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0 章 漠北篇285-狗尾草和野酸棗

「嗚呼！」陸星開心地歡呼起來，然後又道，「明天下午咱們再一塊兒出營採藥去，明天去小青山！」

陸星一溜小跑著奔向養馬場，幾個路過的軍士看到了，紛紛笑著大聲調侃，「哎，小子，跑什麼跑啊，當心扭了腳喲。」，「這麼著急是去哪兒呀。」，「嘿，活兒做了沒就要跑。」。

陸星知道別人是朝他開玩笑，他向他們揮揮手，腳步不停。

進了養馬場，陸星先探頭進宿舍，見林子心正在桌邊整理東西，就笑道，「嗨，小兔子，我回來啦。」

不等林子心回答，陸星就又道，「我去看看圈裡的雞和羊。」說罷就又往後走去。

查看一番，給羊添了乾草，給雞喂上碎谷，又提了兩桶水備在馬廄里，然後陸星迴轉屋內，問林子心道，「馬草鍘了嗎？要不我現在先鍘好吧。」

林子心微笑著站起來，說道，「用不著那麼急，咱們回來再做也是一樣。」

陸星道，「不是說今天想上小青山么，萬一在山上停留的久，晚上來得及么。」

林子心笑道，「來得及，這裡松明照得亮堂，天黑了也能鍘草。倒是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

陸星搖著頭愉快地笑著，「我一點也不累。你準備好了嗎？咱們走吧。」

二人又一次一起打開養馬場這裡的營地後門，走到草原上，這一次，他們直向著小青山的方向前行。

一路往前走著，陸星秀出甘羽送給他的指北針給林子心看，又道，「手工真不錯，這小娘子著實是個好匠人。」

林子心不由問道，「之前只聽你誇她，沒聽你提及她身世如何，她怎麼孤身來了漠北。」

陸星道，「她沒提起，還沒那麼熟絡我也不好問，不過總歸是有原因吧，不然也不至如此。我瞧著她的長相，聽其口音，覺得可能是江南人氏。」

林子心一聽便道，「那她來漠北，離鄉背景，這麼遠。」

「是啊。」陸星道，「看大營里兵器司那幫壯漢們都很照顧她，也敬著她，想來她在營里過的尚好。哦對了，」這時陸星又想起一件事，說道，「之前和你提起的專門收留『離散人』的一個漠北部落的首領，他們都叫他『顧首領』，那人也去過江南，聽說還到過海邊，見過大海。」

林子心聽著，先是驚嘆，后又嘆息。

大家都有各自的理由，走過山山水水。

如今，他們在這漠北草原上匯聚在了一處。

這次二人沒在路上停歇，一口氣走到了小青山的山腳下。

仰望著這坐聳立在草原上，彷彿一道綠色屏風一般，林木茂密、綿延數里的山脈，林子心嘆道，「此山雖不如中原地區的那些高山，這片草原有山、有湖，彷彿是它蘊藏著的寶藏一般。」

陸星拉起林子心的手笑道，「走，咱們且去看看山裡藏著些什麼好寶貝。」

漠北地區的人們以放牧為主，專往小青山來的人少，山上完全沒有路。陸星走在前頭，趟開高高低低的野草。出來時想著不會遇到什麼野獸，遇著了也不怵，陸星沒帶武器，隨手從路邊折了一段粗樹枝，削了削拿在手裡用來撥草開路。

林子心跟在陸星身後且走且看。手邊的草藥已經不多了，在大營里，軍士們每日操練，摸爬滾打，受點外傷在所難免，想到陸星，林子心總覺得該給他多備一點治外傷用的葯，再就是平日里會遇到的風寒、腹泄。

看到一片紅折草，林子心欣喜地去挖，后又找著紫黃槿和小木葵，都是能用得上的草藥，一轉眼就裝滿了兩個小藥包。

陸星一邊幫林子心挖草藥，一邊笑著調侃，「你這是要在營里開個藥材鋪子啊。」

林子心斥道，「去你的。」

想了想林子心又道，「我不會讓他們知道我懂醫術的，不過，常見的草藥，人們口耳相傳，知道長什麼樣能治什麼病，我采一點放著，不會被人懷疑。」

「不會的不會的，」陸星連忙說道，「大家只會說你『有心了』。」

林子心手裡的動作停了一下，眼裡有瞬間空茫，接著他牽了牽嘴角，繼續動手挖著埋在泥土裡的植物根莖。

陸星蹲了半天，站起來抻了抻腰，他回望來的方向，發現他們並沒有在山上走出去多遠，再往遠處看了看，笑道，「哎，小兔子，我覺得啊這座寶石也許等咱們離開漠北的時候，還沒有走全呢。」

林子心這時也回頭向山下看了看，說道，「又不是來玩兒的。」

「那也該歇會兒了。」陸星拉著林子心在一處斜坡上坐下來，二人倒出皮袋裡的水洗凈了手，然後分吃帶出來的乾糧。

吃罷乾糧，陸星讓林子心再坐一會，他鑽進附近一片沒過膝蓋的茅草地里轉來轉去。林子心見了，知道陸星是想「撥草尋兔」，等了一會，輕聲喚道，「……有嗎？」

陸星揮舞手裡的樹枝唰唰地掃著密密的草叢和灌木，回應道，「沒見著。」

「可能沒有吧。」林子心道。

「不應該啊。」陸星摸了摸頭，「不應該啊。」

不甘心，又往遠處走了走，陸星小聲念叨，「這麼大一片草原，這麼肥美的青草，怎麼連只野兔都不見呢，都跑哪兒去了，難不成最近草原上的野兔、野鼠們去別的地方大聚會了嗎？」

林子心坐著，膝上擱著裝的半滿的麻布包，修長手指在一株株草藥里挑揀著，做這件事時他覺得內心祥和，感受到了長時間以來難得的安樂。

是因為能出來采采草藥，還是因為……他，在我身邊。

想著心事，林子心沒有注意到身後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直到一隻綠色的、毛絨絨的東西伸到臉前，他一嚇，往後閃去。

林子心：「什麼啊……」。

陸星：「小兔子，你看這個小兔子怎麼樣啊？可愛嗎？」

林子心凝眸細看，原來陸星手上拿著的是一個用狗尾巴草編成的「小兔子」，兩枝豎著的草穗是耳朵，另有伸長的略短四肢，絨絨的狗尾草穗纏成長圓形的身體，還有個短短的「尾巴尖兒」。

「像嗎？」陸星笑道，手裡的草兔子晃來晃去，逗著林子心。

林子心不禁笑了。像倒是像，一眼便知是編了個「小兔子」。

「給你玩兒啊。」陸星說著把草兔子遞給林子心。

林子心接過來，拿在手裡之後忍不住又笑，瞪了一眼陸星說道，「你當我幾歲啊。」

陸星理直氣壯，「幾歲也能玩兒啊，這不可愛嗎？我編的不好嗎？」

「這多簡單。」林子心笑道。

狗尾草編兔子確實很簡單，擺出雙耳和四肢，繞出身體來就得，陸星噘噘嘴，「我也不會別的啦，我手笨。」

林子心笑了，忍不住道，「哪裡，官爺自謙了。」

陸星瞪大眼睛，蹭地一下跳起來，低嚷道，「還叫我『官爺』！」

林子心笑得更樂，改口道，「哦，現在是軍爺了。」

陸星的嘴噘得更高了，小聲嘀咕，「我看分明是你把我當成小孩子。」

林子心只是微笑，他伸手從身邊揪了兩條長長的草葉，當繩子那般系住編成草兔子的那束狗尾草的草莖，這樣便不會散開，然後把草兔子也裝進了放草藥的麻布包里。

林子心道，「什麼時辰了，要不我們往回走吧。」

陸星抬手往右前方一指，「那邊還有好大一片狗尾草。」

二人同時各說各的，不由相視一笑。

林子心道，「狗尾草可做牧草，明天帶竹筐來，咱們割些回去。」

陸星道，「天色尚早，不再找找草藥了嗎。」

二人又笑，林子心道，「明天還能來，如果你還想多玩一會。」

「我不是玩，」陸星說道，他是還想再找找野兔的蹤跡。

緩緩從半山處往下走，沒尋著野兔，倒讓陸星在向陽的一處半山坡看到了一大片半人高的「刺篷顆」。枝幹上長著密密小刺的灌木，似手指般大小的長圓形葉片上彷彿蒙著一層臘，綠葉已經開始泛黃，葉片間的枝上，綴著一顆一顆約有姆指指甲大小的乾癟紅色小果。

陸星伸長手臂指示著讓林子心去看那掩在黃綠色葉片里星星點點的紅。

陸星：「那是什麼，能吃嗎？」

林子心看了一眼，笑了，「還真能吃。」

陸星立刻大步跨過一蓬蓬野草往過走去，邊走邊道，「好吃嗎？」

「算是好吃吧，有一點甜味。這是野棘棗。」林子心說道。

說話間陸星已經走到了那一大片長刺灌木的附近，他仔細看了看說道，「哎，我好像沒見過這種野棗子樹。」

林子心微笑道，「祈縣那邊沒有。這一種野生棗樹喜寒，過了晟京再往南就見不到了。此類小棗樹高如灌木一般，向陽而生，長見於不幹不濕的粘質土地，小青山這一帶倒是正合適它。」

陸星樂了，做勢伸手就要去摘枝上掛著的紅果，「嘿，這咱們來著了。」

林子心一見急忙出聲提醒，「小心！枝上刺很多！」

陸星滿不在乎，「沒事我不怕扎。」

「真的有刺，有刺。」林子心知道陸星不怕疼，可是他會心疼。

陸星動作麻利，片刻間便從枝上摘下了一小捧紅果，他捻起一粒看著，淺橙紅色的果子經歷風吹日晒，已經失了水分，像是葡萄乾那樣，聞了聞，沒有氣味。

「能吃？」陸星把捻在指尖的果乾拿給林子心看，又道，「怎麼沒見雀鳥來啄。」

林子心道，「你瞧瞧那樹枝上長長短短密密麻麻的小刺，這裡的雀鳥能得著足夠的草籽、種籽，便不來吃這小野棗兒了。」說罷又道，「春天時開棗花，會有蜜蜂來采蜜。咱們剛到彥州時，我看到有養蜂人。這片草原上各種花兒那麼多，那時我就想會有人在漠北一帶養蜂采蜜。」

把野棗干在衣襟上反覆擦了擦，陸星遞一顆給林子心，又丟一顆進嘴裡。吃著棗干，陸星笑道，「哎喲，還怪好吃哩。」

被自然風乾的野棗入口綿軟，有淡淡的甜味，嚼開之後在口中散發出一股透鼻的清香，泌入心脾一般。陸星連連又嚼了幾顆，把手裡餘下的一把棗干用皮袋的水洗了洗，全都塞給了林子心。

林子心道，「祈縣沒有這個。野棘棗在中州以北多見。這種野生的小棗遠不如樹上結的棗子個大，味道也極淡，剛成熟時一般沒人摘，要等到它自然被風乾，甜味凝聚了，才會採摘。此棗有健脾消食之功效。晟京往北的小鄉小鎮，有點心鋪子專門收買，拿它和核桃、花生等乾果做餡，製成點心，老人家和小孩子都吃得。」

陸星聽著，在半人高的野棗樹叢里一跳一閃。他眼明手快，從這一叢摘到那一片，枝上的每個野棗都沒放過。

知道林子心喜甜食。這漠北地方甜食難得，就算是在州府，點心鋪子里賣的也就是那幾種最常見的白皮點心。如今見到這清甜的野棗，陸星不由就想「給我家小兔子屯點兒零食」。

林子心一邊也動手摘，一邊牽挂地盯著陸星，時不時道「你小心啊」。

陸星大咧咧地應道，「我小的時候經常上山找野果，我可會了，別擔心，扎不到我。」

林子心忍不住道，「你又沒長一身鎧甲。好了，咱們采一點兒得了。」

「來都來了，別空手回嘛。」陸星笑道，心想：就算雀鳥不來啄食，誰知道明天這兒會路過些什麼小動物呢，統統摘了給我家小兔子。

見陸星執意，林子心想著就算晚點回營，灶上他二人的晚飯是單獨做的，就不再催促。

花了一些時間，陸星把這一大片野棗都摘凈了，果乾滿滿地盛了一兜。

「應該沒有落下的了吧。」陸星的目光來來回回在枝頭上掃視，尋找余在枝幹上的一點紅。

林子心伸手來拉陸星，「好了，可以了。咱們回去吧。」

逡巡了一圈，再不見有紅果，陸星邁步跟著林子心往坡下走。

邊走，林子心邊拉起陸星的手，擼起他的衣袖，看到陸星的手背、手臂上留下棗刺的划痕，不免心疼，低聲道，「你呀……」

陸星笑嘻嘻地，「一點兒也不疼。」

林子心看了陸星一眼，說道，「正好采了紅折草，回去就搗了給你敷上。」

「現采現用啊。」陸星哈哈笑著，心裡很快活，手臂托上林子心的腰，「哎，下坡時小心。」

回到營里，從灶上取回晚飯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把半瓦罐香濃的雞湯都留給陸星，林子心又掰下一塊烤的外酥內軟的胡餅遞給他。

吃罷晚飯，陸星惦記著那些被洗乾淨盛在小竹蘿里瀝水的野酸棗干。在雜物里翻找一回，陸星找出來一個有蓋的瓷罐。一邊清洗瓷罐，一邊哼唱著沒腔沒調的小曲兒，陸星滿心歡喜地想：這個給我家小兔子放果乾，正好。

就在陸星和林子心肩挨著肩坐在通鋪上說話的時候，營地之外的草原上，走著三個垂頭喪氣的少年。

其中一個道，「快點兒吧，天都黑透了。」

另一個道，「嘿，天黑了我也能知道道兒。」

第三個少年人語氣不悅地說道，「晚點兒回去又能怎樣，哼。」

聽得出夥伴在生氣，一個少年安慰他道，「算了，明天再出來。」

第三個少年揮舞著手臂氣道，「嘿我就不信了，最近怎麼這麼倒霉，做什麼都不成！一隻野兔沒見，想去摘點兒酸棗，竟然一個都沒了！那麼一大片野棘棗，摘得光禿禿！誰呀這是，竟然能找到那裡去，小青山那一帶平時不是沒人去的么。」

一個少年道，「肯定是被人摘走了。」

第三個少年狠狠撇嘴，「我知道，我知道是誰。」

同伴詫異道，「咦？你知道？」

那第三個少年薄唇一扭，冷冷一笑，「哼，你們沒看到掛在樹枝子上的麻布絲嗎？黑色的。」

兩名同伴同時「哦」了一聲。

第三個少年又打鼻子里冷哼出聲，「……有什麼了不起的，還漠北軍呢，我可不怕，哼，再遇著了，看見就揍！」

一個同伴附和道，「對！揍！」

第三少年這時又道，「要不是阿爸反覆說過，不讓再搶他們的東西，哼哼，不然的話咱們哪兒用像現在這樣煩惱。」

「對哦。」同伴說道。

在黑夜裡的草原行走，腳步飛快的少年，此時心裡在想：哼，搶了又能如何！打得贏，那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