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別走
葉琳琅一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麼,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整日里會做夢,夢裡醒來也分不清楚,究竟什麼時候是真的,什麼時候是假的。
渾渾噩噩,恍恍惚惚,到了冬日,雪慢悠悠的飄落了。
她想起一個夢。是這些日子在半夢半醒的時候,哪一日昏昏沉沉之中,才夢到了這種境況。
她忽然想起了那完整的情景。
……
那一日是仲秋,可京城之中早已下起羽毛片般的雪花。
韓王殿下在雪中練劍,劍是冷的,人卻是溫熱的。晶瑩的冰珠,落在冰冷的劍鋒上,不知道為什麼,融化成一滴淚珠似的水滴,隨著旋轉舞蹈的劍身,甩落出去。
乍一看,好像穿庭樹的漫天飛花之中,長生劍就像紙傘的邊沿。
一套劍法畢,韓王殿下手腳皆暖和起來,他滿頭大汗,故意持劍貼在葉琳琅小臂上,葉琳琅發現韓王殿下的劍竟也熱了。
韓王殿下對她的陪伴,就像一團冬夜裡的火,照著她走過十多個年頭。
現在還算是清晨,放在邊疆,天還未大亮,這種時候沒有客人,只有懶洋洋巡視完領地、梳理軟毛的小鼠,和披著貂裘的年輕男人在廊下。
這註定是一一個不同尋常的清晨。
那隻貓妖跳上牆頭,隔著一層薄紗似的霧,他發現韓王殿下看起來心事重重。
身為皇子的韓王殿下,是個城府很深的男人,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假扮成,天下任何一種人的模樣,從氣質到語氣,到行事風格,都可以天衣無縫到以假亂真。有時候,就連整天跟隨在他身邊的暗衛,也無從判斷,他的一笑一怒究竟是試探、偽裝還是動了殺意。
他的話很少,筆直地站著,搖搖欲墜地撐著,他穿著厚重的貂裘大衣,臉色白得嚇人。
他遞給她一件山羊絨的,綉山茶花斗篷,為她繫上,舉動輕柔,還是一如往昔。
葉琳琅垂眸,凝視他的凍得發白的指尖:「你終於想告訴我了?」
「嗯。」
「我騙了你,「還是皇子的韓王殿下,攏了攏她的斗篷,那斗篷給香薰過,一股清透氣味,像覆蓋著枯死花瓣的初雪,「就算是我跟你承諾了那麼多,最後我也是做不到的。」
「我知道的。」在夢境之外,她早就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大衣上,覆蓋了薄薄的一層冷透了的白晶。韓王殿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眼前的女子,擁入滾燙的懷抱,「對不起,琳琅,我做不到。」
這是一個無助到熾烈的擁抱,來自一個曾經失去所有的男人,對於他唯一不肯割捨的真愛的,至死頑固,好像要將她,嵌進他的懷中,生怕這一個眨眼之後,一切將煙消,如一場隔世的邯鄲之夢。
葉琳琅回身抱住他。她的心臟又在痛了,她知道韓王殿下騙了她啊,她都知道。
可是她愛這個人,難以自控,無法自拔,所以說,都是她活該啊,落得這樣的下場。
「我曾許諾過不再騙你,可我食言了。」他慢慢的說,盯著雪印下的幾行爪印,不敢看她的表情,「我確確實實希望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可是這怎麼可能做得到呢?我還有我的子民們,他們都需要我,所以我真的做不到啊……」
葉琳琅咬住嘴唇,心情奇異的平靜下來。她說道:「嗯,我早就知道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能夠想象得到了。
……
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呢?
這個夢的後半段,葉琳琅已經想不起來了,她現在腦子沒有以前那麼好事了,大概也是因為現如今的生活,徹底摧垮了她。
她只記得那天醒過來之後,她頹搡了很久,才吃撐著踉踉蹌蹌的自己,很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來,她總歸不能讓素娥還要擔心自己啊。
可是後來她又覺得有些難過,因為那個人在夢裡說對不起的時候,自己已經有點兒……
她不敢承認,她不願意承認,原來自己真的這麼輕易的,這麼輕易的就可以原諒韓王殿下,原諒這個男人。
只要他……只要他表現出一點點,哪怕一點點,對傷害了她的悔過之情,她都願意原諒他。
葉琳琅突然放下了茶杯,她笑了起來。
素娥不明所以的抬起頭來,看著她,問道:「小姐在笑什麼?」
「真羨慕你,」她伸出一根食指,理了理已經亂蓬蓬的頭髮,幾近溫柔道,「有吃有喝,沒有挂念的旁人,就不用任何人傷心。
素娥看著葉琳琅。
她用根蝴蝶釵盤著,簡單的歪掉了一邊的髮髻,赤著雙腳,坐在一片廢墟的假山石上。看起來有些莫名的可憐
他環顧四周,原本格調別緻的住所,卻處處透露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荒涼感,哪怕葉琳琅很努力的偽裝自己。
她不快樂。
雪已經停了,風卻更是刮面。
葉琳琅好像感覺不到冷,又或者她的憂愁比朔風更冷。
素娥突然覺得還挺心疼這個女人的。
雖然她現在過得也沒有多好,熬成了老姑娘。
葉琳琅似乎是累極了,她勉強借著素娥的力氣走進了內室,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就這樣睡了過去。
她又做夢了。
那是一場醒不來的夢。
在夢裡,她的手指竭盡所能地,想要夠到那個看都不肯看她一眼的男人的衣角,甚至牽引了全身的力量,將破敗的自己從泥土中拉出來。
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可這仍不夠!仍不夠!不夠啊!
虛脫的雙腿無法動彈,便用雙手扣著地縫爬行,像一個笨重而醜陋的繭。指縫間的泥土深深嵌進肉里,而繃緊到極致的關節,卻無法再令自己前進一步。
「求求你,求求你們……不要這樣……「
求他們什麼呢?不要讓韓王殿下離開自己,還是不要放開她的手,她真的太痛苦,太孤獨了?
她也說不清楚,只能一味重複著祈求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