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是誰都可以,還是獨我不行?」
元鳶根本沒有餘力去思考謝錦衣為什麼要問這句話,是想聽她自己親口承認她如今的放蕩?
也許就是這樣,他只是在提醒她,不要做無畏的反抗,不要激怒他。
他已經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阿錦了。
舌尖的苦澀蔓延得太快,她險些忍不住要乾嘔,可她到底忍了下來。
「我不過是一個青樓女子,誰買下了便歸誰,誰都可以,將軍您也可以。」
她原以為這樣說便能取悅他,可他看向她的眼神卻越發陰鬱。他的手就撐在她的脖頸旁,耳畔似乎有骨骼交錯的聲音,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他在剋制著自己不用那雙手掐上她的脖子。
他生氣了么,是在氣她的敷衍?那他到底想她怎麼做,要如何恭敬虔誠他才會滿意?
「好,很好。」不過轉瞬,謝錦衣眼裡的情緒又被譏誚填滿,「還不算太蠢。」
元鳶麻木地承受他的譏諷,模糊的視線里是謝錦衣淡漠的眉眼,那般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她忽地想起以前十四娘教導她們的話:女人的眼淚是對付男人最好的利器,美人垂淚,便是百鍊鋼也會頃刻化成繞指柔。
可她想說,錯了。
當一個男人對那個女人毫不憐惜時,她的眼淚只能讓自己看起來可憐又可笑。
所以元鳶忍下眼淚,用最後的自尊仰起脖頸,啞聲道:「那將軍今夜想我如何伺候?」
她試著撐起唇角對他露出笑,想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凄慘。
她不知道這時候的自己笑得好不好看,大概是很醜的,因為她看到謝錦衣瞬間冷下了臉。
但也只是一瞬,他的臉上便恢復了懶散的笑,彷彿剛剛的一切都只是元鳶的錯覺。
謝錦衣捏住她的下巴,像打量一件物品:「這麼一看,也不過如此。」
他鬆開手,再也沒多看她一眼:「你太丑了,我沒興趣。」
話音剛落,壓在身上的陰影退去,將周遭的溫度一併帶走,元鳶失神地看著頭頂垂下的青蘿帳。
好冷。
而謝錦衣背對著她站在榻沿,他的身影永遠是那般高大挺拔,即使衣衫凌亂,也絲毫不影響他的清貴。
他沒有再看榻上的元鳶一眼:「衣服穿上,出去。」
他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讓本就寒冷的屋子結上一層看不見的冰,元鳶只要輕輕動一下都是刺骨的疼。
她背過身,小心翼翼地將身子蜷縮在帳子后,拾起滑落到腰側的大紅衣衫,剛要繫上,卻僵硬在那裡久久沒有動作。
約莫是等得不耐煩,謝錦衣轉過身:「是要我叫幾個下人來幫你穿,好讓旁人也來看看元家二姑娘是如何勾引男人的?」
他話里的譏笑讓元鳶將頭垂得更低,聲若蚊吶:「可不可以……給我一件衣服。」
謝錦衣將目光落到她的脊背上,在她散開的青絲里看到了一截斷開的帶子。
元鳶根本不敢回頭去看謝錦衣現在的神情,他會不會以為她是故意賴著不走,或是又一個引誘他的花招?
她身上那件薄薄的小衣本就是為了閨房取樂,加之剛剛掙扎的時候太過用力,衣帶早就斷開,她只能背對著他,用手貼在胸前才能讓自己勉強維持最後的體面。
可她知道,她現在看起來狼狽極了。
元鳶又一次感覺到了難堪,為什麼總要在他面前這麼丟臉。而且他會幫她么?若是他想羞辱她,只需讓她就這樣穿著殘破的衣服出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達到他的目的。
以前她有十足的自信謝錦衣會寵著她,可現在——她不確定了。
她咬牙閉上眼,盡量用髮絲遮住自己,將衣衫緊了又緊,準備起身時頭頂蒙下一方寬大的軟布。
她愣愣地用手去觸摸,撥至眼前時才發現是一件男人的衣袍。暗紅色,衣擺處用金線滾著張牙舞爪的麒麟紋路——是他身上那件。
他真的幫了她。
元鳶下意識地側過脖頸,視線卻被催促的話語打斷:「在我的耐心沒有耗盡之前,見好就收。」
攥在衣袍上的手收緊,元鳶悄然收回目光,舌間的苦澀將她最後一點點的期冀也啃食殆盡。
她又在期待什麼?
這樣也挺好的,他恨她,她也想離開他,他們是一樣的。
有了謝錦衣的外袍,她很快便穿戴妥帖地從榻上下來,只是她從未穿過男子的衣袍,也沒想到會這麼寬大。
明明謝錦衣看起來很瘦,她在女子中的身量也不算矮,可他的衣袍卻輕易地讓她看起來像一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滑稽又可笑。
她始終避開和他的視線相碰,緩緩往門外走去,路過他身旁時,她頷首致意:「多謝將軍。」
謝錦衣沒有回應,她也沒有去看他此時的神色,她想大概是嫌惡的。
窗外的雨仍在下,愈演愈烈,砸在窗台上噼啪直響。
元鳶一刻也不想再和他待在同一個屋子裡,也不想再開口求他施捨一把傘,頭也不回地往側門的方向走去。
雨勢比她想的還要猛烈,院子里的池塘跳躍著水花,假山上嘩啦啦泄下水流。潮濕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元鳶瑟縮了一下,捂著纖細的胳膊拐出正門。
揚起的調子在紛雜的大雨中格外清晰:「站住。」
步子頓住,元鳶疑惑地回頭。
「我是讓你自己去找一個房間住下,可沒說讓你出府。」謝錦衣背對著她,提起桌上的茶壺為自己傾了一杯。
茶水的咕嚕聲響應著元鳶滾動喉頭時的吞咽,她蹙緊眉尖:「你不是說放我走么?」
為什麼又要反悔?
謝錦衣側過臉,玩味地看著她:「你是把我這兒當作來去自如的善堂,還是你真的那麼天真?」
元鳶沒法辯駁,她知道他說得沒錯,他沒有義務放了她。
她躊躇了一會兒,攥著衣擺,艱難地從嗓子里擠出聲音:「我知道你恨我,不想見到我。我會走的,會離你遠遠的,這輩子都不會出現在……」
她的話未說完便被茶杯砸到桌上的聲音打斷,不大卻剛好夠她聽到。元鳶循聲望去,背對著燭火的謝錦衣幽幽地盯著她。
注意到她的視線,他低頭嗤笑一聲,再看向她的眼神諷刺又冷淡:「你太高估你自己了,元二姑娘。」
「被記恨的人也得是有價值的,元二姑娘何來的自信覺得我會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不知是他的氣勢太過壓人,還是那聲「元二姑娘」太過刺耳。元鳶掐在掌心的力道失了分寸,無名指的指甲不慎掐斷。
她這才知道,原來痛到一定的程度身體就會麻木,什麼都感覺不到。
她無意識地用掌心摩挲指甲的斷痕,靜靜地站在門口,不死心地問他:「要怎樣你才肯放我走?」
要怎樣你才能滿意?
「這麼急著想走,是要再穿著這樣勾引男人的衣服去康王府?」謝錦衣笑了,「差點忘了,元二姑娘眼界之高,我區區一個將軍府如何滿足得了。」
所有的心灰意冷都找到了裂縫,洶湧著襲來,元鳶終於抬起頭看向他。
看到她臉上的痛苦,謝錦衣心裡生出莫名的快感。可即使如此,他仍不覺得滿足,一定要親手將她的心割得鮮血淋漓才肯罷休。
「你不是最會權衡利弊么?對於沒有利用價值的東西就會毫不猶豫地一腳踢開。」
就像當年一樣甩開他一樣。
明明是很輕的一句話,就像打開了所有痛苦的源頭,讓元鳶的每一根髮絲都細微地疼了起來。阿錦,你一定要用這樣的話來傷我么?
她知道他話里的意思,可事到如今,她還能解釋什麼?她不敢再去看他,乾澀地擠出一句:「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就像是在默認她的所作所為。謝錦衣眼裡劃過嘲諷。
呵,多直接了當的惡毒,甚至連謊話都不屑於編織一個。
「你最好記住自己的身份,你只是別人送給我解悶兒的玩意兒,一件玩物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他的笑是那般溫柔,說出的話卻字字句句往人的心口上扎,「至於什麼時候放你走,那就要看我什麼時候玩膩了。」
元鳶竭力想要忘記的回憶已然佔據了她的全部思緒,讓她沒有力氣再去反駁,甚至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屋內是長久的緘默,可每一個瞬間都像在將她凌遲。
直到屋外響起腳步聲,洪亮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將軍,屬下有要事稟報。」
元鳶如獲大赦,脫力地靠在門框上。
謝錦衣臉上的神情恢復淡漠,和元鳶擦身而過的時候,他側目:「今晚你就睡在這兒,想逃,你可以試試。」
至於後果能不能承擔得起,他就不能保證了。
他的話隨著他的背影一道消失在夜色里,直到腳步聲漸漸遠去,窗外刮進的風將屋內的半數蠟燭熄滅。
元鳶的身體一點點順著門框滑落,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風太冷了,雨也太冷了,她只能緊緊地抱著自己,將頭埋進臂彎里。
既然這麼恨她,又為何不肯放她走?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如果沒有五年前那件事,他們現在是不是會不一樣?
那當初的他們又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