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為他倒酒之人像是常跟在景燁身邊的仙官,但重妄也沒甚在意。
他侵佔的這具軀體,是萬魔之體,百毒不侵,就算景燁命仙官下毒,也於他無礙。
更何況他相信,景燁不會蠢到那種地步。
借酒勁,他晦澀的眸光沉沉向高台上的宗越看去。
宗越回望他,朝他敬酒,重妄注意到她大拇指上戴著的白玉扳指。
瑩潤白玉在暖黃燈光的照映下流淌純凈光彩。
重妄再次舉杯,一飲而盡。
他心中淌過淡淡的悲涼,悲涼過後,又似是釋然。
酒宴高`潮,景燁停箸笑說:「今日酒宴,不僅為答謝魔尊,更為加封功臣。聞翰——」
重妄就見方才為自己斟酒的那位仙官走至殿中央。
景燁洋洋洒洒說了一大堆,大致是上前的這位仙官跟他三年,勞苦功高,他欲借昶雅仙尊名義,封這位仙官為仙君。然後示意仙官上前,他要將代表仙君身份的令牌授予這位心腹仙官。
重妄對他們仙界之事不感興趣,低頭斟酒。
變故就在這時發生。
一把魔器匕首,驟然出現在聞翰手中,與此同時,鹿紋魔氣也同時浮現在他身上。
「是魔族!」
「殿下小心!」
台下仙官疾呼。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沾染過這世間最惡意情緒魔氣的匕首無情地送進景燁腹部。
宗越驚慌失措去扶,仙官法術扔向聞翰,手忙腳亂喧鬧畫面在重妄眼裡,靜止得彷彿像副畫。
萬千法術擲於聞翰身上,他五臟俱碎,口吐鮮血,當初當著景燁面發下的誓言也開始應誓,攪得他連魂魄都開始飛散。
任誰都看得出他活不久了,他卻仍不忘自己使命。
他身軀無力地蜷縮於景燁身前,抬首冷笑。
「我堂堂魔族,卻被仙界封為魔尊,可笑,何其可笑?」
他仰頭大笑,頃刻間吐血身亡,竟是魂飛魄散。
景燁單手捂腹,恨聲問道:「重妄魔尊,這是怎麼一回事?」
魔尊重妄面色平靜,站起身來:「就你看見那般。」
仙官武器所指方向霎時全指向魔尊重妄。
重妄仰頭,不知若真的魔尊重妄在此會如何表現。他一定瞬時間認定仙界使計陷害於他,殺出一條血路憤恨逃走。
——哦,不對,若是真魔尊重妄,才不會像他這般孤身涉險。
景燁說:「拿下他!」
仙官們瞬間扔出各色法寶攻擊符籙。
仙域本就對魔族起壓製作用,重妄回擊得心煩,乾脆起身,一掌拍向景燁。
「你想讓我殺他?」
目光與宗越交錯時,重妄用心音問。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殺景燁,逼昶雅仙尊現世。
重妄忽然想起殿門前宗越說的這句話,大致猜到接下來自己將面臨什麼。
果不其然,他這一掌拍下,恢弘的冰藍靈氣從景燁體內迸發,化作虛無大掌,重重擊於重妄胸膛。
「是昶雅仙尊!」
「昶雅仙尊出手了!」
台下仙官歡呼,重妄只覺肝膽破碎,內臟碎片都要從喉管里吐出來。
可饒是這樣,他還沒死。
「還愣著做什麼,還不乘勝追擊?」
恍惚間,重妄聽到一道熟悉的清冷女聲。
他朝宗越方向望過去,笑了笑,且戰且退。眼看就退至殿外,可以踏破虛空逃走之時,一支長箭,呼嘯而來,從背後穿透他胸膛。
箭法不錯,這麼遠,也射得很准。
重妄低頭,只見那支長箭穿透他心臟,哪怕是魔尊重妄,也難逃一死。
這麼好的箭法,也不知道是誰教的。
在這具軀體閉眸前的最後一刻,重妄隱隱約約想到。
他其實可以逃,只要他離開這副軀體,應該就能很快再尋得新軀體。
但他好累,他不想逃,他其實都不明白,命運為何讓他重生。
就在他閉眼的剎那,一幅幅場景如畫般在他眼前閃現。
他驟然重新睜開了眼。
黑霧從魔尊體內逃出,向星夜上空逃竄。
而殘敗的軀殼,則從半空跌落,重重摔倒在地。
*
「昶雅仙尊!昶雅仙尊現世,擊敗了魔尊!」
仙官們朝倒地不起的魔尊涌去,唯有宗越留在原地,扶著腹部不停流血的景燁。她一邊吩咐侍女去請治傷的神官,一邊凝視殿外魔尊重妄的屍首。
用昶雅仙尊留在仙尊令里的所有法力除掉重妄魔尊,值得嗎?
宗越覺得很值得。
她不喜歡吸取他人的法力,那讓她有鏡花水月的不真實感。當初豐收女神的神力是,如今昶雅仙尊的法力依舊也是。
所以她用豐收女神的神力重鑄了一個「自己」,而昶雅仙尊的靈力則用來設局重傷魔尊重妄。
重妄死了,景燁也可以死了。
而這一切都要歸功於聞翰。
她目光落到景燁身前的聞翰屍首身上,片刻后,她伸出手。隨著她靈力如蛛絲般的漫出,聞翰屍首上殘餘的魂魄如星光般順著靈力匯聚到她指尖。
「去轉世投胎吧。」她輕聲呢喃。
受她設下結界的影響,站在一旁修為低下的仙侍根本沒發現她的動作。
宗越凝視被自己靈氣送去轉世的聞翰殘魂。事實上,越是法力高深的修士越難轉世,聞翰更是在心魔誓言的約束下魂飛魄散,散落的魂魄再聚集也湊不足一魂一魄。
可也正如此,才讓宗越有能力送他殘餘的魂魄轉世重生。
也許十年後,也許百年後,這點殘魂就會孕育出新的完整的魂魄,重新從母親的子宮內孕育而出。
但那人算是聞翰,還算是新的人,誰都不確定。
唯一能確定的是,這位在仙君授勛儀式上圖窮匕見的魔族,或許千萬年後,還有人津津樂道提起。
我所求,不過於史冊上受人銘記。宗越忽然想起聞翰說這句話時的堅毅面容。
所謂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為莫須有後人的銘記,拋棄高官和性命,合適嗎?
宗越沉思片刻后,解嘲哂笑了下,笑自己當局者迷。
她所做的,和聞翰又有何區別?
聞翰所求,青史留名,所以不惜付出性命。
而她所求,神王滅世,為此不惜付出一切。
她和聞翰,其實是一類人。
聞翰所求已經實現,而她所求,還在半路。
不過應該快了,畢竟創世女神的神格已經落入她手中。
接下來,就是搶奪女神法力,殺回神界。
宗越眸光沉了沉,看向被她半扶的景燁。
「殿下,您沒事吧?」她略低下頭,關切地問。
景燁抬起頭,仙官正在替他治傷。他目光木然而空洞,卻在宗越控制下,聲若遊絲道:「去請……去請姑姑過來。」
宗越對站在身側的仙侍命令道:「還不去請華綽帝姬。」
華綽帝姬匆匆趕來,看到的就是景燁這副半死不活模樣。
她頓時淚光漣漣,輕拂景燁下頜說:「我的侄兒,誰把你傷成這樣?」
宗越冷眼旁觀,只覺可笑。她不信華綽帝姬來這一路,一絲消息都沒從傳話的仙侍口中打探到。
此時的傷心欲絕,也不知道有幾分真情。
景燁早就屏退四周,只有幾個心腹站在一旁。聽到華綽帝姬的聲音,他微睜緊闔的雙眼,說道:「姑姑,我要死了。」
華綽帝姬啜泣,讓他不要胡說。
景燁:「我死之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們玄鳳一族的榮耀。」
華綽帝姬欲言又止,默了默,說道:「有大哥在,他們不敢造次。」
景燁卻說:「若是伯父已經不在人世了呢?」
華綽帝姬目露驚駭。
景燁低咳幾聲,道:「三年前,伯父為救世犧牲自己,臨行前,他告訴我,他死後,可保三百年魂魄不散,旁人無所覺。原本,三百年時間足以我成長起。但現在,我……」
他也要死了,還在死前用了伯父的令牌,伯父仙逝的消息,瞞不住了。
景燁抓住華綽帝姬的手腕說:「以伯父的威望,旁人我不擔心,唯獨永淵仙君一家。」
華綽帝姬低頭問他該如何是好。
景燁說:「你假借我的名義,去迎娶凝天,趁滄瀾域不備,派兵攻打,收復滄瀾。只要永淵仙君和扈問天不在,這世上無人能威脅我玄鳳一族的仙尊之位。」
華綽帝姬猶豫不決,在景燁一聲勝一聲的急促咳嗽中,含淚同意。
「我回去就和你姑父商議此事,你不要急,好好養病。」
她走後,宗越面色冷淡地吩咐侍奉的仙侍下去。
原本躺在病床上急聲咳嗽的人聲音也消了下去。
桃芷從旁屋走出來,行禮:「娘娘。」
宗越面色冷淡:「瑞霜那邊,你聯繫過了嗎?」
「是。」桃芷恭謹道。
宗越朝躺床上的景燁遞去一眼,說道:「景燁這邊,就由你照顧。他神魂已滅,維繫身軀不死即可。我留他,還有用。」
「是。」桃芷答道。
宗越走後,桃芷取出濕布替景燁擦拭臉頰。
她凝視這位將她帶出太川域殿下英俊的臉,喃喃自語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殿下你一定會理解我的,對不對?」
她沒有背叛過景燁,她只是在他活著時就向宗越示好,而在他死後順勢投誠宗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