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正午時分到得宮門,孫靈陌掀開車簾看了看。
兩扇硃紅色大門在她面前緩緩打開,裡面是望不到盡頭的長長甬道。
馬車載著她駛入,沿著宮道不停不停地向前走。這紅牆綠瓦,廊角飛檐,如畫卷般在她眼前鋪展開。
正是愣怔,李福祿駕馬跟過來,擋住她的視線,說道:「孫大夫,外頭風起,小心著涼。」
規矩就是多。
孫靈陌暗暗覺得有些不詳,放下車簾,百無聊賴地坐在車裡。
到得朝曄門外有宮人來接,她背著藥箱跳下馬車,跟在李福祿身後小心翼翼地走。甬道上時不時碰見來往的宮女宦官,一樣的步伐整齊,面無表情。
在宮裡待久了,想來人人都是這樣。
她忍不住偷偷四處打量。
走過甬道,又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巍峨廣場,穿過廣場又是迷宮般的殿宇樓閣。宮人帶著她不停往前走,往左拐,往右繞,最後終於到了太后所居的壽興宮。
李福祿讓她在外頭等著,他過去更衣復命。
少頃,有年紀稍長的嬤嬤來請,一派和氣地領她進了內院。
院里幾個宮女正埋頭洒掃,不曾多看她一眼。殿前值著幾株秋海棠,香飄襲人。有個小宦官提了滿滿一桶水過來澆,路過她身邊時腳卻突然拌了一下,整個人直撲出去,狠狠跌在地上。
桶里的水撲灑出來,濺濕了孫靈陌的靴子。
眼看那嬤嬤臉一黑就要過去罵人,孫靈陌往前邁了一步,擋在小宦官面前,說道:「嬤嬤,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快些去見太后吧。素聞太後娘娘一向吃齋念佛,是個再慈心不過的了,草民今日有幸得見,實在高興得很。」
金嬤嬤瞪了那宦官一眼,沒再與他計較,帶著孫靈陌走了。
金嬤嬤帶著她到了一間廂房,李福祿已換了衣裳,手執拂塵立於一名婦人左側,見她進來,亦只顧垂首侍立,並不看她。
婦人倚在榻上,手裡拿了本佛經垂眸看著。本該珠環翠繞的一個人,卻是衣著簡潔,打扮得甚為樸素。可即使這樣,仍擋不住一身與生俱來的雍容華貴。
這肯定就是當朝太后,孫靈陌不敢多看,埋頭跪下行禮:「草民叩見太后。」
太后從佛經里回過神,笑意盈盈地看了看她:「孫大夫快請起。」
孫靈陌聞言起身,低垂著頭一動不動,眼珠卻是轉來轉去,打量屋內擺設。
突又聽太后道:「早就聽聞孫大夫術精岐黃,著手成春,深受百姓愛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品。」
一襲場面話聽得孫靈陌十分悅耳:「太後過獎,草民惶恐。」
「聽聞孫大夫是兩月前從外地而來?」
「是。」
「不知孫大夫原籍何處,家中還有何人?」
孫靈陌心裡尋思一番,為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說道:「草民是洛陵府一鄉野村人,家中雙親年前遇了洪水過世了,故此一人出來闖蕩。」
太後點了點頭,並不怎麼懷疑。一抬眼,卻見她腰間所戴白色玉佩。那玉佩溫潤有方,通透無暇,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東西。笑了笑,問道:「你這玉佩倒是精巧,不知是何處來的?」
孫靈陌難以揣摩太后是什麼意思,不過宮裡的人一般都心思深沉,她自己遭了秧不要緊,萬不能把其他人牽扯進來。想了想道:「這是草民祖上傳下來的。」
太后又是一笑,直笑得孫靈陌心驚肉跳:「有此美玉,孫大夫祖上定是大富大貴之家,怪不得能培養出孫大夫這樣的名醫。」
孫靈陌咽口唾沫:「太后說笑了,草民不過一介山野郎中,誤打誤撞才治好幾個人而已。」
「孫大夫能治旁人不能治之病,解旁人不能解之毒,若如此都是誤打誤撞,哀家這宮裡的太醫豈非更是草包。」
孫靈陌只是道:「草民惶恐。」
一旁的李福祿見她談吐得當,再不似在醫館時莽莽撞撞的樣子。想不到她一介平民倒是頗知禮數,也不似平常百姓那樣懦弱膽怯。
卻原來是個聰明人,方才竟是小瞧了她。
太后擱了茶杯,朝李福祿使個眼色。李福祿微一頷首,自去西廂房準備。
屋子裡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孫靈陌心裡越發沒底,不知太后要搞什麼名堂。趁著太后喝茶,抬起眼眸小心翼翼打量她。見她雖然年歲已長,卻是氣質華貴,五官精緻,遙遙可見當年寵冠後宮時的風姿,不愧是能生出趙辰軒的女人。
隱隱聽到腳步聲,孫靈陌低了頭,仍裝出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
一根紅色絲線突然出現在她眼底,她看了一會兒,聽見李福祿微笑對她道:「孫大夫,請。」
孫靈陌明白過來,接了絲線。李福祿提醒道:「孫大夫,屋裡那位是太后請來的貴客,你可得小心點說話。」
孫靈陌乾乾一笑,右手放在線上,靜心診脈。
那脈象卻是古怪得很,根本毫無規律可言,一時竟診不出來。她以為是自己有問題,難道一段時間沒練,懸絲診脈技術退步了不成?
她怕太后認為她不過是在招搖撞騙,一怒之下把她砍了,不由得著起急來,放在絲線上的手指不聽話地微微顫抖。
越抖越是診不出脈,越診不出脈越害怕。這一屋子人的目光好像都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待她失敗的那一刻,就一齊涌過來拿她小命!
她猛地閉上眼睛,命令自己冷靜下來。爺爺說過,為人醫者,必須冷靜自持,處事不驚,若自己都心煩意亂,又如何能醫得了病人。
她深吸幾口氣,睜開眼,五指放鬆,凝神靜氣,側耳細聽線上響動。
原來是這樣……
她總算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將絲線交予李福祿。
太後放下手裡茶杯,說道:「孫大夫,可有結果?」
孫靈陌道:「太后好興緻,拿一隻貓來試草民。」
屋子裡靜默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太后突然朗聲一笑:「都說你是神醫,果然名不虛傳。」扭頭對著西廂房吩咐:「染春,出來吧。」
一名模樣周正的姑娘從後面款款走了過來,懷裡抱著的正是一隻白底黃毛的簡州貓。
孫靈陌暗舒口氣,果然被她猜對了。真是要多謝鄰居貨車司機王大伯,家裡養了只圓滾滾的簡州貓,三不五時逼著她去給貓把脈開藥,幫它減減肥,好出去勾搭一隻風情萬種的波斯貓生個混血寶寶。若非如此,她上哪兒知道什麼脈象是貓,什麼脈象是狗?
真是車到山前必有路,她肯定是上輩子做了太多好事,這輩子連老天都在幫她。只是那太后竟拿一隻貓來試她,難道宮裡的畜生真是名貴至此,專門請她來做個獸醫?
「把桂圓給舒貴妃送去。」
太後站起身,吩咐了染春一句,扶住李福祿的手向外走:「孫大夫,走吧。」
孫靈陌一頭霧水地跟她出去,沿著七拐八繞的甬道向前走。
一路上巍峨的宮宇樓閣不停在她眼前晃過。
她忍不住地想,入宮第一天就跟著太後來了個皇宮深度游,試問誰能跟她一樣有福氣碰上如此尊貴的導遊?
走了老半天,最後在一座殿宇前停下來。早有小太監慌忙向太后跑過來,拱手請安。
太后從轎攆上下來,問他:「皇帝呢?」
「回太后,聖上正在含光殿與大臣議事,恐怕一時半刻抽不得空來。」
「無妨,」太后徑直向前走去,對那小太監道:「哀家在這裡等他。」
孫靈陌一聽到皇帝兩個字,激動得四肢發麻五識俱喪六神不安七竅生煙,一時連路都不會走了。
她只在書里讀到過的歷史人物,心心念念了那麼多年的偶像,竟然馬上就要看到了?
太后回過頭,見她一臉痴傻地定在原地,臉上浮現著莫名的笑容,實在蹊蹺得緊。
「孫大夫?」
太后皺眉喊她幾聲,她這才回神,壓抑著嘴角的笑意跑過去。
如此模樣,全不復方才謹慎小心的樣子。
太后搖了搖頭,無奈笑笑。
孫靈陌跟著太后一行人進了淵和殿。
她緊張得一顆心都快要跳出來,激動萬分地等著當今聖上的到來。
待會兒見到昱成帝,第一句話該說什麼?磕頭的時候是先彎左腿還是右腿?她今天這身衣裳可得體?頭髮有沒有亂?
她亂七八糟想著,待把所有問題都想一遍,想無可想之時,昱成帝還是沒有出現。
她耐下性子,左等右等,右等左等,眼睜睜看著屋外的太陽下了山,那個人依舊是山高路遠。
她心裡焦躁起來,肚子微微一響,覺出有些餓了。
今天一天她還沒吃多少東西,活生生在皇宮裡頭遛了半天彎。再不墊點兒吃食,她怕自己偶像還沒來,自己倒先暈了,到時豈不丟臉丟到姥姥家。
她偷眼去看桌上那碟糕點,妄想趁著前頭的太后與李福祿注意不到之時塞幾塊進嘴裡。可手剛剛伸出去,外面突然跑來一個小太監,對太后稟道:「皇上議事已回,請太後去東廂閣。」
太后微微頷首,起身帶著她過去。
孫靈陌立即挺直脊背,伸手理了理自己額前碎發。
終於能見到他了。
等見他一面,心愿已了,她就能別無牽挂地離開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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