所謂道:「也好,男孩子是該好好學些武功、受些磨練的,那就有勞王爺了。」
天遠根本就不能滿意於這個結果,可他也知道如今的自己已不配再奢求什麼了。
而他卻沒想到,之後蕭寒煙竟又要王爺許他先回那清雅舒適的原居去養傷,且是親自抱起了他,一路送回了他的內室中,為他找出了換洗裡衣,還要親手為他治傷。
天遠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讓隨侍而來的人去備熱水等物(原先的婢僕已被全部遣散),竟連那滿身銳痛都顧不得了。
諸多用物全伺上來后,蕭寒煙就讓別人都出去了,為他大費方法、力求不疼地脫光了那身已粘住血肉的破衣,再極利索又輕柔地,給他渾身上下那麼多道傷都一一清理和上藥了。
感激涕零的天遠見他竟肯對自己如此的耐心且溫柔,便又忍不住了,再次求道:「你就帶我走吧蕭大哥,我情願一輩子都給你做奴隸!」
蕭寒煙卻眼都不斜地給他穿著新裡衣,冷冷道:「我那裡可不是什麼好去處。」
「不不蕭大哥!縱然是刀山火海,只要能跟著你就好!」
蕭寒煙這才一凝視他,那雙極其漂亮的眼睛如此更是魅力逼人,竟讓天遠不敢對視,一個閃躲間,但聽他意味深長地說道:「你記住,『自古男兒當自強』。況且人生在世靠山山倒靠人人倒,只能靠自己。如果你將來能自強到讓我看重的話,我就會考慮來帶你走。」
天遠再做不出強求於人的事,只也勇敢地凝視住了他,目光異常鄭重,字字如瀝血叩心道:「蕭大哥,那就請你千萬莫忘了你今日說過的話。我一定會極力自強到可達你的標準,並一生在此守候你來帶我走。」
蕭寒煙的神情變得有點怪異了,那總是冷硬的目光中竟似縈繞起了絲憂傷、纏綿的情緒,最終只道:「你只要自強,將來就能搏得屬於自己的美好生活。至於我,你還是把我忘了吧。」
說完,這個人就離開了他的一方天地,再也沒有出現過,就像縷煙般縹緲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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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又花謝,離恨幾千重。
天遠剛一傷好就被攆出了那自幼和慈母共居之所,發去了武士營。
這武士營位於王府一隅,前營里豢養著些特殊武夫,是專為王爺執行私秘任務的;就在後營里還培養著些似天遠這般的少童,訓練成那種刺客。
天遠自此就和一群男孩一起,開始了受訓成一名優良刺客的嚴酷生涯。
他也不可能再擁有那個本是親王和次妃給他們的至愛之子所取的名字,被改成了「無名」。因武士營的王營管說,像他這樣一個孽種本就不配有正當名字的,並且一個刺客也正適宜無名。
那般殘酷非人的訓練,縱是他們當中幾個出身最差、苦水裡泡大的孤兒都受不了,何況無名這個從頂天富貴里掉下來的人。
可他銘記著平生初次有人教給他的那「自強」二字,銘記著那個讓他一見傾心的叫「蕭寒煙」的人,以一種超乎尋常的毅力承受了下來,還發憤得讓別人都感到震驚。他就如玩命般苦練著,別說那干就像活閻王的教頭對他們要求刻毒,他自己對自己都是要求刻毒。
一年又一年的花開花謝、春去秋來,他始終意志驚人地堅持著,抓緊寸光地狂練不懈、自強不息,終在那批人中脫穎而出、矯矯不群。曾經無數次的演練考校中,他都是經常奪冠的一人;近一年開始去執行的些小任務中,他也是最為出色的一人。
如此成果,就連王營管都驚嘆過他的堅強,比那些不清楚他來歷的上司更有感觸的,曾對他不吝誇獎,讓那一批少年都以他為榜樣。
但是無名的心態也已發生了巨大的異變,六年前那場驚天噩夢般的變故,已在他心中造成了不可癒合的創傷;其後的日子又讓他的心深刻感受到了世態炎涼,漫漫經年,以前那麼多巴結親近他的姨娘兄弟、上下奴僕們就再沒一人來探望過他,再沒一人管過他的死活!而他,也再不親近任何人!整天都是孤僻沉默的,只是拚命練功、拚命自強。
而就這樣又有人看不慣他,再加嫉妒郁戾等情緒,不時就對他尋釁滋事,可當有一天他用置之不理的態度再也應付不過對方,便用他的武功勁急地解決了這種破事後,雖然他也受到了營中嚴禁私鬥的處罰,被棒笞得痛徹心髓,卻就是再也沒人敢招惹他。
無名愈發明白了自強的道理,在這個冷酷無情、弱肉強食的人世間,只有自己夠強了,才能不被人欺負,才能在以後那無數險惡中生活下去!他對蕭寒煙也愈發欽佩感恩,愈發想念至深。
孤獨的他只思盼著蕭寒煙一個人,視他就如一個親人,一個已是他在這世上唯有的親人。無數次魂牽夢縈著,他在那命懸一線之際被他拯救,那慘痛無助之中被他抱起;無數次貪戀回味著,他那充滿陽剛氣息的強壯可靠的懷,那治傷撫摸過他全身的修美溫柔的手……
這些年來,無名一直在竭力搜羅著有關蕭寒煙的情況,已知江湖上有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地獄教,乃天下黑幫第一大教。總部在千里之外的北都某地,教中*共設有十殿分部並十大殿主,號稱為「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閻羅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轉輪王」,每人都統領著千百亡命之徒,只俯首於至高無上的教主「幽冥大帝」一人。相識那年方廿三歲的蕭寒煙就是其中最年青的一位殿主楚江王,身份甚高,又本是當任教主最得意的嫡傳弟子,而該教和定王之間存有種相互為用的利益關係,所以此教主一直就是派了他作為特使,負責處理與定王來往的一切事務。
這地獄教高層的情況歷來都很隱秘,外人大都只知那些教主殿主的名號,卻不知其真正名字和究竟是誰,無名只因正在定王府及武士營,又和蕭寒煙有些關係,才能得知這些許情況。而無名最要緊的是,日復一日地盼了整整六年,他卻再也沒有聽到看到蕭寒煙來過這府里一次,似乎他和王爺之間的那種來往已經中斷了般!
直至近日,無名方又得知地獄教不知何時竟已換了新教主,據說這位「幽冥大帝」可是個武功詭異高絕、性情殘戾至極的大魔頭,以前在黑道上就名頭極響、威懾群梟。無名擔心蕭寒煙乃舊教主的第一親信,很可能是因失寵招嫌於了新教主,被這麼個大魔頭害得出了什麼事,才會如此再無行蹤……每一推想到此無名就心如油煎,寢食難安,可他除了守在這裡等他,再也做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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