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存序幕

如一條丟進滿是青煙油鍋的活魚，整整十分三十七秒，直至最後一聲哀嚎垂落，醫療艙內才趨於平靜。

神經刺痛與麻癢如潮水退去，莫啟全身癱軟生不出半點力，一時寒熱交替，粘膩了汗珠。

四肢憑尚未緩解的神經信號不住抽動，嘴角則淌著一條涎水痕迹，面目僵硬向著醫療艙外的黑暗，欲哭無淚。

像被抽幹了全部精氣神，又像被扎了無數孔洞。

現在，也只剩下呼吸證明他還活著。

「莫，莫啟，還好嗎？」九兒躲在遠邊。

半晌，那嘴唇蠕動了動，「大概……活著。」

終於切身體會到戴老爺子為何不願提及重構，疼的不是過程而是結束。

度秒如年，生不如死的折磨，乃至令人精神崩潰，畏之如夢魘。

這還僅僅是部分虛能重構。

倘若換在星辰號上，能撐下去嗎？莫啟在腦海突然自問，情不禁染了一抹寒意。

或許，但成功率不到三成，至少有此一次，他就決定再不去碰有關虛能重構的任何事。

「調用控制界面。」

休息三四分鐘，一張醫療艙界面彈出在面前，稍緩了些的莫啟顫巍巍伸手選擇確認，軀體再度懸浮。

上下兩道弧光快速滑過，清理掉破碎膜質與一身汗液，恢復乾爽，彷彿卸下疲倦，瞳孔隨之凝聚，心緒也總算有所平復。

當下，如何活著依舊是第一考慮。

「九兒，現在逃生艙什麼情況？」

落回艙床，一邊摸到了身旁亮銀色星環，一邊輕揉了揉太陽穴。

逐漸恢復了精神狀態，他掃著玻璃艙門外，「另外，具體時間多久了？」

輕微機械響動，星環向左手腕投射三道掃描白光，確認了基因信息，一個個精密細小組件撥轉。

星環增大一圈，籠入左手，細小組件再次迴轉，又縮至剛好貼合手腕，像一道紋身。

莫啟深呼一口氣，一切將重新開始。

「現在是星曆5281-9543年9月18號十一點四十六分。」

之前校準過時間，九兒又給出兩張整理后的資源狀態信息，「逃生艙主控室結構完整，但外部損壞接近百分之八十，目前依靠引擎儲備的粒子能維持著空間引力參數，掃描感測器和靈子陣列失去反饋。」

「外部動力線完全中斷，內部動力線第三，十段出現負脈衝，反應堆輸出功率維持在百分之二十四上下，粒子能剩餘百分之九，從生命維持系統運轉情況看，逃生艙的能質轉化器應該還能用。」

「除此之外，就是真空儲備的一些武器，靈子作戰服和虛能晶管。」

基於條條羅列的匯總情況，一目了然的是外部結構一旦完全損壞，加上複雜環境，逃生艙就將不具備支持生存的可能。

如果有機會尋找到合適生物環境，那麼脫離將是第一執行方案。

腦海大致有了個思路，莫啟的目光忽鎖定一個值，「空間引力參數負向修正，換算下來，外界引力大概是2.4倍標準值？」

「嗯，是沒錯，我們可能是傳送到了某顆星體。」九兒補充著點點頭，這麼說也是認可了之前他的推測。

一人一智靈心中頓時又多了些僥倖，不是引力修正依舊保持著運行，只怕在逃生艙主控室氣壓泄露時，他們就已永遠躺在這黑暗中。

「待會兒試試能不能多獲取些引力掃描數據，然後再嘗試一下靈子波通信，最糟結果是我們已經被永遠困在這。」不著急下結論，但凡事做最壞打算也是個習慣。

感覺身體已輕鬆了不少，莫啟翻動星環，手心上方五厘米空間晃動，一枚菱形，小半顆雞蛋大的漆黑晶體便墜了下去。

九兒會意靈動一閃，身形便直接消失。

五指用力捏握，菱形黑晶迅速破碎液化，像有意識般包裹住手臂，眨眼蔓延胸脯。

在心臟位置凝聚一枚銀色圓碟形代表了星辰號的徽章，直至將其整個軀體覆蓋。

如一層軟甲，卻沒半分縫隙，相當突顯體型，不過面部卻只是一片微微弧度的漆黑。

與醫療艙完全分隔，獨立的壓力，溫度系統，加持三分力量，更多兩分安全感。

再睜開眼時彷彿虛無，就已經是在這靈子作戰服內部，生命維持系統投用。

忽然微亮，外界影像投射至頭部黑晶，由外看依舊漆黑不知正反，內看則更像是穿了件貼身衣物，視線並無遮擋。

「檢查狀況。」

「三級靈子作戰服，全虛晶狀態正常，虛能儲備百分之三十一，正常運行情況下能堅持一天，可以先利用醫療艙進行充能。」

「另外，星環也需要一定補充，目前剩餘百分之二十七，但這樣的話可能就有些不夠用。」

九兒也變得更小，直接坐到了他鼻尖，將可能需要的信息鋪設於兩張半透明控制界面上。

左側可視化目前生命指標及作戰服能源儲備等情況，右側是環境壓力溫度等數據，又滑至腦後，盡量不阻礙視線。

「先充能星環，作戰服用虛能晶管補充，我記得醫療艙是獨立模塊化安裝？」

「是沒錯，要整個鎖進空間坐標？」

明白意思的九兒有些詫異，原以為只是捲走虛能儲備即可，不過細想后她又深以為然地點點小腦袋。

若真能逃出去，醫療艙又可獨立運行，長遠考慮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畢竟屬獨立模塊，要想將其鎖入星環空間還是相對容易。

「準備吧，之前我只考慮了傳送失敗的情況，但如果傳送成功，我們抵達了目的地，多一分準備總沒錯。」

「嗯，知道了。」

言畢，一根質黑金屬管從艙床延伸出，四針介面靠近靈子作戰服左手腕位置，立刻吸引部分虛晶液化，包裹而去，進入內部后與星環對接充能。

另一方面，九兒也著手分離醫療艙模塊，並平衡了內外壓差，「哧」的一聲，緩緩打開玻璃艙門。

四分一十三秒，星環儲能百分之百，醫療艙剩餘百分之四十一，金屬管由液化虛晶中脫離收回艙床。

一個撐手落地，比預想中靈活很多，一身漆黑的莫啟便穩穩站在了醫療艙旁。

背後玻璃門關閉，活動關節與四肢，感覺與過去只是存在體能上的差距，思維，記憶及感官等方面倒不受影響。

「看來這疼得也還划算。」

「從虛能生命學定義上來說，神經精化是重構時刻意導入細胞的一類『自我校準』生理行為，想要和原來的身體一樣甚至更好，這一步就無可避免。」九兒這時才有模有樣地解釋道。

「數據的合理化多重模擬罷了。」比對想起了過去自己的研究，莫啟笑出一聲，「醫療艙準備好了嗎？」

「嗯，已經和逃生艙系統分離，意識授權后就能放入星環空間，消耗百分之四虛能儲備。」

「接入星環。」

意識與星環對接，迅速授權，九兒便徹底停止了醫療艙的能源系統，主控室也完全黑暗。

頭部虛晶轉入夜視，星環上脫離三樣組件，一陣肉眼能見的空間晃動后，整個醫療艙便消失於原地。

釋放真空，主控室氣壓也隨之變化了不少。

「確認空間坐標有效，沒問題。」

莫啟點了點頭，隨即推開連接培育艙的過濾管道，熟路快步走向過道最後側。

在一堵正方形突出金屬牆前，敲了敲右上角暗關，釋放掉真空。

咔！

沒有能源供應，金屬牆只是應聲而裂，隨後被他拉開，一處儲物櫃，最下方一層擺放著整齊的漆黑晶體管。

總數十根，食指長粗，中間是兩把單手弧形動能槍，滿充能十發，最上層則是兩顆圓形晶體，色澤紅潤，材質與虛晶一樣。

「這讓我想起了上次星辰號發現一顆高強度曲元礦星，結果受空間干擾無法返程，需要去那顆星體安裝穩定器，我和艦長的逃生艙也差不多是這樣。」

莫啟先取了把動能槍，配置右手腰處，虛晶液化吸附，隨即再取出一根虛能晶管。

由左手前臂部虛晶液化吸附開始充能，露出小半段，最後才將剩下物資放置於星環空間，鎖定坐標。

「我記得！那裡還生活著一些吃曲元礦的變異生物，到最後我們差點都沒回去。」九兒悻悻道。

待合攏了金屬牆，靈子作戰服虛能儲備已達百分之百，預計生命系統將延長至三天。

虛能晶管則剩餘百分之九十三，估算一支能保證一個月時間的生命活動消耗。

再加上反應堆粒子能，手中存放的能量供應大概能堅持一年時間左右，算是個不錯的消息。

當然，前提是這一年內逃生艙沒什麼結構性問題。

莫啟笑道，「但我們還是回去了，還放了三天假，所以這次也一樣，走吧，先去看看我們究竟在哪兒。」

有了基本保障，一人一智靈便穩穩向主控室前端移動，現在才發覺有一個微微坡度。

繞過培育艙，地面凝冰，密封門稍前就是那兩把隨意歪著，沾滿灰塵的金屬椅，控制台也被覆蓋了看不清。

「試試給控制台供能，或許會有些本地數據。」

很快，一抹光照亮反射在他黑色虛晶塊上，功能還算完好，夜視轉為正常，抹去灰塵。

彈出一張閃爍不定的主控界面，再划至通信模塊，預料內顯示「中斷」字樣，嘗試了程序方面恢復，也依舊是徒勞。

之後又劃出引力監測界面，則是直接與感測器失聯，而控制台本地數據也被清了個一乾二淨，僥倖打算落空。

僅斷了主控供能，又轉入夜視，莫啟斜靠控制台前，摸著下巴，食指規律點著面部虛晶。

「程序上沒出錯，問題在感測器或者模塊本身，逃生艙引力和通信模塊應該是並列安裝在工程室，有兩道密封門。」

換言之，工程室內部情況至少也應該與主控室差不多，乃至更好也不定，就存在修復可能。

「但第一道艙門和內部動力線的第十段直連，要打開就得先處理。」

九兒無奈著將逃生艙內部動力線界面給到了頭部虛晶，分別標記第三，十段負脈衝，正好均位於工程室內。

結構破壞，震動偏移等等都有可能。

莫啟嘴角一抽，「誰設計的這玩意？」

「真要考究，你自己都逃不掉，再說了，逃生艙設計時也沒打算讓人使用六千五百年不是？」

被那嘟著的小嘴噎得無言，莫啟尷尬扣了扣虛晶，想想也是，換作有星辰號支撐，傳送進工程室便能解決。

某種程度上，自己的思維還停留在六千五百年前。

「氣閘室還有備用虛晶管嗎？三米左右，連接動力線的第四，七段，繞過故障點搭建一條副線。」

「是有一些，我看看……」

掃了眼他在動力線界面上標記出的兩個連接點，九兒也迅速進行了模擬，點了點頭，「能量輸送上沒問題，輸出功率應該也能提升一些，不過我建議你可以稍微多休息一會兒，畢竟是剛重構的身體。」

「這一段連接會影響到引力修正，所以待會兒記得限制輸出功率。」

「啊？哦對，知道了。」九兒一愣，被提醒著隨後才反應過來，小臉「唰」的一下升紅。

而對話間，已動身五六步到了主控室密封門，動力線界面滑開，夜視中是不久前掙扎拿到的金屬膠。

還稱職封堵在四邊，莫啟握了握拳，心臟跳動加快，目光鎖定視窗外的濃濃黑暗，深呼吸一口氣。

「泄壓。」

……

（曲元礦：曲速引擎必須礦質，於星曆前時代發現，首艘曲速星艦為「星海號」；

虛晶：星曆4626-6721年，邁爾斯發現並使用的特殊天然礦質，隔離虛能/粒子能，大幅阻斷靈子波，推進了人工虛晶的誕生；

虛能晶管：漆黑色，承載/保存虛能，碳與虛晶的融合產物，常用於存儲虛能/粒子能；

虛晶管：深紅色，承載/保存虛能，銅與虛晶的融合產物，常用於承載虛能/粒子能）。