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不回頭
等到葉琳琅再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晚。
繁星初垂，被湮沒的月色，與璀璨的河漢遙遙相對，割開了夜幕。
葉琳琅忽然想要出去轉轉，遊歷四方山水，也當做是，去看看這大好人間四月天。
……
自歸化向西，入眼便是層疊的群山。
古人云:「少不入川，老不出蜀。」可見其風景裊娜，絕勝瑤台仙境去處。
葉琳琅自幼年起，便埋頭一門心思想要報仇，那個時候自己剛剛醒過來，想著上輩子那些事，真的是恨得不得了，只希望自己能偶大仇得報。
後來才發現，就算是大仇得報又能怎麼樣呢？
最後不也還是落的這樣的下場嗎？
她從來沒有為了自己活著過，卻頭一遭有了心思，賞玩起人間山水來。
反正身邊的那些暗衛仍舊在自己的身邊，能夠時時刻刻，保護自己的安全。
有了這個念頭，很快她就出發了。
……
白日里，是二十里地余香不絕的花海，夜半沒趕上驛館，便隨便找個安靜地兒露宿一宿，若是實在嫌這天被地席硌骨頭，便也不著急，聽一夜的猿聲，明日放慢些腳步便是。
僻靜少人的山路，兜兜復轉轉，高高復低低，她一個人走了十餘日，盤算著快到了人多的地方，終於在路上見著了這攔路人。
這可不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這獨行之人，須得先提起三分警惕。否則就算是天上的蛟龍，也不免在泥坑裡擱淺，遭了算計。是以行走期間，互不招惹，留個心眼才是正經。
這人偏偏攔住了她的去路。
葉琳琅挑了挑眉，心裡想著，正要找這種人，偏偏撞到槍口上來。
此時天色將晚，天邊正好好死不死地，湧來一片烏壓壓的積雨雲，把整個小山城，罩在了鉛灰色的陰霾之下。明明是四月里，穿街而過的風卻冷颼颼的，葉琳琅嗅了嗅飽脹的水汽，知道今夜怕是有雨將來。
「敢問兄台何事？」
「何事？不過是看姑娘一人獨行，想要同姑娘同行。」
葉琳琅微微挑了挑眉，笑道：「哪裡來的登徒子？這話當真毫不羞恥！」
「這麼說來，姑娘是不從了？」
這個男人嘴角勾起一個笑容，同行不過是借口，殺人越貨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葉琳琅話不多說，暗衛就已經長劍出鞘，當即便和來人交上了手。
然而對方也絕非等閑之輩，又一把飛刀乾脆利落地接下了暗衛十五的招數。
暗衛十五沉下心來，甫一動手，他便感到這個人實力不俗，心道怪不得這人如此大道，倒是自己小瞧了他，以十成力，長一劍盪開，浩蕩的氣勁，直直在對面的山崖上鑿出一道刻痕。面前的男人回首反擊，暗衛十五當即感到如泰山壓頂，其中一把的兵刃，直接打脫了手。
男人的劍畫出「怒」字訣，在重劍上揮灑自如，暗衛十五一個愕然的功夫，脖頸上已濺出一道燦爛的血花。
好一個「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你要死了哦，護花使者。」黑衣人蹲下來，看著暗衛十五。
他殺過很多人，最喜歡的就是聽，這些人臨死前，瀕臨崩潰的哀求。
他實在太喜歡這種，看著別人螻蟻一般，乞討的感覺，於是順帶著，也喜歡了殺人。
對，就是這樣，再求我，求我放過.....
忽然間，好像有什麼在冥冥中，叩響了警覺的開關，他忍不住看向，這個年輕人的眼睛。是了，臨刑的人，是從來不敢正視劊子手的，然而此人，雖嘴上說著聽不清楚的喃喃自語，眼睛中，卻毫無驚懼而掀起的波瀾。
這不是將死者的眼睛。
這眼睛里，甚至埋藏有某種欣然的情緒，包裹在瞳孔里，逐漸放大的纖細卻果決的身影上。
黑衣人沒有想到，當他終於辨認出年輕人瞳孔中，倒映的模樣時，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已帶著滿身的殺伐，出現在他的背後。這是他所看見的最後一幕。
……
暗衛十五冷笑了一聲，捏住那個人的領子，他尚且還有三分氣息，臉上滿滿的都是不敢置信的驚恐。
「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如此……」厲害。
葉琳琅笑了笑，回答道：「誰知道呢，可能就是來送你下地獄的吧……動手吧，留著這種禍害也沒什麼用。」
暗衛十五齣手了。
葉琳琅閉上了眼睛，她清晰地聽到了刀劍刺破皮肉的聲音。
那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暗衛十五收回手，把粘在手上的血跡，擦在男人的衣服上，他的長劍，毫不留情的剖開男人的心臟。
那顆鮮紅的心臟尚且滾燙，還在跳動著。
葉琳琅扭過頭去，沒說什麼。這樣殘忍的場面，自己見得多了，也就覺得沒什麼了。
「對不起夫人，嚇到你了。」
葉琳琅苦笑一聲，「沒有，我早就習慣了。」
她的前半生，已經透支了太多，這樣鬆懈下去，只會在蝸牛殼中的小日子裡，耗得自己燈枯油盡。
非瘋即傻，不得善終。
就好像一個詛咒，從父輩，一直潛伏在血脈中。
她吐了一口冰冷的氣，升騰起一串雪花般的霧氣。
葉琳琅用袖子擦乾淨嘴角不受控制嘔出來的酸水，真是沒出息啊……這樣的場面明明已經見過很多次了，可是還是會出現這樣的問題，真是可笑。
她站起身來，繼續往前走去。
不是早就知道沒有回頭路了嗎？為什麼每天都在猶豫遲疑？為什麼每天都惶恐難熬？
難不成，還真的要對皇上……對他懷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嗎？
那也太傻了，那實在是太傻了。被騙了那麼多年，還沒有夠嗎？
葉琳琅心裡默默譴責著自己的脆弱，一步一步，她沒有回頭。
城外荒郊，四野茫茫。
若是繁星之夜，可見星野縱橫捭闔，令人頓生天地蒼茫，無所依賴之感。
然而此日天色沉沉，密雲層疊，想來是見不到，如此盛景了。
檻外長江空自流。
莫回首，斜陽下，淚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